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尘昏迷了两日,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已经扎满了银针。龍尘不敢妄动,只好老实地躺在这张沉木香榻上。
过了不久,一位郎中打扮的老叟推门而入,龍尘不知来者何人,神经顿时紧绷起来。
只见这老叟来到龍尘跟前,看到龍尘已经醒了过来,他慌忙施礼,道:“老朽见过龍公子。”
龍尘不能言语,只得僵硬地摇了摇头。
那老叟当即会意,连忙用一只手将龍尘的头微微托起,另一只手在他脖子后面按压一阵,然后将他放平,道:“公子现在试试能否说话了?”
“咳咳!”龍尘清了清嗓子,目光中满是讶异之色,他问道:“不知老人家尊姓大名?且此地为何处?”
老人搬来一把木头椅子坐在床榻跟前,一边缓缓取针,一边说道:“老朽是个江湖郎中,贱姓一个‘胡’,公子所住之地乃是在宁川城城主府中,石城主特地请人让老朽为公子疗伤。”
龍尘心中明了几分,继续问道:“胡老先生,小子身上这些银针是何物?”
“噢,此乃‘针灸’之术,老朽前日初为公子诊治时,觉察到公子气息紊乱,体内真气虚浮,气血亏损得厉害,为公子把脉后才晓得公子筋脉被恶人所伤,想必中脘、阴都双穴定是被钝器或是重拳击中,才导致伤了根本。老朽叫人日夜给你煎了一副药服下,你的身子这才好了几分。后来老朽仍见你气血淤塞不畅,才烧了七十二根银针为你扎穴,以疏通气血、调理真气。”
龍尘听他这么一说,才知晓了几分原委。
等胡郎中将银针全部取下来后,龍尘顿时感觉体内真气、气血运转舒畅不少,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也逐渐变得红润。
胡郎中用特殊手法为龍尘胸腹一路下来的穴位疏导一番后,龍尘僵硬的面色渐渐活络,他满眼皆是感激之色,他急忙起身欲要向胡郎中行礼道谢,可没等他将身子立起来,他的后背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嘶——”龍尘吃痛,胡郎中连忙将他扶住,让他放平身子。胡郎中将银针收好后坐到龍尘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龍公子,你的好意老朽心领了,这几日你便在此安心养伤吧,你们年轻人气血旺盛,伤势好得快,但就是耐不住性子,老朽就担心公子的伤势,若此次未能全愈,只恐日后复发啊!”
龍尘苦笑一阵,感激地看了老者一眼,胡郎中又苦口婆心道:“公子背后的刀伤不深,但好起来也需要一些时日,前夜老朽制了写草药膏为你敷了,今日又为你贴了膏药,想必不过三日就能结痂了,但......这毕竟是道尺余长的刀伤,待它伤好以后多少是会留些疤痕的,希望公子莫要太往心里去。”
龍尘点了点头,在胡郎中的搀扶下,他翻过身来,整个人一丝不挂地趴在榻上,就只有下体上盖了一条丝被。胡郎中燃了九支艾灸,小心翼翼地放入九个镂空的木盒之中;在龍尘轻微的啜泣声里,他缓缓揭下了那张膏药,胡郎中凑上前仔细观察一番,见龍尘的伤势已经有了恢复的趋势,不禁微微颔首。他取出一柄小刀,隔在火上来回烤了数道,待它稍微冷却下来后,他持刀轻轻地将龍尘皮肉间的草药残渣剔了出来,然后将不久前下人送来的药草糊糊仔细地敷在伤口上,龍尘浑身一颤,不禁呻吟起来。在剧痛的同时,龍尘也感受到了一股清凉在伤口间游走。
胡郎中笑了笑,一边将艾灸盒摆在龍尘背后的大穴上,一边说道:“龍公子就好生在此养伤罢。龍公子体内生气旺盛,配上老朽为你开的药方子,依老朽之见不出五日龍公子伤势定能痊愈。”
龍尘趴在榻上,脑袋扭转不过来,只好口中称是。这时他突然想到前日客栈中为他仗义出手的两位少年,胡郎中见他这幅模样,仿佛提前悉知了他的想法一般,一边收拾药囊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公子大可放心,那两位小兄弟也在城主府中被好生照料着,”他看了看门外的日头继续道,“现在已近晌午,老朽亲自去为公子煎药,石城主忙完手头的事务也会偷闲来看一看你。他早知公子乃是人中之龙,此番招待有失,他心中好生愧疚,这两日公子未曾苏醒,石城主每每来探望你时便在老朽耳边唠嗑,叫老朽耳朵上的茧子又多了一层喽!”
龍尘与胡郎中皆是笑了起来,这郎中言语诙谐幽默,倒也让龍尘的心放宽了不少。
胡郎中向龍尘行了一礼,提起药囊后说道:“公子这几日就莫要再劳心费神了,最好也不要吃酒。这艾灸要燃完还没有得很,你不妨先睡一觉,好好养神。石城主前日已经派人传信去知会公子家的长辈了。”
“唉,有劳胡老先生、有劳石城主了,小子惹了这么大的事端,心中好生愧疚!”龍尘叹了口气,诚恳地说道。
“这事......也不怪你,老朽也听人说了此事,要怪就怪那陈家子弟忒不要脸,依老朽看来他陈家还真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胡郎中同情地看着龍尘,他顿了顿再次道,“这种事老朽也不大好评头论足,总之公子好生休养,老朽这就告退。”
“老先生慢走。”
......
龍尘静静地趴在床榻上,一声不吭。他的背上青烟袅袅几缕,艾灰无声燃烧着,散发的清香钻入龍尘的鼻子,叫他享受着片刻清宁,就连那颗躁动的心也早已经平静下来。他呼吸均匀,却并未阖眼休憩,他呆呆地凝视着窗外洒进来的一束阳光,思绪随之渐行渐远,不知飘向了何处......
龍尘很享受这种一人独处时发呆的时间,身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可以洗去一切凡尘杂念,不受俗世侵扰。良久,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回过神来。
龍尘的目光四处打量起来,这间屋子框架高大古朴,可以见得造设的初衷就是不拘一格。床榻在整间屋子正中的屏风后靠墙摆放,也许是屋子构造原因,否则很少人会把床榻摆在这个位置。屏风有五扇,水墨丹青所勾勒的高山流水一看便不是出自庸手;屋子的左边是一张长逾八尺的古木书桌,上面陈设简朴,只留四挂毛笔和一方墨砚,仅此而已。
至于屋子右边,龍尘便看不到了,他的余光瞥见了墙上剑架上挂着的斩天剑,心中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异样感觉。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他怒极后一剑刺入陈牗肩胛后的情景,龍尘依稀记得似乎有一点血色烙在斩天剑漆黑的剑身上后便再也没有脱落。在那见血的一瞬间,龍尘心中的躁动好像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想到这里,龍尘不禁眉头紧锁,心中只道这剑上的“秘密”越想越邪门儿。
龍尘盯着斩天剑默默看了很久,到后来龍尘恨不得立即爬起身来一把抓过这柄剑好生研究个通透。但碍于身上有伤,背上又有一副艾灸燃着也只好作罢。
龍尘缓缓闭了眼,这些日子未曾有过一夜安睡,他实在有些累了。
......
三日后,
石扬站在屋外敲了敲房门,龍尘应了一声后,他推门而入。只见龍尘赤裸着缠着细布的上身,正端着一盆水和一条白巾站在一面铜镜前洗漱着。
石扬打了个哈哈,坐到一张带扶手的四方椅上问道:“龍公子昨夜休息得可还好?”
龍尘用白巾抹了把脸后说道:“劳烦城主挂念,昨日有了城主亲自送来的‘夜安沉香’后,龍尘睡得不只好了一星半点儿。”
“龍公子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你这背后的刀伤好了几分?”
“嘿!说来也怪,吃了胡老先生煎的药龍尘背后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胡老先生真是当世名医啊!”龍尘收好脸盆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哈哈哈!哈哈哈!龍公子还真是慧眼识珠,胡老先生本就是江南四大名医之一,而且他治外伤的造诣可以说是当世无双啊!”石扬朗声笑了起来,这几日与龍尘的接触多了,自然也就没了“城主”的架子,再说了,石扬骨子里本就一副顽童性子,平易近人得很。龍尘又是知书达礼之人,给人的感受本就极为舒服。龍尘也感受到了石扬一片诚心,这下两人更是没了隔阂。
龍尘坐到石扬身边,石扬说道:“龍公子,这次你来我宁川城石某非但没有照料好龍公子,反倒让公子遇见了这样的岔子,实在叫石某心中过意不去!”说着,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狠狠地拍了拍胸口。
“石城主言重了,倒是龍尘当时冲动出手,叫城主后面不得不出面料理残局,麻烦了城主,倒是让......”
“嗳!龍公子这样说就生分了,”石扬赶紧叫他打住,他转了转拇指上套的翠玉扳指,张口道,“龍昇前辈已经收到了石某的传信,前辈叫石某向公子传一句话。”
“石城主但说无妨。”
石某翘起二郎腿,看着门外的风景,缓缓道:“你只管在外闯荡江湖,路见不平即可拔剑相助,就算是天塌下来,都由家族为你扛着!剑法乃是杀人绝招,若有人欲要害你性命,你尽管杀了便是!”
龍尘浑身一震,他仿佛看到了这个和蔼而又威严的老人站在他面前一般,亲口对他说了这段话。老爷子霸气的口吻,不禁让龍尘眼眶变得湿润起来。
石扬拍了拍龍尘的肩膀,道:“能生在这样的家族,真是龍公子此生一大幸事!龍公子你也莫哭了,石某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
说着他拉起龍尘,等龍尘擦干眼泪后便一起走了出去。
他在城主府客居五日,今天还是第一次踏出他住的那间小院。城主府远比龍尘想的要大。府内别院众多,假山池水、花草树苑不在少数,这派楼阁景致看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走入了哪家园林一般。
龍尘在石扬的带领下绕了大半转后终于来到了城主府的正院,这院子极大,院中有城官奔走来往,他们见到石扬无一不是驻足行礼。
龍尘在石扬的指引下朝一个方向看去,龍尘看到站在那里的两个人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只见两人笑着迎面走了过来,只听那个身材微胖的少年抱拳说道:“龍兄!当日是唐某眼拙了,龍兄当日悍然出手可真是极具侠士风范!不得不叫唐某为之折服!”
“不敢不敢!二位的功夫亦不在龍尘之下!龍尘还未请教阁下和令兄弟尊姓大名!”龍尘回礼道。
“在下唐杰,西都人氏,这位乃是我结义大哥王叡。”
龍尘连向两人抱拳道:“原来是唐兄、王兄!幸会幸会!”
王叡一把握住龍尘的双手,眼中满是感激之色,道:“当日多亏了龍兄舍命救我,不然王叡一条性命就那样毙在那老而不尊的刀下了!这救命之恩,王叡这辈子没齿难忘!”
“王兄言重了,换做是旁人,龍尘也不会叫他就这样死在奸贼手下。”
石扬心中满是赞叹,等龍尘三人叙了一番后,他忍不住张口道:“既然龍公子、王公子、唐公子三人情投意合,又经历生死患难,何不义结金兰?三位公子那日同仇敌忾、舍命救人之壮举,流传到江湖之上倒也是段佳话!”
“石城主这建议当真不错!”唐杰笑道,“大哥,既然我二人已经结拜,何不如与龍兄一并结拜了呢?依我之见,我们情投意合,皆是性情中人,像龍兄这样的侠义之士,普天之下又怎么找得到第二个呢?!”
“兄弟,即便你不说,我王叡也是要结拜的!且不说龍兄救我一命,单从龍兄为人就让我王叡钦佩!”
龍尘略显得不好意思,他注视着王、唐两人,又不禁想到了沈焕和李鱼这对忘年之交,胸腔中满是热血,当即应下。
石扬将三人聚到一起,他们皆是放声大笑。龍尘三人报了各自生辰后才知道自己和王叡皆是奇戌生人,但龍尘要长王叡两月,而唐杰最小,要比龍尘小了将近一岁。
龍尘面皮薄得很,他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龍尘痴长些时日,若兄弟二人不嫌弃,只好厚着脸皮坐这大哥的位置了。”
“怎会?大哥不论是为人还是言辞谈吐,亦或是功夫内力叫我们拍马都不一定赶得上,你作大哥,我唐杰心服口服!”唐杰说道。
王叡的态度众人都是明了的,石扬立马唤人去请算命先生来择定吉日。
石扬看着三人交谈甚洽不忍打断他们,但眼见着日头已经慢慢爬上了顶头才想起来自己带这三个小家伙来这里的正事还没办,他当即一拍额头,打住了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