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殿内,丁知行已经跪见杨允,而顾清贤则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看到一地的葡萄残渣和坐姿并不雅观的杨允,顾清贤直言:“皇上,虽然你是一国之主,也要克制一下自己,万不可太过随意。”
杨允听到这句话,歪着头,双眼死死的瞪着连礼都没行的顾清贤,目光阴冷,双唇紧闭,看起来就好像要吃人一般,却又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毕恭毕敬的站起来对顾清贤说道:“摄政王说的是。”
顾清贤也不顾阴阳怪气的杨允。今天的他便也放松下来了,不再把杨允当成自己的皇上,而当成一位自己的晚辈,一位故友之子。
顾清贤四处环视了一下,说道:“臣年事已高,身体大有不变,容臣找个凳子歇息一会。”
说罢,顾清贤就自顾自的去边上找了张椅子靠了下来。
杨允也不在意顾清贤的失利,拿了一串葡萄一边吃着一边慢悠悠的走到顾清贤身边,挨着顾清贤边上的椅子坐下。嘴巴一张,把囫囵吃的葡萄皮随意的吐了出来,正吐在顾清贤不远处的地上。
:“是啊,摄政王为宁国鞠躬尽瘁,出生入死,当为朝臣楷模。只是听说令公子顾决今日遭遇不测,真是让人难过啊。”
顾决之死,顾清贤从未外传。而杨允这刻意的提起,顾清贤便知一切都是皇上在幕后所设计,和他刚刚在殿前算的一样。
顾清贤心中一阵感怀,外人都只言他一手遮天,权倾朝野,享受着无尽的荣华富贵。却无人知他心中一直渴望的是前半生的戎马岁月。他从不眷恋权利,却为了先皇的监国之托一直违心坚持到了现在,最后还把自己的儿子顾决卷了进去。
顾清贤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面对着坐在身边的杨允,拂袖跪在地上:“是臣多年忤逆圣上,臣有愧啊。”
杨允面无表情,又摘出一粒葡萄,左右仔细端详了一下:“哼,坏的。”狠狠丢向了一边。
然后杨允站了起来,细心的扶住了顾清贤的手臂将他搀了起来:“摄政王这话言重了,大臣忤逆圣上,那可是僭越,要满门抄斩的。而圣上要是因此记恨上大臣,那不就是刻薄了吗?摄政王是说朕德行有亏,不胜皇位啊。”
顾清贤没有坐回去,而是又走到了永宁殿的隔扇前,天外的乌云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缕缕阳光穿过隔扇的菱花孔散落在地上,也照射在顾清贤的身上。
顾清贤那垂老的身体布满菱花孔的影子和被切割的一块一块的阳光,杨允一时竟看不清顾清贤的脸。
“皇上。”顾清贤缓缓开口。“今天,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臣有点肺腑之言,不知皇上愿意听臣说完吗?”
杨允已经坐回自己的王座上,这里可以俯视永兴殿内的一切。永宁殿很大,平日里是朝臣们早朝的地方。可是今日这里仅有这三人,空空荡荡,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更明显了。
“不着急,顾王爷,今日的时间还早的很,你慢慢说,不着急。”
这时候,顾清贤注意到还跪在地上的丁知行。他与杨允对话许久,竟没注意到丁知行从进殿来就跪在地上,杨允也没有让他起来。
顾清贤便做了这个好人:“皇上,丁将军还跪在这里,是不是让他起来说话。”
杨允这才恍然大悟:“啊,知行兄,朕一直在和顾王爷说话,竟没注意到知行兄还一直跪在地上,快快起来,是朕疏忽了,是朕的不对。”
丁知行面不改色的站了起来啊,说了一句:“谢主隆恩。”便退到了一旁。
而顾清贤却在背后清楚的看见,丁知行起来的时候,狠狠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永宁殿上就这样突然安静了。过了好一会,顾清贤才开口说道
:“宁礼宗在位时,臣父官拜兵部郎中。先皇五岁时,当时的首辅,我的外祖父钱益常引荐我和丁将军的父亲,当时的太傅丁沧海之子丁星河一起为先皇伴读。”
“所幸,我们遇见了一位真正的良师。我们的这位老师见识广阔,文采斐然,对宁国隐藏的矛盾和未来遇见的风险都有上好的见识。”
“这位良师告诉我们,宁国虽然在第一次常州之战中获得胜利,成为三国中的霸主,然而却为宁国的未来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第一是第一次常州之战,宁礼宗宅心仁厚,将前唐和上清的数十万俘虏尽数放归。这放归的俘虏不仅不对宁国感恩戴德,反而对宁国恨之入骨,也让前唐和上清两国并未伤筋动骨。”
“其二,常州虽被我们控制在手,但宁国国土东北和东南都临海,西南和西北又分别被宁山山脉和唐山山脉所包围,这两所山脉之间只有一处咫尺关可护国门。而恰恰常州就在这咫尺关之外,等于是孤悬敌国之口,长久来看宁国必为常州所累。”
“其三,宁国已经有党争的隐患,以宁国世家为主的东风院和以后起之秀为主的望宁院已经摩擦不断,数年之内必然水火不容。”
“几年后,老师的预言得到了证实。因为望宁院的主张影响到了世家和皇家的利益,宁国开始对望宁院的成员进行清剿。大批年轻的国家栋梁在这次清剿中身首异处。而我们的老师作为望宁院的扛鼎之人也神秘消失了。”
“虽然老师的主张失败了,但是先皇,我,还有丁星河都依然是老师主张坚决的执行者。当时的先皇只是太子,手中并无任何实权。而为了先皇能顺利继位,老师临走前还特意告诉先皇和我们要隐忍。我们三人的位置在将来都注定举足轻重,我们三人就是宁国未来的希望。”
“终于,我们等到了先皇继位。继位后,先皇立刻就准备为当年望宁院的事件翻案。谁想,先皇的策略遭遇到了大规模的抵制,朝党出现了严重的分裂。几乎没有人站在我们这边。我们这才意识到,皇上并不代表掌握一切,至少现在的皇上不是。”
“而就在这时,前唐和上清趁我国内斗,联合对我国进行侵略。多年未战,加上很多年轻的将领都在望宁院事件中被清洗,军心不稳,我军很快就大败失去了常州。接着咫尺关的将领叛变,敌军没受到任何抵抗就直达宁国腹地。”
“危难之际,先皇命云州节度使,徽州节度使,明州节度使前来救援。谁料这三方节度使都是东风院的成员,竟都迟迟借故引兵不发。最后永宁危难,先皇后带领城中百姓集体往后方逃难。不料中途被敌军追上,无数百姓惨遭屠杀,先皇后为保清白也自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