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大燕国的腹地,秦岭深处。
淅淅沥沥的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自打他们进入秦岭以后就没有停过,校尉刘福来紧了紧身上的蓑衣,低声咒骂了一句:【这天气真的见鬼了】
看了看渐渐暗下去的天空,他叹了口气,走到马车跟前说道:【禀大人,今天到不了了,我们恐怕得露宿山林了,连夜赶路实在太危险了】
马车里的人回答道:【无妨,我们本来就耽搁了些时日,如果不能按时完成,皇上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要将士们坚持一下,明日必须到】
刘福来领命而去,在雨夜的山林里赶路可出不得一点纰漏,谁知道这见鬼的天气里还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们!
这是支传旨的队伍,目的地是秦岭深处的某个角落,那里有一座监狱,里面关押的犯人除了江洋大盗就是杀人如麻的悍匪,当然也有那么一小部分可怜人,但总归也是犯了事,刑部的天狱大牢可不关闲人。
六十里外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一个四周环绕的小山谷,唯一能进出的就是那个吊篮。谷顶上有一座刑部衙门,被那些犯人们称为阎罗殿,而此时这里的阎罗王莫家升正在谷底焦急地等待,从他不停挪动的脚步上就可以看出此刻他是多么的焦急。
一阵轻咳声传来,莫家升就像见到了救星,他连忙说道:【我的小祖宗,你可来了,都火烧屁股了你还不慌不忙,朝廷的钦差可是已经在路上了,明天就能到!】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莫大人,淡定点,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已经演练了无数次,也推演了无数次,可以确保万无一失了】。进来的是个年轻人,嘴上的绒毛证明了他只是个半大小子,只不过他有着近五尺的身高,与莫家升站一起都矮不了多少。年轻人的皮肤因为常年得不到阳光照射而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但是却让他平添了几分阴柔之美,五官精致得有些不像话,走出去恐怕比那些青楼花魁都还要更胜一筹。只不过莫家升知道,这个俊美公子哥杀起人来也是一把好手,他亲眼看到过这家伙一把就拧断了一个杀手的脖子!
至于这个年轻人,他的身份也有些特殊,爹是当今西北都护府安国公,母亲是已故的大燕国颜卿公主,她是当今皇上的胞妹,这年轻人也就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儿。
今年是天佑二十四年,皇上五十大寿,大赦天下。而皇上的恩泽在某些大人的推波助澜中终于落到了天狱大牢里面,这里可以赦免十个无罪的可怜虫,其中第一个就是这个年轻人,赵明耀!
原本这是件好事,可是在名单的拟定上,莫家升差点口吐鲜血暴毙而亡。单子是赵明耀递过来的,上面一个个简单的人名后面确是一个个十恶不赦的凶徒!有杀人不眨眼的恶匪,有写书讽刺皇上的文人,有贩卖私盐的黑心商人,甚至还有波西斯人的将军。不用说,如果真的把这张单子递上去,莫家升立刻就会被下旨查办,然后被投入这座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大牢里面。
赵明耀排着莫家升的肩膀说道:【莫大人,放心。名单上的人已经有一半已经死了,另外一半我也找到了替身,只需要你睁只眼闭只眼就可以了】
莫家升怒吼道:【我明天我就得永远闭眼!钦差大人明天午时就能到,你说说,怎么把人弄出去?一个不小心,我们全得玩完!】
想着自己老家才置办好的大宅子,还有那两个西域美女,莫家升就觉得窝火,如果还没享受就死,那么他贪那么多有何用?
赵明耀笑眯眯的说道:【莫大人,如何应付钦差是你的事,当然我也会全力协助,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莫家升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他觉得再说下去自己有拔剑刺死这个年轻人的冲动。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对手。站在缓缓上升的吊篮上,莫家升突然有点不舍得这个年轻人。八年时间里,他可是看着赵明耀一步步成长,再一点点的把刑部密探从天狱里面清除出去,最后一手掌握这个人间地狱。山谷外面的刑部衙门,是莫家升的地盘,但是山谷里的天狱大牢,可就是赵明耀说了算的。如今的刑部密探都是他的人,每月的密报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刑部那边一直都认为这里一切尽在掌握!
山谷里面,最中心的一座小房子里面,赵明耀坐在一张虎皮大椅上楞楞出神,他在这里待了八年,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突然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这时候,一个忙碌的女人身影出现了,她不停的收拾着屋里的东西,简直是搬家一样,就连一点点零碎都想装进箱子带走。
赵明耀笑着说道:【娟姐,别忙活了,这里的东西咱不要了】
齐娟,天狱最独特的女子!其他人,不管愿意或者不愿意,都是犯了事才被抓进来,只有她是自愿进来的,原因就是赵明耀!
她是丫鬟,准确的说是赵明耀的母亲,已故大燕国颜卿公主的贴身丫鬟。当年赵明耀被投进了大牢孤苦无依,是这个如水般温柔的女子主动走进天狱,肩负起照顾他的责任。赵明耀现在都记得当年看到她的时候,觉得观音菩萨降世也不过如此吧!
齐娟很漂亮,温婉的性格更是为她添色不少,鹅蛋脸柳叶眉,配上略有些厚的嘴唇,正值花信年华的美好岁月,却陪着赵明耀在这不见天日的天狱消耗女人原本就珍贵的光阴。赵明耀也问过她,到底是为了什么,齐娟只是笑,并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一个粗犷的男声说道:【大哥,弟兄们都来了】
在得到赵明耀允许后,屋外的人才鱼贯而入,齐娟从众人施了个万福,退进了内室。
带头的大汉朝赵明耀行了一礼,说道:【大当家,其他的都安排好了,就是水牢的那个老头有些麻烦,他不愿意走】
赵明耀的瞳孔一缩,转而又恢复如初,他拍着大汉的肩膀说道:【瞿大哥,你办事我放心,我离开以后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给弟兄们说,熬几年,到时候我把大家一起接出去吃香喝辣】
大汉回答道:【大当家说这些就见外了,弟兄们被投进天狱大牢,根本就没想过能再出去,能有口饱饭,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知足了】
是啊,天狱大牢是什么地方?刑部最重要的监牢,虽说秦岭深处不止这一座大牢,这里换牙的也不是最重要的人,可是用人间炼狱来形容原来的天狱,不为过!
这座小山谷就没有出去的路,进出全靠吊篮,原本犯人们都是住在山洞里面,每年都要冻死不少人。至于吃喝,那些狱卒们高兴了,就会丢点发霉变臭的东西下来,如果是在外面,恐怕连野狗都不会去多闻一口,但是在这里,就是保命的粮食!
直到赵明耀的到来!他清除了这里所有的刑部密探,买通了狱长莫家升,大家才有现在的好日子。不夸张的说,如果不是赵明耀,所有人这里都活不过三年!
大汉们鱼贯而出,剩下了九个人,他们就是明天能出去的幸运儿,也是赵明耀的心腹。默罕默德-阿里,波西斯人的将军,因为一些原因被吐蕃人俘虏,然后被送到大燕关押。赵明耀的一身武艺都是传自与他,一个西北都护府赵家的子孙,却学会了波西斯人的武艺,用象征着新月的弯刀,感觉无比怪异。
陈松涛,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但是用满腹经纶来形容绝不为过,他可是能与当今衍圣公孔德麟谈古轮今的大儒,只不过写了一首讽刺当今圣上的小词,就被有心人告发,直接送到了这里。当然,他也教赵明耀读书识字四书五经,可谓是倾囊相授。
李思邈,一个长着三角眼的猥琐老头子,单从外貌上看就和隔壁树下喝茶下棋的老头没什么两样。可是他的一手医术可谓是出神入化,虽说不能起死回生,但也是大燕国数得着的名医。只不过,医生能救人,也能杀人,李思邈的小老婆偷汉子,他找上门去反被毒打一顿,结果这老家伙心狠手辣,毒杀了对方全家十八口人。
剩下的,要么是绿林好汉,要么是一方枭雄,总之没一个是清白之身,砍十次头都不能赎罪那种。而现在,赵明耀要想办法把他们带出去。至于莫家升上报朝廷的特赦名单,谁在乎?
漆黑的甬道里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着摇曳的火光闪烁,赵明耀走到了尽头。这是一座水潭,四周树立的石桩上还有无数铁锁链,这里是天狱最恐怖的地方,水牢。
最大的石柱上盘腿坐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已经死去多时,赵明耀看不真切,但他知道,就算天狱里面的人全死光了,老头子还活的好好的!
走到水潭边上,感受着潭水刺骨的寒意,他说道:【师傅,你怎么不愿意出去?我们一起回西北,那里没人敢动你!】
老头子终于抬起了头,他的声音中气十足,跟他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说道:【这里挺好,没有苍蝇骚扰,我也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不要被这些外物动摇本心,还有,不要叫我师傅,我有一个不成器的徒弟,你最多就算我心血来潮指点的失败作品】
赵明耀已经习惯了这个老头子说话的方式,他说道:【我已经拜托典狱长照顾你…】
老头子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了,我还没老到那个程度。出去后我会叫人来找你,他是能信任的人,把他藏起来】
赵明耀答应下来,转身离开。这个自称十三的老头子没有名字,十三这个数字就是他的全部。他是个杀手,还是个最顶级的杀手!原本他是赵明耀的父亲安排的棋子,既是保镖,又是师傅,只不过老头子倔,就算教了东西,也不承认赵明耀这个弟子,反而让赵明耀拜波西斯人为师。
明天是个大日子,特别是对天狱里的人来说,毕竟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不是谁都受得了。赵明耀再次把整件事情的步骤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毕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抱着齐娟那纤细的腰肢,把头埋进她的身上狠狠吸了一口气,赵明耀很迷恋这种味道,就像他第一次爬上了齐娟的床一样。
整件事情从两年前开始规划,利用当今圣上五十大寿的机会,大赦天下。原本天狱这些十恶不赦的犯人并不在列,只不过有钱能使磨推鬼,京城的某些大人物又欠了安国公赵家不少香火情,再加上赵明耀本身就有皇室血脉,所以他自由了!
而赵家少要的不仅是自己能出去,还要这里的兄弟们也一起走。他要带出去的人,有一半已经在刑部的死亡名单上,现在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瞒过钦差大人,把人塞进队伍里带出去,毕竟莫家升可不能一手遮天!
感受着头上传来的轻揉的按摩,赵明耀捏住了齐娟的手说道:【娟姐,出去后向去哪里?我陪你】
齐娟呵呵一笑,说道:【还没想好,就想回家看看,我爹娘都不在了,可还有个哥哥,好些年不见了,怪想的】
是啊,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走进这人间炼狱!天佑皇帝当年听说了齐娟的事情后也大为感动,还封了她一个一品诰命夫人。齐娟其实已经成亲了,她的夫君是西北军的一个校尉,只不过死在了战场上,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索性又回到了颜卿公主身边。公主死后,她又肩负起了照顾赵明耀的责任,可以说一直以来她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
赵明耀动情的说道:【娟姐,这世上除了我娘,就数你对我最好,连我爹都比不上。出去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
想怎样都可以?齐娟痴痴看着这个像极了公主的小主人,不言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