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很痛,几乎睁不开,脑袋沉得像塞满鹅卵石。曲小楼吃力地睁开眼,看见云筱黎皱着眉,手足无措站在床边,“你病了,额头烫得很。”她说道。
曲小楼摸摸额头,确实烧得很厉害。再不起来,就要比平常晚到学校了。他一使劲,竟然没能起来,手脚无力,腰背又酸又僵。他在电脑旁看到凌晨三点才上床,现在是七点,四个小时之内,他的身体竟然有了如此大的变化,类似重度感冒。
“你不能去学校了,请个假吧。”云筱黎说。
曲小楼还不死心,又挣扎着试了一次,还是老样子。“你去上班吧。”他说,“我马上打电话给年级组长。”
云筱黎不放心,“要不我也请假,陪你去医院。”
“真不用。”曲小楼一不留神,又流露出极不耐烦的语气,连忙改得婉转些,“我再躺一会儿,应该会好些,实在不行再去医院。你放心上班去,我是医生的儿子,还不知道有病上医院吗?”
“好,我去了。”云筱黎说,“鸡蛋煮好了,在锅里,起来后再泡碗麦片。”
云筱黎走后,曲小楼马上给年级组长打电话,试着请一天假。几年来,他几乎没请过假,平时总是给其他临时请假的老师代班代课。年级组长很爽快地答应了,也像云筱黎那样催他赶紧上医院看看,早看早好。
请完假,曲小楼在床上躺了半个多小时。再试着起来,居然轻松多了。额头还是烫,但脑袋里的杂质似乎少了许多,肌肉的酸痛感也轻了些。他打开小柜子,取出阿莫西林之类的药片,吞服了好几片。如果母亲还在,他一定会因不上医院自己服药而受到责怪。
吃完早饭,曲小楼感觉身体和精神又好了几分,除了还发烧,几乎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难道是因为不上班的缘故?他打开电脑,搜索“赫洛铭”“赫彬彬”等关键词。和昨天一样,并没有新的东西。赫彬彬除了必要的冒头之外,总的还是非常低调,在这个极其微妙的时候。
关了电脑,曲小楼站在窗口往外看。雨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他走出门,打算附近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给发烧的脑袋降降温。
不知不觉,曲小楼又朝着盛源小区的方向走去。索性就去那儿吧,他等了几分钟,上了公交车赶往盛源小区。
下车走到昨天盯守的围墙处,稍稍令曲小楼失望的是,那辆奥迪A8没有停在7幢前。他正想走开,7幢的大门打开,一个高挑少妇牵着一个小女孩出来。小女孩是赫玉笙,这个少妇,应该就是蓝晶晶。
“老妈,我不要坐你的小车,我要坐老爸的大车,我要在车里面翻跟斗!”赫玉笙跺着脚说说,把书包丢在地上。
“傻妞,不都是妈妈用小车送你上学的?”蓝晶晶说,“昨天妈妈生病,才让爸爸的车早上送你上学,中午给你送东西,就这么一天。”
“我就不,我要坐大车!”赫玉笙跳着耍赖。
“反了你,你爱坐不坐。送你去上学后,我还有事要办呢!”蓝晶晶撇下孩子,进车库开了辆迷你库珀出来,又下车把骆玉笙按到车上系上安全带,把书包丢进车里,不由分说开着车走了,孩子耍赖的哭声渐渐消失。
蓝晶晶要去办什么事?通过她,能不能找到赫彬彬的其他落脚点?想着这两个问题,曲小楼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开到学校附近,曲小楼深感尴尬,虽然摸摸额头依然很烫,但他还是有了一种坏学生逃学的感觉。在他的学生生涯中,从未逃学过。今天是他当老师以来第一次请假,出现在这里,生怕被同事发现。
曲小楼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校门口附近,不要按下计价表。他看到蓝晶晶的迷你库珀停在校门前,赫玉笙下车,保安问了问,开门让她进去。这么晚送孩子来上学的,还真少见,曲小楼想。
蓝晶晶的车子很快开走。“跟上它,跟紧一点。”曲小楼指着迷你库珀说。
“先生,你是调查事务所的人吧?”出租车司机按着指示跟上,“我看,你是受人委托在调查二奶什么的。”
曲小楼笑笑,不置可否。
“先生,适当加点钱呗,这种活儿有难度也有风险的哦。”司机说。
“一定,一定,我会加的,麻烦你不要跟丢了。”曲小楼说。
“你放心好了。”司机得到曲小楼的承诺后,打起十足精神,将车开得如同鱼塘里滑翔自如的鲫鱼,在车流中牢牢地咬住了蓝晶晶的车,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让对方发觉。
迷你库珀开到双溪路中段,驶进一处停车场。曲小楼叫司机停车,多付了二十块钱。他本想跟司机说不要声张什么的,但没说出口,也许,说了反而显得多余。
蓝晶晶走出停车场,一边打电话,一边朝附近的涌金茶餐厅走去。在佳州,涌金是少有的规模大、环境幽静的早茶餐厅,来这里消费的大多是有钱有闲人士。
眼瞧着蓝晶晶进了涌金茶餐厅,曲小楼有些犹豫。他是临时出来打算散散步的,身上没带多少钱,平时他身上也不会带很多现金。但想着蓝晶晶可能会和赫彬彬在这里吃早餐,他就跟了进去。
曲小楼知道自己穿得有些低端随意,但服务员倒没在意,笑吟吟地问他几个人。他说暂时一个,过会儿可能有朋友会来。他随着蓝晶晶上了二楼,让他高兴的是,这里是敞开式的,没有封闭的包厢,卡座之间用茂密的绿色植物隔开。
蓝晶晶坐在靠窗的一个卡座上,仍然在打电话。曲小楼悄悄走过去,在蓝晶晶相邻的卡座上落座。两人相互看不见,但曲小楼听得见蓝晶晶的讲话声,除了少数低语。
服务生拿着菜单过来,曲小楼点了最简单的几样东西,白粥、虾饺,从菜单上看,不会超过三十元。旁边的蓝晶晶终于结束了通话,叫过服务员开始点餐。她点餐的分量,起码是两个人吃的量。
曲小楼一面慢慢吃着东西,一面等着谁来跟蓝晶晶会面。听她刚才的讲话,一半是打情骂俏,还有一半是抱怨,似乎是在跟赫彬彬通话。
一个男人在楼梯口出现,朝这边挥挥手,径直走过来。这人身材挺拔,年纪三十往上四十往下,看起来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几次,但到底是谁,曲小楼一时想不起来。
“挂电话的时候你说就在楼下,怎么又让我等了十分钟!”蓝晶晶埋怨道。
“等不及了吗?”男人有点嬉皮笑脸地说。
“大老爷真够派头,我这昨日黄花魅力大不如前了。”蓝晶晶说得酸酸的。
曲小楼有些失望,蓝晶晶刚才通话的、等待的,就是这个刚刚到来的男子,并不是赫彬彬。但他没处可去,而且有的是空闲时间,留下来听听也无妨。何况他还点了东西,不妨吃一点再走。
“你真有打算?”男人问道。他的嘴里嚼着东西,声音含糊。
“不能再拖了。”蓝晶晶说,“你要知道,这事情久了肯定瞒不住他。”
“这个……”男人有些犹豫,“我现在处境并不是很好,差不多失去了一线位置,收入也跌了很多,经济上怕是撑不起啊。”
“你想想,你这些年到底在瞎混什么?”蓝晶晶十分恼火,“当时拼命撩我,知道我名花有主还撩我,现在呢,睡我起劲得很,担责任却躲得远远的!”
曲小楼听出来,这两人的关系不对劲。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那男子有点面熟。那男子是电视台一档新闻节目的主播。而蓝晶晶在傍上赫彬彬之前,是电视台一档娱乐节目的主持人。这两人以前是同事。
男子没搭话,吃东西嚼得很大声,好像非常享受,不大声不足以赞美食物的精美。
“说话呀你!”蓝晶晶不满地催促道。
“你愿意跟我,我当然高兴。”男子说,“不过我现在真差不多一贫如洗,拿什么养活三口人?再维持一段时间,行不?你现在别墅住着好车开着,离开他,什么都没了。”
“你想得倒美。”蓝晶晶说,“实话告诉你,这一切很快就没了。”
“你上次不是说他要东山再起了?”
“这事有这么容易?”蓝晶晶说,“他现在是硬撑着,成不成自己心里都没底。前两天我探出来了,他在跟蛇头接触,打算事情一旦不顺利,立马就偷渡出去。”
“他一个人去?不打算带上你和孩子?”
“不可能。”蓝晶晶说,“他已经山穷水尽了,豪车和别墅都是借的,每天东躲西藏,为了最后的机会垂死挣扎。我现在不跟他撇清,等他逃出去,我和孩子有得受,一辈子别想过清净日子。”
“他就不在乎孩子?”
“亏你说得出口。”蓝晶晶说,“你的种,他给你养了七年,还不够?我的意思就是,我和孩子尽早离开他,他说不定还能手一松,把这辆车给我。等到他发现了,或者偷渡出去,我连毛都捞不到。”
“我觉得,你可以赌一下,赌他东山再起,那时候离开他,分手费、抚养费可是一大笔。”
“你这怂逼,真是太天真。”蓝晶晶说,“如果他又成风云人物了,跟他要抚养费,他肯定要做亲子鉴定。”
“唉!”男子叹了口气。
“不愿意是吧?再这样,我就跟笙笙两个人过,谁也别理我。”蓝晶晶气呼呼地说道。
“哪能呢。”男子赔笑道,“当初,不是你主动踹了我选了他嘛,然后又可怜我跟我旧情不断。说定了,我不计前嫌,你呢,跟了我也别嫌我没钱。”
“不会没钱的,起码暂时不会。我跟你说……”蓝晶晶说着,把声音放得很轻,尽管曲小楼用尽全力去听,还是听不清她说些什么。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男子说,“中午去我那儿?”
“去你的,我重感冒才好,没精神。”蓝晶晶说,“人家生病了你不管,就知道上床上床。”
两人又说了一阵,男子要赶去单位,吃了一通就走了。蓝晶晶独自吃了一会儿,起身走向卫生间。
曲小楼赶紧站起来,看看没人注意到他,快步走到蓝晶晶桌旁。
蓝晶晶的手机没随身带,就放在桌上。曲小楼又看看周边,迅速抓起手机。幸好,蓝晶晶的手机没有设锁屏密码。翻看通话记录,昨天的通话记录里有两条是跟“老公”通话的,这个号码和今天进入涌金茶餐厅前后通话的号码不同。他默念了两遍,记下了“老公”的号码。他想,这个号码应该是赫彬彬的。
听到身后似乎有响动,曲小楼赶紧放下手机,走向楼梯口准备去结账。走了一半又折回来去拿自己桌上结账用的单子,和刚从卫生间出来的蓝晶晶打了个照面。
“亲爱的,我改主意了,中午我去你那儿。”蓝晶晶打了个电话。
曲小楼松了口气。刚刚他还在担心,放回的手机不在原处,蓝晶晶看来没有发觉。至于中午蓝晶晶要和前男友约会,曲小楼没兴趣管,随他们怎么着。
结完账出了餐厅,曲小楼从紧张的情绪中释放出来,顿时怒气满怀,拼命地忍,才忍住没往路旁的香樟树上狠狠踹上几脚。赫彬彬这畜生竟然有两种打算,东山再起不成就偷渡出境!害了那么多人,却连半点悔过之心都没有。曲小楼差一点怒吼出来。今天凌晨在电脑旁的想法有冒了出来,盘踞了他整个大脑:你害死我母亲,我就用我父亲的手段对付你!
曲小楼感觉血在燃烧,精瘦的胳膊蓄满力量,可以摧毁一切。阴沉的天空又开始落起雨,他感到雨滴在他脸颊上似乎像落到锅底那样嗞嗞作响,烫呼呼地一条线似的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