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秀兰执行完任务回到鹞子岭。
杜缨娘让吴红金召集几个带头大哥听穆秀兰讲山外的情况。
单凭这一点,山上弟兄越来越服气,过去在四方寨和讲武堂,没有排上座次的兄弟,都没有机会跟当家的坐在一张桌上议事。
穆秀兰讲过一个诸葛亮会的故事。当年诸葛孔明初出茅屋助刘皇叔,经常召集带兵打仗的小头目坐在一起议事,这些、头目很是感动,却又不解,问诸葛亮,军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如何还与士卒相谋?诸葛亮笑答:“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杜缨娘因此受启发,鹞子岭从此有了诸葛亮会。
穆秀兰开始通报她在山外搜集的情况。
鹞子岭周围有十余股土匪,都不成气候,只有猫子岭的樊鸿远还有点势力,手下的一百多号兵匪大多是他的旧部,大胡子营长左明银是他的左膀右臂。
不知咋的,他跟吴红金在双龙镇打完鬼子回来,反而受到樊鸿远的冷落,降成了只管二十多号弟兄的排长。
左明银的手下说,他的脑袋瓜子就是个榆木疙瘩,连樊司令的心脉都没有摸到,假打都不会,帮人家跟小鬼子真枪实弹地干,尽管没有伤到弟兄,却从此跟、鬼子结下梁子,说不准哪天让小鬼子知道实情,上山把猫子岭给灭了。樊司令念旧情开大恩,把他从营长降成排长。
大家骂起樊鸿远不仁不义。穆秀兰打断大家的骂声,说起另一个重要情况。
西大条胖没有死,并且出现在双龙镇。今年春上,鬼子一个特种兵大队驻在高家镇。
鬼子的一个特种兵中队在高家镇十里外的双龙镇训练,遭到新四军的偷袭。鬼子遭到偷袭后,新换了大队长,这个人就是西大条胖。
上次在林子里偷袭的鬼子兵,正是这个大队的特种兵中队,张家祠堂就是训练基地。
穆秀兰的情报着实让吴红金吃惊,骂道:“狗日的西大条胖命大,阎王爷都不收他,老天无眼,助纣为虐啊!”
杜缨娘倒有些莫名的冲动。这些天,她就是想找鬼子打。为了打鬼子,她才派穆秀兰带着女子情报队出去打探情况。西大条胖的出现让她找到了打击的目标。
“冤有头债有主,总算有了报仇雪恨的主!”杜缨娘对吴红金说:“军师,你不是找不到鬼子下手吗?”
“当家的是说……西大条胖的特种兵?”吴红金若有所悟。
“就是他,咱们往后就扭到这个活冤家死缠烂打!”杜缨娘秀手一挥,零零碎碎的星光朝着穆秀兰弄回来的地图疾射,恰好钉在有鬼子驻扎的村庄。
天刚黑下来,鹞子岭便一头钻进了雾霭之中。
杜缨娘带着穆秀兰悄悄出了鹞子岭。
穆秀兰对杜缨娘坚持要去双龙镇十分不解,4、声嘟囔着:“妹子难道不相信姊妹们的眼睛?”
杜缨娘告诉穆秀兰,不是不相信姐妹们,是她们带回来的情况太重要了,她得去双龙镇会一会西大条胖。
“妹子要会不死冤家西大条胖?”穆秀兰感到惊讶。她不同意杜缨娘去会他。“过去他像蚊子一样盯着我们,刚刚摆脱他的纠缠,送上门去不是自吗?”
“你以为我们不现身,西大条胖就会当我们不存在?上次我们在双龙镇闹出那么大动静,他肯定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杜缨娘还说,她去双龙镇的另一个目的,是要印证小田俊雄的一些事情。
“那个鬼子怎么了?”穆秀兰刚回鹞子岭,对吴红金与小田俊雄斗棋的事一无所知,更不明白杜缨娘为何对目卩个受伤的鬼子如此重视。
杜缨娘说:“你带回来的小鬼子自称小田俊雄,这个人有两刷子……”
穆秀兰问:“小鬼子有啥不得了?”
杜缨娘将吴红金与鬼子斗棋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穆秀兰,惊得她一脸灿烂。
引起杜缨娘重视的不是比武过程,而是结束后的细节和、田俊雄留下的几句话。
当时,吴红金输得一塌糊涂,他冲到小田俊雄跟前就要大打出手,被杜缨娘拦住。田俊雄只管收捡自己的道具,就当吴红金不存在。
小田俊雄不紧不慢地说“黑白对杀就是打仗,就像现在皇军跟中国人打仗一样。战争是残酷的,拼命的,不像中国武术,花招大大的,规矩多多的。真正的战争是阴谋家的天堂,没有诚实,不讲规矩,打败对手才是战争的最终目的!我想说一句,大日本皇军跟你们中国人打的是一场战争,不是子的……”
小鬼子撂下几句话,径直往他的住处走去。
小田俊雄的话触动了杜缨娘,她带着4、石头向4、鬼子追去。
“你知道他第一句话跟我说了啥子吗?”杜缨娘讲到这里,冷不丁地问。
穆秀兰摇摇头。
“他竟然问我为啥要当土匪,千手观音应该是新四军!”杜缨娘回头盯着穆秀兰,自己也是一脸的疑惑,“真是有意思,小鬼子竟然对新四军那么有好感。”
穆秀兰怔了一阵才说:“他为啥要这样说呢?说不准是当过新四军的俘虏。”
“俘虏?新四军真有那么大能耐?连小鬼子都能赤化!”杜缨娘的眼神更加复杂起来,“你知道他后面还说了一句啥话?”
“啥子话?”穆秀兰一副急切的神情。
“鬼子的话连我都觉得像梦话!”杜缨娘盯住穆秀兰的眼睛说:“他说你就是新四军,不然不会把他从张家祠堂救出来!”
“我是新四军!”穆秀兰一惊,很快镇定下来。反问杜缨娘:“妹子看我像新四军吗?”
杜缨娘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睛盯着她。
“我跑江湖的时候,听一些师兄弟讲过红军的事,都说红军是一支为老百姓办事的队伍。”
穆秀兰避开杜缨娘的眼神,转过身去说:“我当时真想投奔红军,可是没缘分。后来又听说新四军就是红军的队伍,可我现在跟了妹子,这辈子都不会出你的闺房,进他的洞房。妹子是不是也怀疑我是新四军?”
“我怎么会怀疑妹子呢!是新四军我还求之不得呢!”
杜缨娘认真地说:“红军为老百姓打富济贫的事我也听说过,新四军打鬼子我也是亲眼所见,要不是三眺这个事闹的,兴许我真的就成新四军了。三眺要投新四军,他一定是看准了新四军的好,我相信三眺的眼光,只可惜我们跟新四军有些误会……”
“妹子不要想多了,新四军是老百姓的队伍,是打鬼子的队伍。我们也打鬼子,只要打鬼子,就是好样的!”穆秀兰的话正好顺了杜缨娘此刻的心情。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个小田俊雄上咱们鹞子岭,有没有其他目的,我必须查清楚,好对山上的弟兄有个交代,也好消除弟兄们对妹子不必要的误会。”
杜缨娘继续讲当时的情形。
小田俊雄问杜缨娘为何不是新四军,而是土匪。
杜缨娘冲鬼子嫣然一笑,反问道:“你见过我这样的土匪吗?”
小田俊雄万万没想到,这个杀鬼子不眨眼的女人竟笑得如此清纯甜美。他有些失态,左手不停地揉自己的右手。
易城的说书先生把“千手观音”传唱成骑白马使双枪百镖齐发的江湖女侠,小鬼子则把她视为舞大刀取脑袋杀人不眨眼的女杀手。他怎么也想不到“千手观音”会笑得如此轻松,那小酒窝像是盛满了清酒,飘香人鼻,沁心即醉。
小田俊雄感觉自己走了神,慌乱回过神来答道:“你的不是土匪,是好汉,是江湖女侠!”
“你也不像我们要杀的那种鬼子,我就不能是你没有见过的土匪吗?”杜缨娘又是轻松地一笑说。
气氛回归平和,渐渐进人杜缨娘的问题圈。
小田俊雄的原名叫小田龟雄,曾祖父曾是清朝官吏,为避奸臣迫害,借出访日本之机留在了岛国,娶4、田家族的女子为妻。
小田龟雄在读高中时,已是日本的围棋新秀,经常与专业四段棋手对弈,赢多输少。正当他立志做一名专业国手的时候,战争把他卷进了军校。经过一年的集训,被留在日本士官学校任特种兵战术课教员。
两年前,小田龟雄的父亲得知儿子不得不去中国参战,心中十分悲愤。儿子身上还流着中国人的血,本应回去认祖归宗,却要携枪带炮去与中国骨肉相残,田家一脉将成为大逆不道的罪人,却又无力反抗帝国上下的疯狂。为了告诫儿子随时不要忘记自己是个中国人,按田家的宗谱为他取名田雄。
军校教员被派到中国战场,大部分分到各师团作教官,小田龟雄被派到了坂垣师团作战术参谋。
半年前,坂垣师团总部遭到新四军特别小分队的偷袭,小田龟雄被当做舌头俘获。
小田龟雄被俘后,被送往新四军总部,受到十分人道的待遇。
他开始也不买账,认为新四军优待俘虏是在搞攻心离间的战术,以此瓦解大日本皇军的强悍攻势。
他一进人中国华中战场,就对战争软环境进行过研究。新四军以赤化政策为主要手段的软实力,曾是打击支那政府军最强有力的攻势。所以,他在特种兵战术课科目安排上特别增力卩了一个教学环节,如何对付敌人的攻战。
小田龟雄在新四军总部待了三个月。每当亲眼看见痩骨嶙峋的中国人拿起大刀长矛与大日本勇士殊死搏杀,那种视死如归的精神,都震撼着他的灵魂,自己血液里的那份沉淀,越来越沉重。
他那颗孤傲的头颅慢慢地耷拉下来。
小田龟雄与几名日军官发表了不加人反战联盟,强烈要求回国的申明。
新四军尊重他们的意愿并派人送他们回国!不料半途被日军特高科截回坂垣部队。
小田龟雄经过特高科审查之后,又被派到特种兵大队作了战术教员,但随时者卩受到特高科的监视。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待遇,将监视他的勤务人员击毙。特高科将他逮捕并进行毒打,关在地下室等候处置。正在这个时候,被穆秀兰发现并劫上鹞子岭。
小田龟雄说,他是被两个女人的精神感化了自己的灵魂。一个是让日军胆战心惊的千手观音,一个就是救自己上山的穆秀兰。但他说不清两个女人身上究竟有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杜缨娘听小田俊雄介绍了自己的经历,颇为同情,劝他暂时不要回国。否则,不仅自身难保,还会危及到家人的性命,不如暂时留在鹞子岭,做她的围棋师父。
小田俊雄有些犹豫,没有说话。杜缨娘请来吴红金,把二人推到太师椅上坐定,说要拜他们为师父。
吴红金和小田俊雄感到有些突然,欲作推辞,被杜缨娘按住二人膝盖,起身不得,推辞不了。
吴红金跟随杜缨娘多年,料定有她的用意,否则不会放下架子拜他和小田俊雄为师。他从案几上端过酒,一碗递给小田俊雄,一碗端到自己嘴边,一饮而尽。
小田俊雄傻愣愣地看着吴红金,突然有一股豪情涌动全身,他端起酒仰脖吞下。
杜缨娘果然有想法。她行完大礼说:“我既不想单学吴先生的黑白子,也不想单学田先生的国术,我想请二位师父按黑白对杀的阵势演练出一套阵法来。田先生是军校教头,战法自然高出吴先生许多,如能把老祖宗的心法跟日本的国术一掺和,一定能练出独门阵法来,鹞子岭有二位师父在,有阵法作盾牌,就不怕别人把我们吞并了,更不担心小鬼子悄悄摸摸上山来捣乱……”
杜缨娘边走边讲收复小田俊雄的经过。穆秀兰跟她一起激动,竟忘了插话。
穆秀兰不说话,杜缨娘反倒奇怪,她转身拉了一把穆秀兰,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姐姐真是为鹞子岭立了大功,要不是你舍了性命护着小鬼子,我早就把他毙了,鹞子岭就得不到黑白阵法!”
杜缨娘把演练出来的阵法称作“黑白阵法”。小田俊雄曾纠正说,他与吴红金演练的不是一套阵法,而是将日本陆军特种兵训练科目与中国传统武术相融合,运用围棋规则,把太极八卦的演绎原理与特种兵单兵突破技术综合,编串成团队配合单兵照应的作战战术。
杜缨娘不懂、田俊雄的这套军事理论,只知道这套阵法很实用。
“黑白阵法”彻底改变了小田俊雄在鹞子岭的地位,人们不再叫他“鬼子”,而称他为老田,还时不时地调侃他,学小鬼子跺脚立正,吼一声:“小田教头——嗨!”
宴大彪和、石头过去负责监管小田俊雄,现在却成了他的得意门生。
小石头将“欢喜果”改造成“落水响”,怂恿小田俊雄悄悄溜下山,用“落水响”炸鱼,回来跟“抓钱手”钱书宝换烧酒,吃烤鱼。
宴大彪趁着酒兴,跑到杜缨娘那里调侃说:“过去皇帝身边都有两个丞相,鹞子岭也该有两个军师,小吴用是左军师,小田教头就该是右军师了!”
杜缨娘还当真了,当晚就召集鹞子岭弟兄开香堂,请小田俊雄担任鹞子岭的战术总教头,领衔右军师。
为了印证“黑白阵法”的神奇,杜缨娘决定举行“黑白阵法”实战演习。吴红金仍然执黑防守,4、田俊雄执白攻击,双方演习人员还是上一次对杀的原班人马。
鹞子岭的两大军师开始了战术对决。宴大彪临阵在小田俊雄耳边说:“小田教头,老宴这回再给你捞点面子!”
小石头配合宴大彪的单兵突破,令守方吴红金左右为难。眼看坤道就要被突破,乾位又受到刘冲的正面威胁。就在这时,又从斜侧面钻出个胡二锤,一举拿下刘冲的攻击目标。
吴红金刚刚弄明白刘冲的佯攻意图,却不料刘冲折身取代宴大彪成为主攻坤道的角色,攻击距离比宴大彪整整缩短了一半。
胡二锤突然放弃进攻乾位,从刘冲的左侧给予配合。
吴红金的守方出现明显破绽,这才恍然大悟:小田俊雄让刘冲和胡二锤佯攻乾位,其实是声东击西,小石头配合宴大彪取坤道也是障眼法,真正担任主攻的是刘冲,目的就是直取坤道。
吴红金赶紧调整坤道防线,集中力量堵截刘冲。刘冲受到十倍于自己力量的堵截,左冲右突,难以快速推进,攻守双方成胶着状态。
吴红金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想,你小田俊雄能够声东击西,我吴红金也能顺手牵羊。兵无常势,战无定法,胜王败寇。老祖宗早将这些话写进了兵法,你小田俊雄不是说战争不讲规矩吗?这回老吴也跟你玩一把出尔反尔。
黑方压在坤道堵截的所有人马突然作鸟兽散,扔下上蹿下跳的刘冲。
杜缨娘一时不明白吴红金的用意,以为是黑方的兄弟怯战,不听吴红金的指挥,大为光火。她冲演习阵营喊话:“都看着吴军师手里的旗子,快拦住猴孙子,不要乱动!”
黑方根本不听杜缨娘的号令,只管朝着白方的后方阵营散去。
吴红金舞动着手里的黑旗,反守为攻,直取白方附近的几个据点。
黑方从守势变为攻势,局势顿时发生了逆转,吴红金绷紧的脸开始舒展起来。难怪兵书上说:战以胜为主,胜以气为先,两军对垒,主要是赢在气势上。
黑方放弃与刘冲的纠缠,直取白方据点,刘冲成了孤家寡人,通往坤道的阵地显得有些冷清。
阵地又是出人意料,刘冲突然折身回到白方纵三横十道的位置,脱了上衣在那里歇凉。
小石头与宴大彪的任务,是从黑方纵深向中盘坤道攻击。可是,现在坤道成了一条空道,刘冲已撤回到白盘。他们不再佯攻,果断接替刘冲继续攻取坤道。
杜缨娘从目前的情况猜测,吴红金判定他们主攻的目标就是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