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你…你怎在这儿?”
“这不你三嫂感冒发烧了吗,非说怀疑有什么非典,这不就来了吗”几个月没见了,虽然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但是能再见到,老三还是表现出一脸欣喜。
毕竟那是他们在城里几个月来,见过最好的人啊。
那熟悉的人影是韩沛,只是手中拿着餐盒,面容显得憔悴,人也比起以前苍老了许多,丝毫没了刚见面时的意气风发。
“啊…?三嫂没事儿吧,查完了没?”韩沛连忙关切地问道。
“能有啥事儿,她这老毛病了,几服药就好,你是…?买药呢?”老三反问。
“唉,秀媛么,被隔离了…”说着韩沛低下了头,极力掩着眼角马上就要溢出的泪水。
“现在这技术,还能治不好?放心吧!我就不信,真日怪了”老三顿时没了笑意,安慰道。
“三哥啊,你不知道,基本上…就…没…治了”韩沛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吐出来。
“啥?”
“那个三哥,一会儿再聊,我给秀媛回家拿点东西”韩沛声音有点哽咽,便离开了。
韩沛的步子变得缓慢,身形也异常佝偻,好像比起老三,他年岁更大,更老。
“真这么厉害,这…万一要是可怎么办?”老三也有些慌了,本来别人说他是完全不信的,只是当作打哈哈,就糊弄过去了,人们总是对于未知的事物喜欢夸大其词的,他也喜欢。
但是,如今看韩沛竟也如此,难道那非典真是啥洪水猛兽不成,把他们一个个还没见面就如同要被生吞了一般。
妻子要是有个啥可咋办,他没想过,也不敢想。他不知道,真的有个万一,日子该咋过。他一个人拾烂货的时候,谁给他撑开袋子口?装东西的时候,那袋子可麻烦的要死。他一个人打工的时候,谁撵在他屁股后面?把他干事儿时候留下的尾巴兜着。他没想过连肯骂自己帮自己干仗的人都没有了,他可怎么办。
老三立马站起身来,朝着诊室走过去,几乎快要跑起来,却又跑不动,他的腰上还在撕裂的疼。他只是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妻子走的方向,就坐在椅子上等着了,所以他也不知道到底在哪儿。
只能像被装进瓶子里的苍蝇寻找出口一样,那样慌慌张张,四处乱撞。
城里医院的病房是那样规整,村儿里的药房就不是这样,不像城里的输个液还有专门儿的架子,专门儿的座椅床位,还是能调高低的那种,放个板又能吃饭。他们村儿的,药房太小,输液一般在自己家里,搭着一根晾衣服的铁丝,挂上个衣架,医生拿绳子随便将瓶子绑住挂上去,让你坐上板凳或者躺在炕上就走了。
老三顾不得这些,冲开一扇门又一扇门,他寻着,也越发着急起来。
因为他看到,那一扇扇门的背后都是同一副光景。有变得干瘦的胖子,脸色发白,就像血全被抽干了一样,丝毫没有一点红润,嗓子眼儿里闷声呻吟着,肚子上的皮肉层层往下摊。还有发着尖叫的老女人,额骨在脸上,像凭空而起的峰,眼窝就像深深的谷,眼珠变得凸起。
他仿佛看到了,妻子瘫软在床上,鼓鼓的肚子陷了下去,胸部也塌了下去,本就纤细的腿更像两根骨头,大腿骨比小腿骨粗那么几分。
老三得赶快找到她,忍着疼痛他跑了起来,踏踏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里震得回响,瞬间打破那股弥漫的药香,他曾经贪婪地吸食过的药香。
“跑啥跑?不知道这是医院?”突然,门打开了,一个女护士探出头来,朝着老三尖声喊道。
看来她也不知道这是医院。
老三回过头,近乎跳着一般跑过来问道,正常地跑容易扯到腰。
“那个,那个…刚进来一个人,你们带到哪里了?”老三大声问道,也顾及不到什么礼貌问题了,反正他就是个粗人。
日求怪,好像不懂礼貌,行为粗鲁是世界赋予他们的权力,粗人独有的权力。
“什么病?”那护士看着喘着粗气的老三问道。
“小病,感冒,发烧,说是那啥…”老三着急忙慌的说道,以前一直都是感冒,现在也肯定是感冒。
“啥?”说着那护士吓得往后退了退,用手捂着嘴说道。
“快你带我找她去”老三没空跟护士瞎掰扯。
她在前面走着,老三在后面跟着,她倒是一步一步走得不紧不慢,可急坏了后面的老三。没过了多会儿,她就把老三带到一扇门前,自己不敢进了。
老三刚忙推开门进去,看着妻子已经换上了病号服,躺在床上,面色已经有了好转,不再苍白,身子也没有瘦下去,脸上也没见突出的额骨,老三松了一口气,他没意识到,妻子这才刚进来不久。
“咋样了?”
“打了一针好多了,求事儿也没有,赶紧去看纸片去吧,别被哪个不值钱的给偷了”妻子让老三离开,告诫道。
村儿里有一句话,能吃药不打针,能打针不输液。但是,这打针效果就是来得比吃药要快的多。
看妻子来的时候还不想说话,过了些时候就能骂人了,老三悬着的心总算是蹭一下落在肚子里了。
“温度降下来了,应该不是非典,非典的话会高烧不退,但是还得住院观察一会儿”看着老三忧心忡忡的样子,大夫说道。
“嗯…”老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放心,不收你们钱的,真是,就怕花钱…”那大夫就是带他们来的领头儿那人。
“你快些去吧,别再给丢了,丢了我那十几楼白跑了”妻子看着老三依旧不动,连忙骂道。
“我看着韩沛啦!”老三轻声说。
“啥?韩沛咋了?”妻子赶忙问道,虽说不给人干活了,但是这情分还是有的。
“不,是秀媛,被查出来了…”
老三把碰到韩沛的事儿一一告诉妻子,他变得苍老,多长了白头发,佝偻着身子走路,也一连带说了出来。
“真是,贼老天哈,不给好人正经活一回?甚求的事哩,没天理!”妻子满目愁容,恶狠狠地骂道,老三也不答话,听妻子骂着吼着。
过了好一会儿,老三得回去拉纸片了,要是真丢了估计他也得骂娘。
路上,枯枝依旧在树上挂着晃荡来晃荡去,树也依旧佝偻,树干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疤,伤口边缘已经木质化,怎么长都没办法愈合。
老三慢慢走进,又慢慢远离。
“啪!”
终于枯枝在最后一次的左右摇荡中,不堪引力的吸附,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