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余生再睁开眼时，看见的第一个画面是一双眼睛。
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再仔细一看，眼睛的主人，是李良山。
余生挣扎着就要起身，全身却传来钻心的疼痛，似乎已有多处骨折。
就这伤情，还是多亏了镇山甲强大的防护功能，否则以余生的血肉之躯，面对灵能与阴气高度浓缩的鬼啸攻击，绝对会化为飞灰。
咬牙挣扎着起身，余生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是和李良山并排躺在一次，应该是张胜恩将自己顺手移过来的，看天色还没有半点太阳升起的意思，应该只昏迷了一小会儿。
“你......你没事吧.....“余生心中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他有事。”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余生身后传来，余生转头一看却是莫白躺在自己另一边。
莫白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也挣扎着坐了起来，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李良山，才略有迟疑的对余生说道：“孟晓红.......已经被他吃了。”
说完，莫白朝前方偏了偏头示意。
前方，张胜恩正盘坐在地，周身黑烟升腾，似乎正在借助吞噬掉孟晓红所吸收的能量恢复状态，而且即将完成的样子。
果然，听见二人的对话，张胜恩缓缓睁开眼，黑影一闪，他以完好无损的姿态再次出现在众人身前一米处，得意的笑道：“怎么，愤怒了？”
余生直直的望着张胜恩的眼球，苦笑着轻声说道：“愤怒？她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如果能被莫白超度就是她的福气，就是魂飞魄散，也是应得的下场.......只是.......”
说到这里，余生似乎也不想说了，只是闭口轻轻摇头。
“只是最终还是被你这个害死她的凶手吃掉，这太过令人心碎。”
莫白接过话头，慢慢的对着张胜恩说了出来，末了还没头没脑的皱眉说了一句话
“就算是十恶不赦的恶鬼，被你吃掉也太恶心了，真的，你太恶心了。”莫白说的无比认真。
“我恶心？”张胜恩立刻露出了愤怒的表情，然后马上压抑怒火，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或许是觉得大局已定，张胜恩用戏弄的语气，朝余生二人问道：“你们说我是杀她的凶手？可她是自己跳的楼啊，真要说凶手的话.......“
张胜恩一把拽起李良山将他提在手，露出了恐怖的笑容:“这一位才是名副其实的杀人凶手吧，一把火将我烧成了这幅鬼样子，别忘了，还有其他几十条无辜的人命！”
这种明显把自己当玩偶戏弄的诡辩，余生已经懒得搭理了，只是戒备的看着对方表演。
“他是凶手没错，而且是罪大恶极的凶手。”莫白却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很认真的在回答张胜恩的问题。
“不管有天大的理由，他身为活人，终归违背了人间的法律，并且还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
“所以他和孟晓红，都是凶手，都应该受到制裁。”
“哦？”张胜恩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用喑哑的嗓音问道：“你也这么觉得？你也觉得我是无辜的？”
“无辜？”莫白先是一愣，然后“噗嗤”一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
“你不要讲笑话了好么，李良山和孟晓红是有罪，但这不代表你就是无辜。”
“你张胜恩，是罪大恶极。”
“那么......“张胜恩缓缓地低下了头，笑着看向莫白：“请星葬大人告诉我，将由谁来制我的罪？”
“当年的警察？”
“你巡天司！？”
“还是所谓天理！”
张胜恩接连三问，越问姿态越狂妄，最后直接指天喝问。
“我在幽冥界就听说过莫白大人你‘星葬’的名号，家世显赫，天资卓绝，除恶务尽，十三岁出道至今，祛邪除恶无往不利！”
“那么我现在再犯一罪！请星葬‘大人’来制我的罪！”
张胜恩说完，一把扯下李良山的左臂，就像李良山的魂体是纸做的一般轻松，然后几口吞下肚。
“啊！！！！！”李良山痛苦的惨叫出声，面目扭曲，身体因疼痛剧烈的抖动。
“住手！”
“混蛋！”
余生和莫白挣扎着就要起身。
张胜恩见两人动作，反而狂笑一声，嘴巴诡异的裂开，化作脸盆大小，在二人的怒斥声中两口吞下李良山魂体的头部，然后毫不在意的将李良山快速消散的其余魂体扔掉，得意洋洋的看着愤怒的余生二人。
“你!你真的觉得自己逃得过报应么！？”
莫白本来惨白的面容，因愤怒而涨红，一声怒斥之后，似乎牵动了伤势，痛苦的低头捂住伤口。
“报应？没想到连你也会说出这种愚蠢的词汇，我本来以为你也是出生于顶尖的家庭，应该能明白才对？”张胜恩面露嘲讽之色，似乎对莫白很失望，摇了摇头。
“我获得了什么东西，却没有付出代价，这！才会有报应！”
“而我！因为孟晓红，我付出了请最好的律师的钱！我付出了收买媒体的钱！老天凭什么给我报应！？”
“你放!呃.....“余生听见对方的歪理，气不打一处来，刚想破口大骂，却和莫白一样，牵动了伤势，只得狠声说道：“那孟晓红的人命呢？你付出了什么！？
“我没有杀她！是她自己太想不开！”张胜恩先是大声回应，然后又恢复了得意而狂傲的姿态。
“再说，她又不是第一个........她家那么穷，我还说过给她钱作为补偿，整整一百万！就是一个明星也不值这么多吧！”
“是她自己哭闹着不要。哼！底层的货色，就是愚蠢不堪！”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想过要弄死她，嘿嘿.......你们真要抓凶手的话，你们应该去找当时洛市的每一个人！”
“是他们的嘲笑和毒骂杀了她，是人们的冷漠杀了她。”
“跟我有什么关系？”
莫白冷哼一声：“我不否认你说的，但你也不要再玩文字游戏，现在的我们对你没有威胁，你不用对我们狡辩。”
“莫大公子果然还是与众不同，到了这个地步还这么淡定。”张胜恩笑道：“看来是真的经历过生死的人，一身本事不是全靠钱‘买’来的呢？”
“我日夜苦练十余年不曾懈怠，数次出生入死方有这一身本领，从未有什么歪门邪道！”
莫白眼神一亮，突然抓住了他话里的信息，面露不不屑：“这么说你的能力是买来的？我从没听过这种事情，不如你给我们两个将死之人讲一讲？”
张胜恩丝毫不介意莫白的态度，听到莫白的要求，反而来了兴致，表情很兴奋。
这表情余生曾在一部纪录片里看过，纪录片的男主角是一个国外的连环杀人犯，接连几起作案，外国警方花了二十几年都未搞懂他的作案方式，一直是一个谜团。多年后因为一次疏忽，杀人犯被捕入狱，当人们要求他解释自己当年的作案手法时，他也是露出了这样兴奋而得意的表情。
“你真的是太蠢太蠢了！真是令我失望啊！”嘴里似乎在说莫白，但张胜恩的表情却很兴奋。
“当年李良山那个蠢货想烧死我，可惜我命大，虽然被烧成了这幅样子，但我还是活了下来，之后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像地狱一般索然无味。”
“直到三年后的一天，那真是令人难忘的美妙日子！我遇到了无梦大人！”
“炼狱的鬼将无梦？”莫白皱眉问道。
“没错没错！哈哈！反正你也快死了，告诉你又怎样？”张胜恩毫不在意自己说出的信息有多么劲爆。
“无梦大人告诉我，人死了之后还能以另一种更强大的方式存在下来，这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好消息！无梦大人答应帮我去幽冥界，还可以给我常人几辈子都得不到的力量，而代价呢？”
“仅仅是让我将两颗药想办法喂给我的父母而已……呃……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不不不！你想错了！我不会伤害我的父母的，我是非常的敬爱他们。”
“那两颗药，只是会让他们变得对无梦大人唯命是从，对应的，他们也会获得常人不能获得的力量，这种好事我为什么不做呢？”
“于是在我完成约定之后，无梦大人也伪装成驱鬼的大师，在学校设下阵法，将孟晓红和李良山犯下的‘罪业’全部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再用秘术杀掉我，这样一来我就成为了够格进入幽冥界的顶尖恶鬼。”
“到了幽冥界，我的父母在人间不断为组织提供消息和便利，无梦大人则根据事先的协议，为我抓来无数的恶鬼吞噬。一开始我只是吸取灵魂本源，但慢慢地我发觉直接吃掉才更美味！”
“我已经不记得我吃掉了多少倒霉蛋了，但是如今的我，已经跟别的恶鬼完全不一样了！别的鬼只有一具虚无的魂体，而我已结成了‘灵体’！莫白大人想必一定是知道的吧？别的鬼就算再厉害，几百年也未必能达到这个地步！”
“今天，就是我大成的日子，短短二十年，这世界上还有几个人能对抗我？本来因为阵法双向限制的原因，我吸取孟小红和李良山的罪业，他们也会限制我回到人间的行动范围，如今阵法已经没有必要了，他们也被我吞掉。”
“星葬大人你说说，你明明也拥有那么多的资源，你是不是蠢呐？”
“我这笔买卖，是不是很划算啊？”
莫白深深地吸了一口，用一种看可怜虫的目光看着张胜恩，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
“你这傻鸟.......不愧是催肥催大的。”
“我就是想拖延时间随口一问，你还真的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
“知道我是星葬还敢用这种毫无防备的姿态靠我这么近。”
莫白下一句，已是从张胜恩背后传来。
“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星镇昆仑！”
莫白话音一落，拼着最后的力气施展家族秘术，八道极光似的光锁瞬间出现，将张胜恩全身紧紧束缚。
“快......快！”
莫白准备了这么久，才恢复了一点的体力，全部又用在了这一术法上，再也无力攻击了，只能焦急的催促余生。
余生在莫白说第一句话时已发觉了异常，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
见莫白发动突袭，余生已拼着所有力气扑了过来，先前镇山甲所有灵气已耗尽，自动重锁了镇山印，这一会儿靠着自行回复，才又积累了不到百分之六。
但余生已管不了那么多了，再次开启外甲，启动灵气推动，所有灵气只推动右臂肘部的一个喷气口，余生奋力伸直右臂，朝着张胜恩的头部要害打去！
然而……
莫白的伤终究是太深了，余生的攻击也来得太慢了，张胜恩用尽全力，终于赶在余生打中自己之前震碎了光锁，怒吼一声，左拳反扫击飞莫白，右手紧紧抓住余生的手臂，将他提起。
灵能再次耗尽，外甲自动消散，余生半分力气也没有了，被张胜恩提着，就像提着一只无力反抗的家禽。
哎......原来我........只能到这里了么.......
迷迷糊糊间，看到张胜恩对着自己的头张大了嘴巴，一团黑色的光球再次出现，似乎凝聚着大量不稳定的能量，随时都可能爆炸。
真是可惜啊.......我还什么都没完成呢........自己喜欢的事情........还有洛翎........真是好不容易才又遇到的呢.......
光团再次膨胀到篮球大小，黑红色的雷蛇吞吐着骇人的光芒。
被这种角色.......可恶........真是不甘心啊.......
“哎......不甘心下次就小心一点咯.......真的是每次都要我来背锅收尾.......”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出现在余生脑海里，似乎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谁？谁在说话！
“快睡吧.......以后我们会见面的。”
睡？好吧.......真的有点累了。
........
狂暴的黑色能量即将散尽，张胜恩狞笑着松开手，看也不看，转身就要走向惊怒交加的莫白。
“喂，不要先按顺序搞定我么？”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虽然语气变了，但是声音还是那个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应该不能说话了才对，因为他的头应该已经被轰成了齑粉。
张胜恩震惊的转身，却见余生好好的站在地上，虽然外表狼狈不堪，但是神情却非常的淡定。
倒在地上的莫白也愣住了。怎么可能？没有任何防护，光凭血肉之躯这家伙怎么活过来的！
然而下一秒，莫白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气场，变了。
之前的余生，总体来说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普通年轻人，只是这么一看，看不出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
但是现在的余生，眼睛变成了淡紫色，表情非常的淡漠，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他似乎都在俯视你，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仿佛他正处在极高的位置俯览众生。
或者说是一种极强的存在感——有的人，在你面前走过你也会忽视他。而有的人，站在人群中一语不发，你也能一眼发现他的存在。这就是存在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却又真实存在。
余生现在的存在感，爆表了，他那往那儿一站，你都会自动忽视其他的人，仿佛其他人包括你自己在内，都是蝼蚁。
如果李道源在场，相信他会对余生的这个状态并不陌生。
丝毫不理张胜恩，余生只是活动了一下四肢，自言自语的说道：“又搞成了这幅样子......就不能学会爱惜身体么......“
“哎……算了……”余生抬起头，看也不看张胜恩，只是仰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对付你这种货色够了。”
余生轻轻地说道。
“哈？”张胜恩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脑子被我打坏了么！？在说什么鬼.......“
话未说完，视野中已经失去了余生的踪影。
“哪儿去了？”张胜恩正疑惑间，他突然觉得手腕脚腕有些痒，正待低头看，突然四肢一软跌倒在地。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张胜恩痛苦地惨叫：“我......我可是灵体！是能量构造！怎么可能被切断手脚！？”
余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张胜恩原本站立位置的背后，默默的走到张胜恩跟前，憋着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根本不理对方，依旧自言自语的说道：“果然没有灵力有些麻烦啊.......这种货色的手脚本来应该很顺利的完全切下来的.........“
“可恶！鬼啸！”张胜恩惊惧交加，躺在地上又动弹不得，只能张大嘴巴，运起全身灵能，两秒之内对准余生头颅又是一发鬼啸！
“咦？”余生慢慢悠悠的看向张胜恩的嘴里，轻咦了一声，然后，整个上半身，都被狂暴的黑色能量所吞没。
“小心啊！！”莫白大惊失色，虽然不知道余生是个什么情况，为何气场大变，但是鬼啸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事实证明，是莫白多虑了。
能量散尽，余生依旧好好的站在原地，一脸无语的抠了抠头发。
“我说.......你刚刚说的话，我在‘那里面’也都听到了，虽然是催肥催大的，但以你的灵能规模，应该早就可以熟练掌握鬼啸这种玩意儿了才对。”
“鬼啸这东西是越凝实越好，你看看你.......用的跟淋浴喷头似得.......我稍微起一个念头就把你打出来的能量散掉了........”
“你体内这些灵气，就是灌到一只狗身上，也比你强一百倍吧。”
“啊！！！！”张胜恩已经快疯了，身前的的还是刚刚那个小子？
“鬼啸！！”这一回，张胜恩是真的怕了，但手脚像被打断，依旧只能用鬼啸。
“烦不不烦啊！丢人现眼的。”眼看鬼啸又要发出，余生面露不耐，一把按住对方的嘴，硬生生把这一次攻击憋了回去！
张胜恩挣扎着大叫，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灵.......灵体是极端凝实的灵能构成的！是全天下最强的！又不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被你打断！？”
“哼......”余生轻笑一声。
“所以我才说.....这些灵气就是灌到一只狗身上，都比你强一百倍啊......”
“你这灵体也叫凝实？我轻轻一打，灵能流动就被截断了。”
“就像……”
没有任何夸张的声势，也没有什么准备动作，余生就这么举起了右手，手掌绷直成一个手刀，轻飘飘的扫向张胜恩的脖子。
“不要！不要！！饶命啊！饶......“
骷髅似的头颅，远远地飞了出去，像一颗破烂的皮球，重重的落在泥土里，又滚了两圈，满面污浊，与其死不瞑目的丑陋遗容相得益彰。
“……这样子。”余生慢慢起身，轻轻甩了甩右手。
随着张胜恩的灵体化作飞灰消散，周围的场景也变得剧烈波动起来，是张胜恩布下的鬼境也要随他消散了。
“喂，你帮我两个忙。”余生冷漠的看着一脸惊疑的莫白。
“你.....你说......”
“第一呢，'我’这个样子，那个叫李道源的家伙是见过的，你要跟他汇报没有关系。”
“但‘请’不要再告诉其他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他虽然也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但还不是说清始末的时候，明白么？”
余生这句话显得相当莫名其妙，且有几个奇怪的重音。
莫白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人格分裂？多重人格？”
余生一点表情也没有：“差不多吧，你高兴怎么想就怎么想。”
“那第二件呢？”莫白知道什么叫好奇害死猫，也就没有追问他这个状态的事情。
“第二件事情。”余生说道这里，似乎十分的气恼：“麻烦待会儿帮我叫一个救护车.......“
“‘余生’这家伙太乱来了……一点灵能也没有还玩什么人肉飞行特技……啊……还有什么从天而降的掌法……”
“所以呢……‘我’觉得’我‘的内脏可能大出血了，再晚一点或许就没救了.......”
说到这儿，余生“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他一脸淡定的抹了抹嘴巴，将满是鲜血的手抬到眼前看了看，似乎还愣了一下。
“嗯……”
“大事不妙……”
“你最好.......现在就打......“
说完，余生的身体重重的摔倒，正面朝地。
太阳，终于出现了，第一缕阳光照在莫白重伤的躯体上，照亮了他的表情。
十分罕见的，吞了翔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