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个人有关青春的记忆随着岁月的积淀最终都会被装订成一本相册,那么通源的这一本必然无比惬意。自十六岁那一年父母离异后,没有人再愿意付出精力管束她。这时,青春之于她便像是一段野蛮生长的时节:打架、涂口红、谈情说爱和周一观看升旗仪式一同成为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对于单亲家庭,很多无关的人或许抱有同情或轻蔑的感情。但是认识通源的人可都眼巴巴地盼望着父母能够离婚,过上像通源那样无拘无束和自由放任的生活。
出现在通源那份青春相册里的人,都是些很有活力的少年少女。他们中,有人曾和通源上课的时候猫在最后一排用铅笔玩五子棋,有人则和她勾肩搭背地走向酒吧,他们欢快的背影都被夕阳的余辉染成了金色。
而刘灿这个人,在她的记忆里完全是一块伤痕累累的背景板,除了他那古怪的笑声,通源印象中最深的便是他挨打的画面。高中三年,他似乎一直被班上的人欺负着,班上那些自私冷漠的杂种甚至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异常团结。
“刘灿这个人啊,”通源正在心急如焚地翻找包里的手机。她非常奇怪,为什么会在这样紧急的关头,自己会想起关于那个始作俑者不堪的种种。但她还是心里反复念叨着,仿佛这样就能使自己镇定下来,“读书的时候他就邋里邋遢,脑子也不好使,还总喜欢说些迂腐的废话来讨老师的欢心……”
“老婆子,你又弄坏什么东西啦?”伴随着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通源立刻条件反射一般地转头向卧室看去。
卧室里当然没有冲出什么凶神恶煞的花臂莽汉,一切都只是她臆想出来的而已。事实上,只有一个清瘦的老头儿不紧不慢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通源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了下去,全身的力气仿佛在此刻都被抽干了。她现在四肢发软,心脏剧烈地捶打着胸腔。
但——令通源疑惑不解的是——刘火山明明跟她说,他的老舅在四天之前就已去世。
那么眼前的这个老头儿是谁?
通源听到了,他刚刚熟稔地称沙发上的老太婆为——“老婆子”。
正常人会在配偶死后不到一周就另找人同居吗?更何况还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而且那老头熟稔的语气绝非一朝一夕喊出来的。
“是只——茶杯,”老太婆不明所以地扫了一眼玄关处的通源,面对老头儿语气刻薄的询问,她大方地替通源背了锅,随后还淡淡地吩咐道,“把地板简单收拾一下吧,老头子。”
这老头儿的左腿似乎有点儿毛病,他一边不情愿地咕哝着一边拖着左腿地走到沙发前。通源自知理亏,于是红着脸整理了下衣服,主动上去帮忙收拾碎掉的茶杯。
红包里的几张纸币被茶水泡湿了,被老头儿气呼呼地一把抢去晾在阳台上。通源注视着老头的背影,微微皱眉,每当她思考一件事情的时候,她就会习惯性地皱起眉头。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是刘灿耍了她。可是她想不通刘灿为什么要和自己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老太婆笑眯眯地凑近通源的耳朵悄悄说道:“别理他,你老舅就是一副穷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会儿等你走的时候舅姥再给你多塞几张。”
通源愣住了,扭头对上了舅姥和蔼的笑容,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她收回目光笑着回复:“舅姥这是哪儿的话?”
误会解除后,气氛就融洽多了。舅姥一直拉着她讲关于刘灿小时候的事情,还不忘停下来朝她莞尔一笑,问她一些刘灿的近况。
通源只得强颜欢笑草草搪塞了几句。
刘灿的老舅是个严肃的小老头儿,他坐在靠近阳台的藤椅上,腿上摊开了一份报纸,抿着嘴一言不发。
通源随口问道:“我老舅的腿这是怎么啦?”
舅姥轻蔑地解释道:“他的腿啊……去年冬天因为抢超市的打折棒棒糖摔断了。”
“……”
在和舅姥的谈话中,通源模模糊糊地得知了他们还有一个叫果果的小孙子,老两口行动不便,近年来一直是果果在照顾他们,给他们洗衣做饭,帮他们收拾这间小小的公寓。通源站在客厅博古架前,各式的摆件整整齐齐地陈列在上面。尽管博古架的板端纹理细密,但那些回纹的细缝里却没有一丝灰尘。通源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子,她想起了自己凌乱的猪窝,心里默默检讨啊检讨:大姑娘家的,都没有一个男孩子勤谨。
通源又坐了一会,和舅姥闲聊了两句后起身准备离开了。舅姥坐在沙发上仰视着通源,还朝她顽皮地眨了眨眼。
这时,一直沉默地躺在藤椅上的老舅开了口:“不吃过饭再走?”
通源看着小老头瘦弱的身影,愣了一下,随即含糊其辞道:“不了,家里还有一堆事情。”
临走时,老太太坚持要送送通源,她固执地拄着拐杖把通源送出了门。通源转身走进电梯,随意往公寓门口看了一眼,只见小老头儿逆着光守在那里。
电梯门甫一合上,通源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她现在就要找刘火山那个无耻小人算账。
开玩笑也要适度,那个家伙居然拿长辈的生死开玩笑,实在太过分了!
高中的时候这个家伙就为了哗众取宠而常常干一些不入流的事情,这也是班上人讨厌他的原因之一。
通源忽然想起来,再过几天就是他们十周年的班级聚会,说不定这个刘灿就是想在聚会上借这件事拿她开涮。
他是不是吃错药了?通源一脸铁青地盯着倒映在电梯门里的自己,内心极度不爽,老实说,她简直想把这个人捶进土里。
通源气呼呼地从包里翻出了手机,打算向刘灿要个解释。但是电源键都还没按开,她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然后她抬起头,重新看向电梯门里的自己。
额头上的创可贴不见了,创可贴下的伤口也消失不见了,早上还结着一大块痂的皮肤现在却光滑细腻,就好像她昨天没有把头磕在台阶上一样。
通源扒在电梯门上古怪地端详着自己的额头,心里疑窦丛生:好像自从来到这里,一切似乎都变得难以解释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