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雍和在那一瞬间似乎僵住了,穆卿煜倒是没什么反应,吩咐宫人打开了屏门,进来个绛青色衣着,肩挎药箱的男子。他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挺鼻薄唇,除此之外的其他五官都略为扁平,脸部轮廓也较为柔和,皮肤不过分黝黑也不雪白,这样的长相不会给人冷酷的感觉,在皇宫这个清一水儿都是俊男靓女的地方,闫青的样貌算得了中上,看着不惊艳,却很舒服。慕寒眼珠溜转——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见到闫青——之前传口谕那会儿她正在去忆安居的路上。
闫铮对两位主子行礼问安,慕寒主动上前,两人又互相行拜礼[1],报了名字;随后,闫铮就坐在矮凳上为雍和把脉,不发一言。慕寒知道闫铮内心的憋屈,看到雍和别扭的眼神,察觉到穆卿煜状若无意地打量,一屋子的人似乎都有些小心思,偏生没一个说话的......
“殿下若是没有其他事,草民就先告退了。”慕寒对着穆卿煜欠身,先撤。
结果这位却把目光转向了有些神游天外的雍和。雍和正拿游弋低压着的目光瞄慕寒,听见慕寒说要走,又收到自家哥哥的眼神,她想自己应该跟慕寒说句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憋了半天:“......谢谢”。慕寒见她犹犹豫豫的小模样实在可爱,却还是记挂着她公主的身份没逗她,板正着脸道了句“公主言重”,就走了。
董嬷嬷的软枕没那么快送过来,慕寒乐得清闲,要么就和太医院待着的那个“汪钦林”交流医道,要么就研究雍和的药方,或者干脆在忆安居看书写字。只不过,吃过晚饭之后,她就不是那么自在了,再一次面临了那个问题:究竟要住哪儿?皇帝不好见,慕寒只能招手叫住朝自己迎面走来的宫人。
“您有什么事?”小宫女手里端着个茶案,说是给她煮了盅茶解腻。慕寒把手里正看着的书合上,整个半卷的握在手里:“请问在下什么时候可以出宫?”那宫女依旧低着头,把手上的茶案放在慕寒侧手边的檀木桌上,随后才答道:“皇上吩咐过婢子们,安排您今晚还住这里,会有人通知您师父的。”慕寒拿起茶杯,放在唇边却没有喝:“好的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皇帝这是想把自己困在这儿啊,偏又好吃好喝的供着,让自己不好驳回。现在只能看明松知道这件事的反应了,若他不能机灵点儿,那就......只能自己机灵点儿了......
酉时三刻,宫门各处开始陆陆续续地落锁,忆安居屋顶的人也换了,察觉到这点,慕寒放心地回了内室,刚巧赶上一波人端着铜盆一类的东西进来伺候她洗漱。
“东西你们放着吧,我自己来就好。”慕寒一挥手叫人下去了。院里没什么事要忙,很快就熄了烛,秋天的时节,安静得连蝉儿都不叫了。
半夜,慕寒的房间却仿佛有一阵若有若无、悠远绵长的声响,辨不清是什么器物发出的。随后,一道黑影扫过房梁,悄无声息地落下。他解下蒙脸的面巾转身,就看见慕寒穿着淡紫色的交襟私服,外面披着那件霁色的男装,头发理得很顺,却没有束起,只是把碎发挂在耳后,亭亭而立。
“漪轻,你可以换种方式进宫的。”男子的声音醇厚平稳,说话间把手里的包袱递了过去。
“我没盼着马上就能留在皇宫,但若是一开始就以女子的身份出现,以后怕是也就只能用女子的身份留在这里了。”
慕寒一面说一面解开那个包袱,把里面的雕花檀木手炉捂在手里,“反正师父需要一个人进入这皇宫,我来刚好。”
男子看着慕寒,或者说是漪轻,语气很正经:“如果我发现你为了那点儿可能以身犯险,就把你打晕了带出来。”
慕寒自动忽略了这句话:“师兄,过两日,让明松以我师父的身份进宫,其余时候,我不主动联系,不要再安排任何人进来,你们也不要试图联系我。”然后,她把手炉还了回去。
“......好,你要小心。”男子也不等慕寒回他,连面巾都忘了系好,说完就飞身出去,坐在那房顶上,不知在看些什么。
第二天慕寒依旧起得很早,她要在宫人进来之前给自己腰间裹好兽皮。那人已经走了,这才好,皇宫里守卫森严,若是叫人认出来是假冒的,体己人又不在,他俩恐怕都不好脱身。整理好了仪容,有宫人问她“早膳吃什么?”这个朝代没有皮蛋,慕寒只好在庭院石桌上喝起了咸蛋瘦肉粥。吃饭不去膳厅,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宫人们劝说不过,也就随她了。结果这天早晨,却来了些意想不到的人。
穆卿煜特地叫人不必通报,慕寒却还是不习惯这样:秋天饭菜凉得挺快,能让她坐下吃完再谈别的吗?穆卿煜瞄了眼桌上的碗,又瞧着慕寒的模样:“前天你不是很大胆嘛,怎么现在不坐下来?”
慕寒拢手低头地搭腔:“两者情况不同,殿下何必纠结。”
“你坐下吧,”穆卿煜自来熟地挑了个位子,又让雍和挨着一道坐下,孩子撒娇般的软音,“之前叫你你不来,我们兄妹俩只好亲自过来了。”
慕寒看他坐那儿不动,朝自己身后的宫人吩咐:“你去膳房,按殿下的规格,准备一桌饭菜送过来。”
话刚出口就被沉默已久的雍和打断了:“就这样吃,......不行吗?”一个公主对上一个平头老百姓,哪至于这样,慕寒心里为雍和的性子叹惋。“是。”
度过了一顿尴尬的早饭之后,慕寒借口要去太医院。结果穆卿煜却从石凳子上跳下来,不轻不重地反问她:“大夫为自己的病人把个平安脉再走,不过分吧?”
“殿下,公主刚用过早膳不宜请脉,闫大人对此向来守时。”
慕寒想溜,董嬷嬷看出两位主子想留,忙帮着说:“小大夫略坐一坐,老奴去把做好的软枕拿过来。”慕寒不认同地看了眼董嬷嬷,眼珠子又在两个孩子间转了一圈:“那总该有个人通知闫大人吧,叫他来忆安居,草民也好把这次的药方给他。”
“不用忙,老奴就去太医署打招呼。”董嬷嬷甩着帕子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慕寒又开始了写药方写诗词的日常消遣,最初是她一个人写,接着穆卿煜可能是受了感染,也抓了支笔来,然后是雍和,董嬷嬷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幅三娃泼墨写字图,都齐刷刷地站着。
“殿下......”她试着喊人,两人都把笔放下了,宫人马上捧了铜盆手巾过来。董嬷嬷皱眉看着没停笔的人。慕寒写完最后一笔,将手伸进了另一个盆子里净手完毕,让人各忙各的去了。“抱歉,写字心绪比较重要。”此话一出,沉默半晌。
“嬷嬷还抱着枕头做什么?”
董嬷嬷脸上的尴尬没散,僵着嘴角,一手枕头,一手香囊地递过去:“都在这儿了。”桃红撒花锦缎面,四角青白玉镶边,好不小巧精致、低调奢华的枕头。
慕寒没接:“公主拿着吧。”尔后,她又半缠半笑地让董嬷嬷找个竹筒和一罐蜂蜜,又叫人支起炭架子,就在这边儿上煮蜜茶,还和两个殿下玩儿开了。
“还请公主把香囊里的东西倒进这个竹筒里。”几人看雍和有些兴致,也就没说帮忙。雍和呢,一时也没想到放下手里的枕头,就这样一手抓着它,腾出手指扯开那个荷包,只是怎么也坐不回石凳上去,也够不到竹筒口,一急,摇着脑袋,撒手就想不干。
院子里几个宫女儿怕雍和赌气,就要劝,慕寒闷笑:“公主可以叫翊王帮忙啊。”然后,那个小正太暂时收留了雍和的枕头,这事儿算收了场。现在,三个孩子外加一个老嬷嬷,正喝着蜜,讨论着香。雍和难得好奇:“这香跟枕头里的,好像......”
“这本来就是一样的,公主习惯这个味道吗?”
雍和揪过自己手里的枕头使劲闻了闻,又端起竹筒嗅:“嗯......”“那草民和嬷嬷也不算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