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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绿色的山岗

金芳这次回来,妈立刻就发现闺女瘦了,眉眼也有些痴呆,准有不受用的心事。可甚也问不出来。闺女总是强笑笑,说:“咋也没昨,妈。”

娃从城里赶趁回来,必是乏咧。妈慌慌地先给闺女泼了几颗鸡蛋。但妈看出:娃喝着不香!

“芳芳——”妈又亲切地叫着闺女的名儿。“做啥也不易哩。慢慢儿就惯熟咧。再说呢,有甚受制处,不会去寻寻老曹吗?”

金芳像被蛰了一下,立刻把脸面背过母亲,狠声道:“妈!啥事也没!”

刚出去工作了几天?就跟妈疏远!妈叹了口气,又说起这两个月来说得最多的话题:“唉!有事没事,总得多去见见老曹呀!常说句酬谢话,领人家的情。人家跟咱非亲非故,也没得咱甚么好处,就给俺娃‘活动’下工作!如若不是碰上这样的好人,俺娃你想出去工作,梦吧!虽说是协议工,老曹不是说,日后不愁转正嘛!可人家一颗鸡蛋也不要咱的,一盅谢酒也不喝咱的……”

金芳实在是不能听妈说下去了,她冲到院里,却不知该在哪里站定。妈没有跟出来。院里的猪、羊、鸡们在竞相叫食。出工的和上学的几张嘴,也快回来吃夜饭哩。妈大概忙她的一泼摊营生去咧。金芳稍稍静下气来,坐到了莲豆畦旁的小板凳上,瞅住黄昏的蓝天出神。

但在这崇高的蓝天上,她也渐渐地又瞅见了那双发馋的眼睛!唉唉。原当初,她觉得这双眼泡发皱的黄眼睛,挺和善哩,老是和善地笑着。她像妈一样,真心把他当好人尊敬。庆幸他来庄里下乡。庆幸他住到她家西厢房里。更是梦也没梦到,他给她活动下工作!刚到城里的新商场时,他像长辈似的关照她,人家是局长哩!唉唉。她心窝里正填满了敬意和感激的时候,却突然从那双和善的黄眼睛里,看到了叫人骇怕的馋光,笑也猛然变得那样下作!还有那一身不怀好意的香水气味!四十多岁的男人汉哩,对她骚眉辣眼!唉唉。她咋能躲开他呢?刚进城工作,没有熟惯的地方可去。这人却老来闲坐,发馋地瞅她,下作地笑!近来越放肆咧。可这人是她们的局长哩,这人是她出来工作的恩人哩!唉唉。还说一颗鸡蛋也不要,这人要得更狠!金芳现在是遇到一个姑娘家最可怕的事了。她没有一点儿精神准备。她只是在骇怕,感到羞辱,却难以跟别人启齿,甚至是亲妈。唉唉。开春时她离庄进城去工作,想得多美气!

走路你要走大路,

你不要走小路;

大路上人儿多,

好给哥哥解忧愁……

呀,这是他的声音!哼得这般自得其乐!近了,近了!呀,好像进院里来了。金芳蓦地回头去看,果然是他。斜对门的玉柱。他进院里来了!她不由得站了起来。他也瞅见了她,似乎一惊。但很快,金芳就从他那精明的脸上又看到了淡淡的嘲笑。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见面,玉柱就总是这样淡淡地嘲笑她。她早习惯了。可这一次,金芳看到他的嘲笑,却感到相当刺心了。他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败兴、羞辱似的!

“又轮休呀?”

“嗯。”

“呀呀呀!又阔咧!”他眯起眼打量她,故作吃惊的样子。

看他,又在说嘲讽性的耍笑话!金芳强笑笑,瞅住他,没说啥。

“刚才,冷不丁,我还当是哪来的个女干部哩。正发愁该叫老甚呀?一看,却是你!哈!”

金芳强笑不出来了,只瞅着他。

“不过,人家你如今身份也贵重咧!不像咱这——”他说着,伸开两手,拍了拍自己的土褂儿。果然有一团尘雾飘散开。但他却有几分骄傲地笑了。

金芳知道他又在讽刺她哩。她连瞅也不敢瞅他了。

幸亏她妈迎出来了。玉柱立刻就换了正经神色,把一个纸包儿递给她妈,认真地说:“这就是你要寻的钻天榆籽籽。够了不够?”

“够咧,够咧!院里能撒几颗。现在撒,不迟呀?”

“不迟,不迟。榆钱钱刚飞嘛。”

“真比家种的笨榆长得快呀?”

“还哄你做甚呀!不比钻天杨长得慢。保你十年长根好檩条!”

大约人在痛苦的时候,是最容易嫉妒的吧。金芳现在看见玉柱跟她妈能那样轻快、专注地谈论种榆树,真是羡慕不已!她忽然觉得,玉柱在跟她妈说话的时候,完全把她忘记了。她产生了莫名的沮丧。她又沉重地感觉到了威迫着她的羞辱和骇怕。

玉柱走的时候,又用嘲笑的目光瞅瞅她,说:“有空进城,也断不了寻你走走后门,买些稀罕、便宜的货!不会不认咱吧?”

唉唉!他还在嘲讽人哩。金芳虽感刺痛,却又莫名地不想叫他走!但他已轻松地走了。而且,又传来了他哼小调儿的声音。还是显得那股自得其乐。

“妈。玉柱还在林业队吗?”

“可不是。”不知是因为得了钻天榆籽儿高兴,还是想叫闺女的情绪好过来,她妈立刻大谈起玉柱来。直说,像这娃成天价快快乐乐,多好。出门就唱,上了山也唱,独自个儿还唱。年轻娃们,有甚愁的哩!

“妈!”金芳又狠声道。但她随即强笑笑,说:“我爹还不回来呀?”

妈又长叹口气,说:“早哩。如今做定额,工分值钱咧,你爹又破上命干!”但妈知道,闺女并不是认真问这。

直到天彻黑时分,爹才收工归来。照例捎回两筐猪菜,羊草。爹看见闺女,也相当欣喜。但显然是由于异常的劳累,靠着炕沿蹲下来,就许久没有动,只是狠劲地抽小兰花旱烟。金芳见这情形,心里更不是滋味。她猛地想起来了,从衣兜里掏出这月的工资。

“爹!给。”

爹却喜色地说:“芳芳,俺娃花吧!看今年这架势,上头的政策真变过来咧。作业组包产,许真能多产就多挣多吃哩。麦子长得挺凶。大秋的苗价也愣好。干部们还吆喊着,叫各家搞副业,生财,发富。家里不咋紧巴咧,俺娃留着花吧!”

妈也过来说:“俺娃看着再添买身时兴的衣裳吧!在外工作,不比在家。姑娘家,甭太寒碜、扎眼了!”

爹又说:“看能买瓶好酒哩,买条好烟哩,也酬谢酬谢老曹……”

金芳不禁浑身一抖,手里的工资,几乎失落下来。

金芳像现时不少农家闺女一样,当她开始展望自己的人生时,看到的是两条比较现实的路。一条路,就是索要高额的聘金,彩礼,寻一个乡下婆家,去过像爹妈那般艰辛的农家生活。一条呢,就是能设法找到门路,离开乡下,到城里工作,然后恋爱个挣钱的女婿,去过新的生活。自然,她也知道走后一条路,像自己出身的这个庄户人家,是太不可能咧。爹死老实,只会破上命做营生。妈连门也出得不多。亲家近人,也全是祖辈庄户人。想出去工作,梦吧!但是,高价聘嫁出去吗?金芳是并不情愿的。前几年还没有这么厉害地批买卖婚姻,她就不情愿。是呀,谁愿卖自己!卖自己的青春!卖以后一辈子的光景!那是不自重,没出息!但金芳也是同情和谅解那些高价聘嫁自己的同伴的。花儿在绽开骨朵后,还要鲜色两天哩!庄户人家的女娃们就不能贪点鲜亮、时兴吗?但她们不趁聘嫁之时要点彩礼,鲜亮几天,做一回姑娘,怕连几身时兴的衣裳也穿不上哩!金芳她爹妈一年四季多辛苦呀!可做一个劳动日,只不过挣两三毛钱,低的时候才几分钱!每年发愁布票花不出去哩!能光批她们封建落后、不自重、没出息吗?

其实,金芳在自己心事的隐秘处,也有她相中的人。她跟他从小就耍“当人家家”哩。她跟他再熟惯不能咧。但也怪!不知从啥时,她突然觉得他新奇咧。他像猛然间长成了一个出众的后生。他俊咧。他鬼精!他力气真大。他老是那么快快乐乐:跟庄里的老婆婆、屎娃们,都能耍笑起来。他成天乐甚呀?金芳总好这样闲思谋。他也像挺骄傲的。有甚骄傲的哩?金芳也不明白。可她又喜欢他这样。一个男子汉,后生家,就应当这样;快乐,骄傲。见了女娃们就贱里贱气,骚眉辣眼的男人,叫人讨厌,看不起!不过,他也太骄傲哩!她觉得他新奇了,他却像有意跟她疏远起来。总是用淡淡的嘲笑看她,不断说些嘲讽性的耍笑话。啊啊!他还老是说,他这辈子要打光棍,不买媳妇!他说他谁也不爱,只爱树!他不在大田里跟众人热热闹闹,愣要进林业队,成天钻在后山里,对着树木们唱,笑。金芳终于有些明白啦:他知道他不可能娶到她。她已成了庄里出众的闺女,一枝惹人注目的花。高价来提亲的媒人不断有。她虽反感,可爹妈仍在兜揽,挑拣。她大概也会像庄里的一般闺女们那样,高价聘嫁出去。他是因此而嘲笑她吧?金芳也想象过,她就跟他正式恋爱吧,然后自由结婚,啥也不要他的。只要他这个人!可是,他俊,也精,他力气大,他做一个劳动日,能比她爹多挣吗?成了家,生了娃,他和她,也得愁吃,愁烧,愁布票花不出去哩!啊啊,人们都说她是庄里的一枝花。她也想鲜亮,时兴几天。这能算肮脏思想吗?

所以,金芳虽然相中了玉柱,但她没有“正式”跟他恋爱。当临时来下乡的曹局长突然意外地给她打开后门,能够进城工作的时候,她把心事深处的依恋丢给了玉柱,欣然前往了。快乐而骄傲的好后生呵,对不起了,她要去过新的生活了。嘲笑就嘲笑罢。这毕竟比高价去卖自己的青春强多了呀!这是将去用自己挣得的工资来享受青春的鲜亮。以后,但愿能再碰上像他这样的新人,快乐而骄傲。啥也不要他的,只要他这个人。

金芳离开庄子的时候,正是美好的春色刚刚点染山水之际。庄前的牧马河里涌着消冰水。庄后的山岗上刚能望见淡薄的绿色。河滩小路泥泞了。开始听见蛙声。苦菜啦,尖草白草啦,也早早吐叶了。湿润的带泥腥味的空气,也叫人感到畅快。啊啊。那时春色方兴未艾,金芳想象得也真美气。她咋能料想得到,为了走过那人开的后门,去过新的生活,竟要付出如此可怕的代价!竟要像高价聘嫁自己那样,在感情、道德、自尊方面做出牺牲。不,不,这比那还可怕!

阳历五月的牧马河水还是挺凉的,不能蹚水过河。金芳只得绕几里路,走大桥过去,到公路上等候回城的班车。她走着,不能自禁地思谋着这一切。可见回家休歇了几日,并没有使她轻松多少。她也终于未敢向爹妈说出那件可怕的事。说了,爹妈会相信吗?相信了,又能咋?去告那人吗?那就趁早回庄吧!再等着高价去卖自己吧!可现在,金芳向城里走去,又分明知道是向那双发馋的眼睛走近,心窝里憋满了骇怕和羞辱。而且,她又奇怪地觉得多了一层被他嘲笑的刺痛。唉唉。现在满眼的春色更美哩!到处是悦目的绿色。牧马河水也绿得可爱。树叶儿都出全咧。庄后山岗上,更绿得鲜嫩而轻松。快乐而骄傲的玉柱呵,你是有意显得这样轻松吗?你是在幸灾乐祸吗?

过河水长流,

你不要独自走;

不管它水深水浅,

你和人家手拉住手……

呀!又是他的声音。金芳定神看看脚下,已经走上大桥啦!她又细听,除了哼小调儿的声音,还有自行车铃丁零零响。但她不敢回头去看。

“哎,我说。回城上班?”

果然是他。她不由得回转头去了。他,神态轻松自若,脸上有淡淡的嘲笑。他跳下车子来了。

“我也进城去。可不是找你走后门!我去办正经事,联系木耳菌种。哈!今年我们林业队要作务木耳啦。可惜,你是卖百货的,不卖我们这土产,山货!”

金芳又笑笑,瞅住他,没说啥。

“哎,班车没有准。敢叫我带你进城吗?”

他又用嘲笑的目光看着她。她忽然说:“怕啥!怕你把我跌到汽车轱辘底下吗?”

“哈哈!那倒不用怕。是怕你嫌咱这——”

他又伸手去拍打自己的土褂儿,飘散去一团尘雾。金芳却又感到了嘲笑的刺痛。她岔开了话,说:“骑的谁的新车子呀?”

“我的呀!”

金芳不信,知他在说耍笑话。

“看你,还不信!买下预备娶媳妇的呀!”

金芳更不信。道:“几时买的?”

“刚买的呀!走后门买的。请上车吧!”

金芳却犹豫了。但他已爽利地跳上了车子,挑战地说:“还是不敢吧!那我就走咧。后晌还得赶回庄哩。”

金芳突然又感到那么不愿叫他走。她终于跑了几步,跳上他骑着的新车了。

他笑了。金芳听出他笑得虽仍有些嘲讽的味儿,但也似乎有几分满意。

“哈哈!这是丑小的新车子,给对象买的。不过呀,我到秋后也真要买一辆哩。收入下钱,又不攒着买媳妇,不花等甚哩!咱也要阔一阔呀,有辆车,刁空进城看戏看电影!”

金芳听出,他话中的嘲笑味儿是越来越少了。他又在专注而轻松地说他自己的事。他似乎又要把她忘记了。

“乡下的形势变得真快。政策扭过来,工分值了钱,再下些辛苦抓闹几个零钱,人们活动多咧。现在开始愁花钱不容易哩!啥啥也得走后门!明明是公家的东西,偏得去领私人的情!走谁的门路,就得报答谁……”

他不绝地说到办事、花钱的苦恼,的确把她忘记了。但她却愈感到了他的话的刺心。阳婆已经很高了。金芳身上感到暖热起来。她更强烈地感到了他身上的暖热,这样的近!她不断望着那远去了的绿色山岗。它绿得清淡了,开始发蓝,但仍那样鲜嫩而轻松。她猛然发现他骑得太快了。啊啊,坐在他的身后,这样近地感觉着他的暖热,望着那鲜嫩而轻松的绿色山岗,多好呀!没有羞辱,没有骇怕,遮住了那双发馋的眼睛。

“玉柱,急甚呀?骑得这样愣快!”

“哈!真怕把你跌下来呀?不用怕。进城办事麻烦着哩,后晌还得赶趁回来……”

他没有减慢速度。绿色的山岗更淡远了。金芳终于又清醒地意识到,她是在向那双发馋的眼睛驰近。

牧马河水静静地流淌着,真绿。河对岸,掩映着庄子的树丛更绿得泛起了墨色。庄后山岗上那一抹青绿,却渐渐融到深蓝的天幕中,化作一色了。

金芳隔河望着这一片悦目的绿色,真想立刻飞过河去,隐入那绿树丛中。暑天的阳婆再跌一竿就落山了,仍是这样炎热。她在河这岸的树荫下停立住了,歇歇再过河吧,着急甚呀!

在那悦目的绿色中,金芳仿佛又望见了玉柱淡淡的嘲笑。但她现在已经不像春天那样骇怕和羞辱了。啊啊!那次他带她回城之后,她遭遇了怎样可怕的一次纠缠呀。好在她终于把那人抵挡走了,而且要走半年哩:那人住省财贸干校去咧。金芳虽仍时时感到不踏实,可毕竟不那么骇怕了。她甚至有心思来好好打扮自己了。置买了一身时兴的夏装,鲜鲜亮亮。爹妈也喜愿她这样。家里愈见不那么紧巴咧。分了麦,都愁没有吃劲的家什盛。队里还预分了现金。爹的作业组也得了夏粮超产奖。家里还卖了一口猪!所以,金芳享受时兴和鲜亮,挺安心。这几次回家来,妈也直说她胖了、白了,更水色、喜人咧。只是这几回总没有碰见他!真怪,她回庄来老想碰见他!这回呢,能碰见吗?啊啊,就叫她碰见他吧!这半个月来,她日夜拿他跟另一个陌生的后生比。唉唉,又冒出一个叫她讨厌的人!她不愿想下去了。

金芳走到河边,决定脱掉鞋袜,蹚河过去。待她弯下腰来,去卷裤腿时,无意间在那绿绿的河水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这是她自己吗?她不由得蹲下来了。她似乎被自己迷住了。她很久没有这样欣赏自己了。过去,当她来河边洗衣裳,或是蹚河来这岸割草、挑菜的时候,她常常断不了这样欣赏自己。照这绿绿的水镜儿,多畅快、惬意、有趣。一忽儿清晰,一忽儿模糊,得用心去看,于是越看越想看。一忽儿像你,一忽儿不像,你会不由得失笑起来,于是绿水里也跟着泛起笑容……啊啊,她现在是更秀气,更美哩。是呀,是呀,这个讨厌的后生配不上她!这人矮得没她高,丑得不能跟他比。她如若跟这后生走在大街上,她会觉得丢人,败兴!可如若跟他呢?啊啊,他换身干净衣裳,跟她一搭走在大街上,她会喜愿人们注意他俩……唉唉,这后生咋能跟他比!

金芳草草卷起裤腿,直起身下意识地朝后望了望,她就瞅见有一辆毛驴儿拉着的小平车,缓缓地朝这边驶来。车上仿佛载着化肥。化肥堆上躺着车倌。一顶草帽遮着脸,却悠然哼着甚么小调儿。她细看,不禁一怔,忙去细听。啊呀,是他!她骤然觉得脸红了,不由得慌张起来。她想走,先蹚河走。但她又伫立着不能动,直瞅住这毛驴小车儿缓缓驶来。而且,异常焦急地觉得它走得这样缓慢,这样悠然自在!

休歇你要平地歇,

你不要靠崖头;

恐怕那崖头倒,

压在哥哥崖里头……

毛驴小车儿近了,近了。但他仍用草帽儿遮着脸,继续哼这调儿。毛驴儿也像根本没有瞅见她,埋头向河边走去。可就在驴蹄儿刚要踏上水面的瞬间,他掀开草帽,一骨碌跳下车来了。他终于发现了她,一惊。但很快又露出淡淡的嘲笑,同时就喝住了毛驴儿。

“又轮休吗?”

“嗯。”

“呀呀呀!”他又眯眼打量她,故作惊奇的样子。“你咋的还坐班车回来哩?没用小汽车送你呀?”

金芳怔住了,脸上不是颜色。半晌才低声说:“就不能跟人家说句正经话吗?”

“是正经话呀!庄里谁不知道,有人给你介绍下好对象哩,是个副县长的儿。该向你道喜哩!”

金芳一时再无话可说了,只惊奇地瞅着他。真奇怪呀!他也知道了这件事。半个月前,人家给她介绍这个副县长的儿,她只跟这后生正经见过一面,甚也没说下。更没有跟家里说。咋的全庄都知道咧?而且,他也知道了!这回到底碰见他了。但他却知道了这件事!

“哎,我说。还敢坐我的小车过河吗?”

“咋不敢?怕你把我跌到河里呀?”

“你敢,我还不敢哩。人家你如今的身份更贵重咧。真把你闪到河里,我负不起责任哩!”

金芳听出,在他这嘲讽的口气中,似乎有一种苦涩的味儿。她不想立刻过河去。她轻轻地抚摸着小车上的化肥袋儿,说:“玉柱,咋就你独个儿拉化肥呀?”

“这是上头奖给我们苗圃的进口尿素。”上柱淡然地说。

“对了。玉柱!我看见报纸上表扬咱庄的林业哩,还有你的名字。”

他诧异地望望她,像在说:你竟会注意到我的名字吗?但他很快又嘲讽地笑了。金芳觉得出,这次他不仅在嘲笑她,似乎也在嘲笑他自己!啊啊,他深藏着痛苦哩。他是因为知道了那件事吗?

“上车,上车吧!”

金芳却更想同他多在些时候!可他已脱下鞋,卷起裤腿。

“咋哩?不敢坐咧?”

他仍嘲笑着望她。金芳终于迅速弯下腰来,匆匆脱下鞋袜,重又卷卷裤腿,先蹚进河水。

“走吧!”

玉柱更诧异地望望她,吆喝开毛驴儿,赶车下河来。

绿绿的河水,暖热暖热的,真舒坦!金芳在小车后面轻轻推拥着。他在前头吆着牲口,走得很缓慢。他没有再说耍笑话,也没有嘲笑她。没有哼小调儿,甚至没有回头来瞅她!

金芳现在似乎是第一次这样强烈地一同感觉到她心里和他心里的苦涩味儿。

金芳这次回家后,立刻就发现妈对她的尊重增加了许多。而且,妈竟像年轻闺女们有了难于开口的喜事一般,不断拿有些羞涩的目光瞅她!唉唉。她立刻就知道了妈对那件事的态度。真日怪呀,妈是咋知道的哩?

可是,妈在慌慌地给她做细法饭食的时候,却一直没有直说这件事。只是欣喜地说,今年世事真真不一般咧,连老天爷也这么风调雨顺哩!庄稼眼看着就长得溢出来咧。地里已没有当紧的营生啦,你爹也轮上跟胶皮车跑副业去哩。除了挣工,每天还能得两块补助钱。家里呢,那口优种猪再喂个把月,又能出槽啦!往后呀,也甭咋结记家里咧,俺娃在外头能过活好,大人也歇心啦。你爹说,照这架势扑闹上几年,也不愁攒俩钱盖几间房,给你兄弟们娶媳妇!俺娃寻上好人家,家里也不图沾啥光,只要你们过得好……

若不是为了那件事,妈这样喜滋滋地说家里的新光景,金芳会多么舒心呀。可她分明看出,妈这样欣喜,主要是为那件事!你看,妈还是不断拿发羞的目光瞅她!

金芳心里七拉八扯的,她走到院里来,多熟悉的院!可自从她离庄进城工作,每次回来院里似乎都在变。变得愈来愈充实、暖热、恋人。猪、羊、鸡们热热闹闹地叫唤着。莲豆、葵花、小兰花烟叶,长得红红火火。啊啊,那就是玉柱给的钻天榆籽籽!小树秧儿长得多发旺,绿叶儿多鲜嫩。一棵棵也都像他那么骄傲哩。唉唉。那个副县长的儿也骄傲哩。可这后生骄傲得叫人不舒气。这人分明是因为他爹是副县长才骄傲哩。这人瞅她的时候,也露出馋相和贱气!就去跟这后生恋爱吗?图甚呀?图日后的转正吗?图有钱穿戴打扮吗?可打扮得再鲜亮,跟这女婿汉走在大街上,也会觉得丢人,败兴!不不。她还要挑选像玉柱那样的新人。但她又立刻想到了玉柱那带苦涩味儿的嘲笑。

妈叫她吃饭了。妈做的细法饭食喷香,可她吃着仍然不香。妈看出来了。不过这回妈没有显得烦心。妈知道闺女家有了这号喜事,吃甚也不香。

“芳芳!”妈又亲切地叫着闺女的名儿,可心地瞅住她,说,“老曹又回省里学习去了吧?真真是好人!回来休息两天,还专门坐小汽车来咱家,告说这件喜事。说是征求大人的意见。娃们能遭逢上这样的好人家,大人还有甚意见呀?只要你们称心,由你们恋爱去。人家老曹跟咱非亲非故,也没得咱甚好处。给俺娃活动下工作,就没法报答咧,如今又给扯上这门好亲事,真愁没法酬谢人家哩!”

“妈!”金芳又把脸面背转妈了。

妈不说甚了,她知道闺女羞哩。她欣然去忙她的一泼摊事情去了。

现在金芳终于明白了。原来是那人来庄里报的讯!怪道玉柱用坐小汽车讽刺她。啊啊,怪道那人这次回来,见了她,骤然变得那么尊敬她,不再发馋地瞅她。甚至倒像她变成了领导!那人还说这个副县长的儿怎样好,家庭好、思想好、人才也好!好甚呀?别人还没有给她介绍他以前,这后生就成天来拦柜前头胡缠了。一脸馋相,一身贱气!她真奇怪,局长那人咋地一回县里就知道了人家给她介绍这后生,就来尊敬地找她,还欢欢地跑到庄里来报讯。过去对她骚眉辣眼,现在立刻就变了敬神的眉眼!金芳又望着崇高的蓝天出神。

直到蓝天上出现了许多闪亮的星星,爹才回来了。爹显然是由于更加疲累了,又蹲在窗前的莲豆架旁,半晌没有动,只是滋滋地吸小兰花旱烟。趁着窗里照射出来的灯光,金芳看见爹脸上、脖上、膀臂上,有擦抹不净的汗珠儿,不断滴落下来。但爹的神情却是更好哩,闪露着某种称心和欣慰,用慈爱的目光瞅她。金芳心里愈加七拉八扯的了。

“芳芳——”爹终于欣喜地叫她了,“你看,前些时老曹来咱家一趟,连顿好饭也没吃上,酒也没抓借下……”

金芳浑身又抖了一下,她把脸面背过她爹了。在夜色中,她看到窗外灯光照亮的另一处,却正是钻天榆小树秧,一棵棵都显得那么骄傲!

已经觉得出秋凉了。后山里的林木也绿得不那样青翠了。而且,早有零星的黄叶儿飘落下来。但绿色的整体仍然叫人感到悦目,轻松。金芳在向柴林沟走去的时候,渐渐地被山里的秋色感染了。她故意踩着路边的野草走,弯腰掐几朵野花闻,又摘一把野酸枣吃。她分明地觉得眼前的林木粗了一圈。远处的小松,小柏,小杉树呢,也长咧!雀儿鸟儿也多咧,吱喳乱叫,连空气也越发清爽哩。啊呀,她竟滑了一跤!她笑了。对面崖畔就立刻传来了笑的回声。啊啊,崖头也在失笑她吗?

她欢愉起来了。这绿色的世界多清静,净洁呀。自由自在!欢欢畅畅!她为甚就要那样傻气呀?非得陷到他们的手心里,憋气、烦心、惊怕呀?你看那个副县长的儿,不管她怎的冷淡,总来缠!总带着一股叫人不能消受的神气,好像他有十二万分的把握,一定能娶到她!还有局长那人,竟替她答应了他!前两天,又写来一道信,叫她跟副县长的儿一搭到省城玩耍几天去。而这个叫人讨厌的后生,竟不告她说,就替她请了假,买下火车票!呀呀,好像她已经是他们的人咧,想咋就咋!凭啥呀?还不是凭他们能解除协议,打发她回庄吗?她没有跟这后生去坐火车。她搭班车回庄里来了。而且,当爹妈乐滋滋地跟她数算今年家里的收入要多至七八百元,又叨念着酬谢老曹时,她竟想立刻揭出老曹的日脏心思。但她还是暂且忍下了。她还有更不能忍耐的意念:见他!忍耐到今日大早,她终于仔细地梳妆了一遍,进山里来了。山里真好,一切都格外新鲜。不由得叫她觉得自在,轻松,欢愉!

可金芳走进柴林沟,猛地望见一片梨果树,就立刻慌乱起来。他准在这儿吗?不在就好咧,省得她这样慌!可他不在,她来做甚呀?偷吃梨果吗?啊呀,今年梨果真稠!往年结下的果子不够干部们吃零嘴。今年是咋哩?看那一枝!都压得探着地皮咧。一、二、三、四……

“哈!能数见吗?”

谁?金芳吃了一惊。看时,却是他!他站在她背后,虽仍带着淡淡的嘲笑,却显然有些惊异。金芳立刻羞红了脸,更慌乱了。

“你——”

“哈!有人闯进我的领土,我还能不知道呀?你是想来白吃几个,还是想走后门买几篓便宜货?”

金芳瞅住他,没说啥。

“哎,你咋没把对象带回来,叫庄里人看看?”

金芳却笑了。

玉柱立刻觉得她的笑很刺心,便仍嘲笑道:“庄里人都想见识见识你这个有身份的女婿汉哩!”

金芳仍笑着,说:“就不能跟人家说句正经话呀?愣灰说!今年的梨果咋结得这样稠呀?头一年见哩。”

玉柱见她笑得愈自得了,更感到难忍的刺心,狠声道:“我们也不是笨鳖!大队今年给我们包了产,我们就晓不得下辛苦作务好?”

“我看准超产咧!”

“哪能超产呀?我们都是笨鳖!”

看他,还在说嘲讽话。但渐渐地他又在那样专注地说自己的事了。说他们林业队今年头一年单独核算,工值就要怎样冒尖;说他们头一年试种黑木耳,就得了怎样一笔美收入,说他们的苗圃怎样扩大了,头一年有了上好的水地;还说他们的新规划,新队长,新树种。他,又把她忘记了。

但现在,金芳却没有感到沮丧。她听得有滋味,像在说她自己的事。她想到他会比她爹强得多。她爹现在都怀着信心,谋算攒钱盖房,娶媳妇哩。他还会愁甚呀?还有她自己呢?乡下形势变过来咧。她和他为什么就不能去创造新的生活呢?她和他都不是笨鳖,还愁穿不上几身时兴、鲜亮的衣裳呀?呀呀!也不嫌羞,还没咋,就这样想!

金芳不禁羞涩地笑了。

玉柱见她忽然这样笑起来,顿时又感到刺心地疼。他带着苦涩的嘲笑说:“甚时吃你的喜糖呀?”

金芳仍是羞涩地瞅住他笑。

他有些露出了恼怒,更辛辣地说:“等你结了婚,我也能去走走你那副县长公公的后门吗?”

“买新车子吗?”

他几乎是愤怒地说:“不,是出去当协议工!”

他的愤怒更鼓舞了金芳。她愈加羞涩地瞅住他,鼓足勇气说:“那谁带我进城看戏看电影呀?”

玉柱愣了一下。但他立刻苦涩地笑了,说:

“人家你是坐小汽车的人啦!我还敢带?”

啊啊,他不相信。就让他暂先不相信吧。但金芳望着满眼的绿叶儿簇拥着金梨红果,她是相信了:他就是他。她相中了他。所以,别人谁也不可能像他的。就让他们打发她回庄吧!但她再不许爹妈为她挑拣聘金,彩礼咧。兴许,爹妈也不会怎样坚持讨高价哩。因为爹妈又看到了辛劳所换来的新光景。她呢,更看到一条称心的也是现实的新路。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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