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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秦观(3)

“梦破鼠窥灯”是说梦中惊起,看到老鼠正窥视油灯准备偷油。“鼠窥灯”这一富有画面感的形象,表现出夜的幽静。长夜无眠,无人相伴,只有一盏残灯,安静的室内偶然有老鼠发出的响动,更凸显词人形影相吊之态。“霜送晓寒侵被”,时间已至破晓,长夜将过,黎明前的寒气袭来,更令词人觉得此霜更寒、此情更哀。

前四句写词人独对遥夜的情形,接下来连用两个“无寐”,从正面抒发无眠之苦。“门外马嘶人起”,长夜已经过去,终于到了启程之时,词人在夜间的孤寂苦闷,终于即将终结。“马嘶人起”四字,形象写出外面环境的喧闹,但以“门外”二字加以修饰,则说明这些与尚处于门内且心门紧闭的词人,完全没有关系,“门外”的热闹,正好可以反衬门内人的苦闷。

《如梦令》以简短、精炼的语言描绘了词人一夜未眠所见的情景变化,表达了词人在贬谪途中苦闷、凄凉的心情。

【大师导读】

全词自始至终没有直接写人物的心情,而集中抒写“无寐”者听觉、视觉和肤觉种种感受,令读者如历其境,不但成功传达了一段旅程况味,而且表达出一种倦于宦游的情绪。

——周啸天

鹊桥仙(纤云弄巧)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①,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赏析】

《鹊桥仙》这一词牌,常以牛郎织女的传说为题材。秦观用其本意,在这首词里通过写牛郎和织女七夕相会的故事,通过对其坚贞爱情的赞美,表达了他的爱情观。

“纤云弄巧”,此句赞美织女手巧心灵,将缕缕云彩织出美丽的形状。“飞星传恨”则是词人的假想:牛郎、织女一年不能相会,必有无限相思和忧愁,只能皆由流星传递。“银汉”即银河,词人强调银河“迢迢”,正是说明两人相会之难。

“金风玉露一相逢”指七夕相会。“金风”本义是秋风,“玉露”即秋天的白露,合乎七夕时的节令特点,另外,“金风”“玉露”的“相逢”,又可模糊暗示情人相会的场景,也可视为对牛郎织女的暗喻。这种色彩鲜明而指向模糊的写法,使得全词更加生动浑然。“便胜却人间无数”是说牛郎织女一年只能相会一次,就胜过人间无数朝夕相对的男女。词人对天长地久、矢志不渝的爱情进行了发自肺腑的赞美,也从侧面烘托了牛郎织女相会的不易和情意的真切。

下阕继上阕“相逢”而来,是对相会情景的记叙。“柔情似水”是写情之柔,也是写情之长久与延绵;“佳期如梦”既写出了相会之美好,却也因相聚之短暂而如梦一样虚幻。“忍顾”即不忍顾,“忍顾鹊桥归路”写离别前依依不舍的样子,暗示约会结束的时辰已到,为七夕相会的场景画上了句点。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结句既是议论又是抒情,是画龙点睛之笔。这两句仍承接上阕“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之意,但上阕两句重在表现情人相会时的缠绵,下阕这两句重点在于表达牛郎和织女对爱情的坚定信仰,从中也可以看出秦观眼中爱情的真谛:真正的爱情必然能经受住时间和距离的考验,哪怕天涯海角两地相隔,甚至终年难见,也比那些朝夕相伴但情志不坚的庸俗爱情更加可贵。

人间许多情侣朝夕相伴,最后难免一别;牛郎、织女虽不能朝暮相随,但他们的爱情反而天长地久。真挚的抒情兼睿智的议论,使结句千古流传,并被无数痴情男女奉若真谛。

【大师导读】

相逢胜人间,会心之语。两情不在朝暮,破格之谈。七夕歌以双星会少别多为恨,独少游此词谓“两情若是久才”二句,最能醒人心目。

——明·李攀龙《草堂诗馀隽》

先从星汉迢迢联系到爱情的天长地久,再想象牛郎织女七夕相会,难舍难分。结末句点出爱情的久长与否并不在于朝暮相会,可说是清高意深。

——唐圭璋

上片说,虽然相会艰难,但质量绝高。下片说,虽然相会短暂,但感情久长。作者评说天上的故事,其实表达了人间的情操:两性关系要讲究质量,真挚而久长的爱情远胜于轻浮而短暂的风流韵事。

——周国平

满庭芳(红蓼花繁)

红蓼花繁,黄芦叶乱,夜深玉露初零。霁天空阔,云淡楚江清。独棹孤逢小艇,悠悠过、烟渚沙汀。金钩细,丝纶慢卷,牵动一潭星。

时时横短笛,清风皓月,相与忘形。任人笑生涯,泛梗飘萍。饮罢不妨醉卧,尘劳事、有耳谁听?江风静,日高未起,枕上酒微醒。

【赏析】

这首词作于秦观被贬郴州期间,表达了词人遭贬谪后对人生无常的感叹,萦绕着矛盾、郁积的心绪。

上阕描绘了一幅美丽的秋夜垂钓图。前三句选取红蓼、黄芦、白露三种意象,交待季节为秋天,时间为深夜,渲染出凄清的氛围。“霁天空阔,云淡楚江清”,霎时将空间铺排开来,造景阔大。

“红蓼”三句用秋季意象抹出秋色,“霁天”两句总概出秋夜江天澄明、空净的境界,之后“独棹孤逢小艇,悠悠过、烟渚沙汀”则将人物引入画中。人之于宇宙自然,终究渺小,秋夜的高远更将此种对比推到极致。“独”、“孤”二字,既是作者置身于博大自然中的真切感受,也应和他对仕途坎坷遭际的无奈。“金钩细,丝纶慢卷,牵动一潭星”,词人在江中垂钓,将钓丝卷起时,映照在水中的星空仿佛也被牵动了。

下阕前三句“时时横短笛,清风皓月,相与忘形”,在意蕴上与上阕秋夜孤钓图相通。“相与忘形”,是词人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相得之感。“任人笑生涯,泛梗飘萍。饮罢不妨醉卧,尘劳事、有耳谁听?”这几句是词人内心隐秘情感的流露,也是全词词眼。他想要“饮罢醉卧”,不管“尘劳事”。这几句直接抒情,与前文表现的自然之浩瀚、人生之渺小,以及与自然合流的博大情怀一相对照,情感便有一波三折之妙。

“江风静,日高未起,枕上酒微醒”,情感波折在结尾三句中得到平复。时间从凄冷的秋夜移至旭日凌空的秋晨,人的情感也随着时间流逝,复归于风静日高的风景里。

词人因为仕途的苦闷放情山水,在山水中体悟到自然的永恒,也感受到人生的艰难。但当旭日高升,无论是寄情自然之乐,还是贬谪之苦,都被淡化,被消解。词人的强烈情感也在这一刻得到平复。

【大师导读】

值秋宵之景,驾一叶扁舟于凫渚鸥汀之中,潇洒脱尘,有嚣嚣然自得之意。

——明·李攀龙《草堂诗馀隽》

“金钩细”三句,警绝!

——清·陈廷焯《词则》

满庭芳(碧水惊秋)

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又是重阳近也,几处处、砧杵声催。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伤怀!增怅望,新欢易失,往事难猜。问篱边黄菊,知为谁开?谩道①愁须殢②酒,酒未醒、愁已先回。凭栏久,金波渐转,白露点苍苔。

【注释】

①谩道:即枉道。

②殢(tì):困于,沉溺于。

【赏析】

宋人填词,喜在开篇用工整的对仗,秦观便是个中高手。这首《满庭芳》中“碧水惊秋,黄云凝暮”两句,毫不逊色于其另一首同词牌作品中的名句“山抹微云,天连衰草”。本词写秋思,“碧水惊秋,黄云凝暮”、“篱边黄菊”,是思秋风秋月;“疑是故人来”、“知为谁开”,是思故人故情。

起首两句写秋意,“碧水惊秋”化自杜牧《早秋客舍》诗中“风吹一片叶,万物已惊秋”,但杜诗是由一叶至万物,秦词则写水云交合,秋暮之意甚浓。 “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两句写人,化自李白《月下独酌》诗“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写人在月下徘徊,身影零乱的情境,蕴含寂寥心境。“又是重阳近也”再点秋题,“砧杵声催”意为天气转凉,处处人家都准备寒衣,故砧衣声不断。这是从侧面写秋,又添寒凉之意。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写词人独居,误把竹声当成人声,孤寂的忧愁十分浓郁。此种写法古已有之,如元稹《莺莺传》中有“拂窗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又如李益《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诗云“开门复动竹,疑是玉人来”,都是此类。

上阕写秋清、秋寒,表现了人的孤独寂寞,为下阕直抒胸臆做了铺垫。下阕言“伤怀”,是伤怀之人置于凄清秋景之中,胸中郁积不吐不快之意。“新欢易失,往事难猜”未必有所确指,可以把它理解为词人伤秋时的一般感慨。“问篱边黄菊,知为谁开”亦未必有所指,只是将怅惘伤怀的感情加之于篱边黄菊的意象上。“谩道愁须殢酒,酒未醒、愁已先回。”酒意未消,愁思又起,借酒浇愁的说法只是徒言而已。

词人发觉酒也不能消愁,只得凭栏远望,看见“金波渐转,白露点苍苔”。“金波”就是月色,“金波渐转”,是暗写“凭栏”之“久”,暗示夜晚时光的推移。“白露点苍苔”则是暗示凌晨的到来。词人彻夜凭栏,所思所想无非秋之所感。

从时间推移来看,从“黄云凝暮”写到“白露点苍苔”,既没有囿于几个孤立的场景,又没有随意地把秋思扩大到无限的时空中,而是在“秋夜”这一特定的时间背景下细腻地抒写情怀。此词造象感伤、淡雅,抒情真切、深沉,乃秦观词中一首佳作。

【大师导读】

待月迎风,情怀如诉。酒堪破愁,真愁非酒能破。托意高远,措辞洒脱,而一种秋思,都为故人。辗转诵者,当领之言先。

——明·李攀龙《草堂诗馀隽》

(上阕)经少游手随分铺写,定尔闲雅高适。

——明·沈际飞《草堂诗馀正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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