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没彻底进入冬天,却早已有冬的凛冽,街上的人,一个个蜷成一团,挪动着步子在冷风中抗衡,车子也慢慢地行着,仿佛时间速度整个世界都被冻住,唯独表皮糙厚的树,佝偻的站着摇头晃脑。
别人穿着红红绿绿的羽绒服,老三也就只能看着,穷人的这个季节,只有薄薄的单衣不断往上加,哪儿有丝毫美感,一件不成两件,两件还冷那就三件。
老三其实也是有大棉服的,那是前几天韩沛夫妇看着他都这时候儿了还穿的单薄,便给了他一件,本来妻子刚打算开口拒绝,老三就一把拿过来道了谢,还高兴的披在身上试着大小,她便没在说啥了。
事后妻子又把他骂了一顿,说他不要脸,啥都要人家的,活儿还不给人好好干。老三也不回嘴,他早就习惯了,妻子的妻子那就是村头儿没人打扫的茅坑,臭的要命,但是心肠是好的,没一点儿坏心眼儿。
别人的东西,老三那是一给就要,能省则省,自己省下的钱那将来还要给小孙儿上大学娶媳妇儿呢。
天气冷了,老三的活儿也多了起来,连下棋的空儿都没了,必须得守在锅炉旁,只要听到“咚…”的一声,那就是炉膛里碳灰又掉下去了,还得再加碳,得一直烧着,不然供不暖。
这有钱人家就是阔绰,好像碳不要钱一样,在他们村儿都是烧煤泥,谁有那钱能这么造,就算是煤泥还得活着水,堆成煤块儿,那样更省。
“三哥,你这以后烧碳的时候得注意哈”韩沛走过来看着被熏得发黄的瓷砖,皱了皱眉头,说道:“你看这瓷砖,都熏黄了,烧个碳,满屋子都黢黑黢黑”。
“嗯嗯,我注意”老三敷衍着,他到不觉得这有什么。韩沛不止一次跟他说过,也有点不耐烦了。
另一头,妻子刷完锅一边洗着衣服一边跟秀媛唠嗑。
“听说对门儿那家保姆被撵了?”老三妻子小声地问道。
“你说张姐?”秀媛在旁边看着,“好像是吧,对门也是早就对她有意见了”
“我就说咋这几天也不见了”老三妻子说着手中捻了一把洗衣粉,搓着撒在衣服上。
“对门儿呀,还想把你要过去呢,我才不给呢,咱俩这关系多好”秀媛得意地说道。老三妻子这可是整栋楼公认的好手,干活儿利索,做饭也好吃,人也特别好相处,还会说话。
“嘿嘿…这不伺候人就得有个伺候人的样儿么”老三妻子不好意思地笑着,“更何况秀媛你对我们这么好…”。
“三嫂,你这直接放洗衣机里洗么,费那功夫干嘛”秀媛有点疑惑,向来她都是把衣服往洗衣机里一塞就完事儿了。
“那洗衣机哪有人洗的干净,都把衣服洗坏了”老三妻子给秀媛解释着。
其实她怎么能不想,大冬天的谁愿意把手搁水里泡着,放在以前,她可是那种洗着洗着就能跟衣服干一仗的主儿。如今寄人篱下,倒是啥事都得忍着。
估计要不是她,他们早就被辞退了,老三那干活儿不止被韩沛说了一回两回,人家对她那么好,她当然得死心塌地给人好好干,要不然她可不好意思在这儿呆着。
“三嫂啊,以后每天做好饭就给韩沛跟三哥送去吧,不然他们每天吃店里的”秀媛一边帮老三妻子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说道:“他说也想尝尝你的手艺”。
“行,今天中午就给他带过去,顺便把早上的肉包子也拿上俩”老三妻子拧完水,叉着腰,喘着粗气,说道。
老三就爱吃肉包子,她可是知道的,至于韩沛吃不吃她管不着。
到店里的路,她也是熟识的,毕竟一没事儿老三就带着她四处逛,这附近她也算是逛遍了,不说知道哪儿是哪儿,但起码丢不了。
走过老三不知走了多少遍的路,耳边划过呼啸的风,两边的树依旧肆无忌惮的摇摆,唰唰作响,阴森森地像在讪笑。
眼前便是饭店富丽堂皇的玻璃门,她却停了下来,从侧面的小路绕了过去。
见后门儿没关,老三妻子蹑手蹑脚的开门儿然后悄悄的关上,刚要转过身来,便听到一声声低吠。
“呜~呜~呜~”
那声音不断地哼着,越来越低沉,啪…啪…蹄子拍地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虽说农村人不怕,但那叫声确是越来越凶,让人瘆得慌。
她慢慢转过身来,一只全身黝黑的大狼狗正朝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嘴皮子裂开露出又尖又长的牙齿,不断的上皱,嘴脸不停地抽搐,尾巴长长的拖着。
老三妻子一边慢慢挪着脚步后退着,一边手探到门栓上,目光却一直盯着那狼狗,丝毫不敢放松,生怕它一下扑过来。
那狗好像看到她的小动作一般,仍不急不缓的走着,慢慢逼近。
看着门栓马上就要打开了,老三妻子急了,赶紧背过身去开门。
霎时间那狗便冲了上来,在一米以外便跳起来往过扑,一下子将老三妻子扑倒在地。她也双手撑着那狼狗的扑咬,毕竟是个女人家,她也吓到了,哭喊着:“老三,快点啊,快点过来啊”。
“快啊…”
一声比一声响亮凄凉,传遍整个后院,那个当初老三嘱咐过她不要进去的后院。
那狼狗见妻子双手撑着狗头,马上摇开便朝大腿上咬去,她不断得蹬着腿,一脚一脚朝狗头上蹬过去,那狗不断地嚎着,却也更凶了。
“嘿…”
后厨的人一听到有人叫喊马上便跑了出来,只见那不断试图伸头撕咬的狼狗和一个一边哭喊一边蹬着脚的女人。
几个大男人赶紧过去将狼狗按住,捏着嘴拖到了角落栓了起来,老三马上将妻子扶起来,抱着哭成泪人的妻子。
“来我看,咬到哪儿了”说着老三赶忙将妻子扶到屋里,全身上下搜寻着。
“没,没事,身上没事,就是腿上被刮了一下”妻子不断哽咽着。
看着身上的衣服也没有被咬烂的痕迹,只是裤腿被扯烂了,老三拿上撩起她的裤腿一看,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红点儿,正在慢慢的往出渗血。
“就这儿?”老三有点生气,问着。
“嗯嗯”妻子声音一声比一声低,毕竟是个女人,肯定吓到了。
老三见妻子这副模样,火气一下就冒了上来,提着铁锹便去了后院,妻子一下就猜到老三要干嘛,她立马缓了过来,赶忙跑了出去。
“你他娘的,真日求喽怪了,这么个养不奸的狗玩意儿”老三怒气冲冲的骂道,一铁锹朝狗头上挥了过去。
“老三…老三…”边上的人立马上前拦着,这可是韩沛养的狗,可把它当宝贝呢,万一打坏了可咋整。
“我没事儿么”妻子拐着一条腿上前夺过铁锹,拽着老三的手喊道。
…
来了的这几个月,老三妻子也是第一次来这医院,这大城市医院跟他们村儿的药房不一样,味儿不一样,一个是重重的消毒水味,一个是苦涩却又有点清香的药材味儿。
“三嫂,你没事吧,也怪我,你看我没提醒你”秀媛搀扶着刚打过狂犬疫苗的老三妻子,一脸愧疚地说道:“都怪我,唉,幸亏没事,要不然我可…”
“没事没事…”老三妻子脸上的泪痕早已风干,声音却依旧在颤抖。
“三嫂你没事儿吧?”见老三妻子被搀扶着出来,韩沛马上跑上前关心道。
“没事”老三妻子看着老三一脸阴沉,转过头对韩沛说道:“唉,韩老板,我想过了,我们还是走吧”。
临出饭店的时候,她看了一眼,那狼狗被老三照头上拍了一锹后,也没啥精神了,没有一阵子怕是缓不过来了,那可是被韩沛当作宝的,他们哪儿还好意思留着啊,留在这儿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怎么可能啊,她不好意思,也拉不下那张老脸。
回到地下室,妻子一拐一拐地收拾着,原来的那些东西是怎么放下的,还是怎么再装回去,得亏那些麻袋皮包没有被扔了,如今不就又用上了吗?
看着这个狭小的房间,老三的行李打包好放在地上,就如同刚来一般,现在却是要走了,妻子将矮床挪了挪,尽量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今晚的地下室不再温暖,电热器没再像往日那样骄傲的转着头,如同太阳被空洞的黑夜吞噬,包裹着,一丝不漏。
老三将大包小包提了出去,重重的锁上了房门。
那孤零零坐在柜子上的电视机,老三不能带走,因为它本来就不属于老三,而是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