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派下榻的客栈在县城偏僻之处,素雅清幽,正符合华山派的身份。
华山派属江湖传统门派,自视甚高,亲传门人往往不显于天下。帮派俗物多交由外门弟子成立的帮派打点,核心弟子则远居深山,修炼武功。此类帮派不在少数,诸如少林、武当、峨眉、昆仑、青城和崆峒等。不过少林和武当作为佛道两家的翘首,相对为世俗了解较多。
与之不同的就是五台山、龙虎山、泰山、丐帮等门派,与朝廷和地方官员关系亲密,在民间广收门徒,势力庞大,名声显赫。
而太行派、八极门这种地方帮派,实质上更像是纠结在一起的武人,为了成名也好,为了生存也罢,抱团而成的一股势力。像太行派,早年就是几伙匪人抱团聚集,以打家劫舍为生,后被朝廷招安,摇身一变成了名正言顺的帮派势力。
是以此次五大门派联手剿灭白莲教,纯属服从朝廷召唤,彼此间毫无情谊,各行各事。
华山派向来行事隐秘低调,更不愿与僧道和帮派混作同流,因此选定偏僻之所,自得其所。这给周齐行事带来了不少困难。整个客栈全被华山派包了下来,想浑水摸鱼潜入进去尚有机会,可在偌大的客栈寻一未知之人简直难如登天。
不过要想找到刺杀他那人,也非无迹可寻。那人心肺受了伤,除了服用本门的疗伤药物,必须辅以调理药材,才可尽快痊愈,不留后患。
所以他紧盯华山派出门的弟子,看有谁去病坊抓药。好在华山派少染尘俗,出门之人不多。
吴之白今年十八岁,第一次出山门,此前从未见过山外的风土人情。
他本以为自己贵为华山弟子,光环加身,山外的百姓对自己肯定如遇仙人般毕恭毕敬。哪想到自己一身洁白侠士服加身,宝剑系在背后的形象,路上竟被人指指点点,好像他是怪物一般。
七师叔昨天悄悄跟他说阜平沙土太重,吸食过多,心肺不舒服,着他去病坊抓些草药。还说不要告诉耿师伯,怕师伯责其小题大做。这位七师叔其实不太受门里的待见,谁让他是“无根剑堂”一脉的杀手呢?这一脉门人多为潜力有限,转修杀术,为门派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按说他常年在外行动,怎么会突然水土不服呢?
不过吴之白面矮,是出了名的。他心肠一软,便答应下来,也是怀着单独出门的兴奋和激动之情,想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他胡乱寻了个理由,便混了出来。白莲教之事已经了结,华山派对这些小弟子的行动也不再严加限制,便由他出去玩耍。
走在街上,发现并不如想象得好玩,也未受到想要的膜拜待遇,吴之白有些兴致缺缺。而且长街道路崎岖不平,左右屋舍店面参差残破,尽是烟熏火燎之色。街上百姓衣着破旧,皮肤粗糙暗淡,哪里有书中写的锦绣华城、人杰地灵的样子。穷山恶水就是穷山恶水,他叹道。
他找了个浑身散发酸腐气味的小贩打听了一下病坊,那小贩龇着一嘴黄牙,耐心指点给他。他颇为嫌弃和无奈,那厮简直有眼无珠,自己可是华山派的侠士,用得着说的那么详细吗?难道我像是不辨方向的人?
到了那病坊,让他更觉不爽。房间极矮,他低头才能进去,里面几个如街上一般的百姓,躺在脏乱不堪的褥上呻吟叫痛。
他不得不屏住呼吸,叫来郎中,说着丹参、田七、半夏几种草药。忍了整整一刻钟,那郎中才称好。他丢下银两,匆匆出门,完全不顾身后惊叹之声。
“这块银子成色太好了!”郎中对着银子赞道。
“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吴之白心中骂道。
本想着赶紧返回客栈,点些熏香去去这一身臭味。可让他心烦的事情还没结束,刚出病坊大门,就被人撞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小伙子。”撞他的是一青衣斗笠汉子,满头大汗,似是着急赶路。那人在他身上被撞的地方拍了拍,赶忙道歉。
吴之白皱眉道:“走路不看的吗?快走快走,别害了我的眼。”
那人一番鞠躬作揖,转身跑掉。
吴之白低头一看,雪白的上衣被蹭了一块灰黑,心情大坏,发誓没事再也不出客栈,也再不答应别人的任何请求。
回到客栈,他没好气地把草药交给了七师叔,走前还悻悻说道:“师叔,我最近落下些功课,需要补上。不能再帮您买草药了。”
“这些应该够用了,小吴,这事别说出去。”七师叔嘱咐道,语气中略带威胁。
“知道啦!”吴之白挥了挥手,急忙跑回自己房间。
看着脏了的白衣,他欲哭无泪。阜平干旱缺水,客栈要三天才供应一次浣洗衣服用水,他只得将衣服脱了下来,丢在一边,换了身练功服,这才舒服了不少。
白天出门体验极差,他早早就上床休息,隐隐约约还闻到市井里让他反胃的气味,久不能寐。外面的梆子已经点到三更,他还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
房间的窗栓跳了一下,他尚未察觉。可接下来窗户被推开,一阵冷风袭来,惊醒了本就睡得不踏实的吴之白。
不愧是大门派的嫡传弟子,立时反应过来,右手摸到枕边长剑,从床上一跃而起。他脱口欲出:“有贼!”
可他刚张开嘴,就看见一黑乎乎的东西直奔他嘴巴而来。他来不及说话,赶紧闭嘴,转身躲开。
转身的过程中,他借着月光堪堪看到,那是一坨粪便,庆幸自己闭嘴闪躲得及时。可他刚转过身,就觉得肋下被人一点,接着嘴巴被人紧紧捂住。他再想发声,已经力不从心了。
一把明晃晃的刀逼在吴之白脖子上,除了左手,全被紧紧绑在床上。
他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想呵斥眼前的蒙面人不讲规矩,他还没准备好呢,这属于偷袭,是旁门左道才用的招数。可他明白此人夤夜来访,肯定不是什么好人,骂也没用。其次是嘴巴被他的袜子死死塞住,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我问你问题,你老实回答,不然就死。”那人冷冷说道。
吴之白使劲点头,他还没成为一代剑侠,可不想现在就不明不白地死去。他心中生出希望,只要他制造一点动静,就会有师长前来相救。
那人拿出纸笔,说道:“你用手写,不许出声,懂吗?”
吴之白这下彻底放弃,这歹人太过狡猾。
“白天你去给谁买药?”蒙面人问道。
吴之白哆哆嗦嗦在纸上写着:“七师叔。”
“七师叔叫什么?”
“汪屈宏。”
“他住在哪屋?”
“天字丁房。”
然后吴之白就晕了过去,人事不知。
那黑衣人正是周齐,他如灵猫一般,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天字号房住的都是华山派屈字辈弟子,武功高强,再想混进去,就没这么容易。不过值此半夜时分,这个险值得一冒。若是明日被那小弟子把事情捅了出去,再想偷摸行事就难如登天了。
周齐觑准了方向,如黑夜中的一缕青烟,朝着天字号房飘去。待他看清天字丁房时,心中大讶,那房间竟然还亮着灯火。灯光照耀下,映出里面两个黑影,显然正在交谈。
他一咬牙,如棉絮一般扑倒在地,贴紧地面游到房间门口,顺着墙壁攀爬了上去,无声无息地来到了房顶。然后脚尖勾住房檐,身体倒冲悬于房上,耳朵贴紧墙壁,探听里面的动静。
“你白天是不是让之白给你买药?”一人用严厉口气讯问。好在未到严冬,窗子还未上窗板和棉絮,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耿师兄管得太宽了吧。”另一人淡淡道,听口气应该是汪屈宏,而另一人就是耿屈志。
“你做的事轮不到我管,但我警告你,别死在这里,给华山派丢脸!”
“这次出来全听耿师兄指挥,我哪敢自作主张。”汪屈宏讽刺道。
“那天夜晚你偷偷摸摸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全是药味,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吗?回华山之前,你最好别再擅自行动。”耿屈志有些愤怒。
“好啊,以后无根剑堂全听你落雁峰的指挥便是。”汪屈宏冷哼道。
“哼!你自己看着办吧,出了篓子,自己负责擦屁股!”耿屈志感觉话不投机,推门便走。周齐足尖一用力,翻到房上,堪堪躲过耿屈志,他心中暗道好险。
耿屈志不疑房上有人,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房间,用力关上了房门。
周齐心中默数时间,过了约摸一刻钟,他如灵猿般纵身一跃,翻身下房。落地时故意弄出了一些动静。
“谁?”
汪屈宏仍未睡觉,听到动静,“呼”得打开了房门。
周齐摘下面罩,压低声音说道:“若是不想让你师兄知道你暗杀府衙捕快,我们谈谈吧。”
汪屈宏见是周齐,神色一愣。听了周齐的话后,不敢言语,侧身让开空间。周齐毫无俱意,径直走入他的房间。
汪屈宏左右看了两眼,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情况,悄悄关上了房门。
周齐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前,一指点灭烛火,低声说道:“汪剑士,说说吧,为什么要杀我?”
汪屈宏没想到周齐如此气定神闲,心中有些吃惊,但这里暂时是华山派的地界,他也并不惧怕。他坐到周齐对面,压低声音道:“周捕快好手段,这就找上门来了,汪某佩服。你就不怕我喊人?”他对周齐如何找上门摸不清头脑,但既然事到临头,也没必要扯皮。
“你喊好了。我有把握在你们的人合围之前逃出去,若是让西安府知道华山派的杀手追杀府衙的捕快,我想华山派也不好自处吧。”华山归西安府管辖,周齐吃准他不敢公然与官府撕破脸。
黑暗中看不清汪屈宏的脸色,但声音颇为不忿,“你一小小捕快,也敢威胁华山派?”
周齐淡定说道:“我威胁的不是华山派,而是你。”
汪屈宏愣了一下,说道:“我知不是你对手,不会再对你出手。你也没必要与我为难,你心知肚明,不是我要杀你。”
“我问的就是这个问题,为什么要杀我?”周齐道。
汪屈宏搓了搓手,道:“我不能说。我奉劝你一句,适可而止。黄鹤子既然都死了,你何必再追查下去。”
“我的事不用劳烦汪剑士操心,你只需告诉我是谁让你杀我。若是不说,我回西安就禀报知府大人,说华山派汪屈宏刺杀捕快。若是他已与华山派脱离关系,可下一张海捕公文。周某不能将你缉拿归案,我跟你姓。”周齐自信说道。
“你真的要鱼死网破吗?”汪屈宏怒道,却不敢抬高声音,显得色厉内荏至极。
“你把实话说出来,我就当没来找过你,事后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可那要杀你之人就知道是我泄了密!”
“我会尽量隐瞒,瞒不住我也没办法。你自己看着办,我给的条件已经很宽厚了。要知道你我之间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我差点就被你杀死。”周齐若无其事地说道。
汪屈宏在黑暗中喘了几口粗气,然后抱头说道:“算你狠!是蔡仲达。我只能说这么多,你绝对不能在他面前卖了我!”
周齐心脏猛得跳了一下,蔡仲达果然有问题。然而对于蔡仲达为何要杀他,他却毫无头绪。“多谢。”他撂下淡淡一句话,离开了汪屈宏的房间。
“唉!”汪屈宏大声叹了口气,蒙头边睡,也不知漫漫长夜,是否真能安心入梦。
周齐脑海中一直在思索蔡仲达为何要杀他。
他跟蔡仲达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就算在这里,有过点头之交,也可说是毫无瓜葛。关于缉拿阜平武人和锦衣卫线人之死,甚至蔡仲达亲手杀死闵子敬和黄鹤子,他确实怀疑蔡仲达可能与白莲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猜测既未公之于众,他手上更无真凭实据,蔡仲达没理由要杀他。
蔡仲达所知的,应该仅仅是他帮戴衡去乡间查探。他予杜成的一封亲笔信和一个口信,全无任何与蔡仲达有关的信息,就算被其看见,也不会落下什么口实。
百思不得其解,周齐决定亲自上门面谈,看看这位锦衣卫百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在此之前,他应该跟戴衡打声招呼。戴衡说过,如今蔡仲达明着投向郑阿米,轻易不可得罪。他对蔡仲达其人毫无了解,他得跟戴衡问清此人的来历和底细。而且蔡仲达涉及锦衣卫,那是他得罪不起的庞然大物,他更得听戴衡的指点才能谋定后动。
日上三竿,戴衡才起床。不在京营训练,他难得睡了几天懒觉。
哪知刚刚洗漱完毕,亲卫传话周齐又来参见。他有些不悦:这周捕快怎么依依不饶呢?
“让他在外面等一下。”戴衡说道。
过了半个时辰,周齐终于见到了戴衡。
“卑职多次讨扰,打扰小侯爷公务,深感愧疚。多谢小侯爷赐见。”周齐下定决心:这是他最后一次来找戴衡。
戴衡笑道:“周捕快说的哪里话,刚才恰好在写结案公文。唉,这个大将军真是当不得,对朝廷的一应陈词,全得本侯亲力亲为。周捕快又有何事?坐下来说。”
周齐低头弯腰抱拳,说道:“卑职不敢。卑职此次前来,确有要事。事关锦衣卫长长短短,且关乎卑职身家性命,不敢不让侯爷知情。”
戴衡摇了摇头,苦笑道:“要说蔡仲达吗?”
周齐道:“侯爷英明,猜个正着。”
“说吧,他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戴衡翘起二郎腿,五指不断敲击桌子。
周齐道:“卑职探知,那夜想要杀我的刺客,正是蔡仲达买通的。卑职不知该如何自处,请侯爷指点一二。”
戴衡身体前倾,严肃问道:“真的?”
“千真万确。”
戴衡重重出了一口长气,叹道:“蔡仲达以前深得陈太保赏识,陈太保就是锦衣卫大都督,后来牵扯进了一件大案,被贬到大同卫。后来陈太保见他可怜,又给他调回真定。他出事时,就不清不白,让人怀疑此人左右逢源,阳奉阴违。
我跟你实话实说,我确实怀疑他在大同跟白莲教扯上了关系,否则他做的那些事情无法解释得通。但是他既然与郑阿米搭上关系,暂时明面上动他不得。就算我,也没资格动锦衣卫。回了京城,我会让陈太保名正言顺地处理掉他。至于他为什么杀你,你可知内情?”
周齐这才知道戴衡的心思,也知自己拿蔡仲达没有办法。尤其牵涉到皇宫和朝堂之间盘根错节,不是他能揣度和参与的。他答道“卑职不知。卑职本想亲自去问蔡仲达,但又不敢自作主张,所以才来听听侯爷的意见。”
戴衡紧紧盯着周齐看了一会儿,摇头笑道:“锦衣卫你都敢招惹,真是胆大包天。此事你最好不要再查下去,就当是为了你的性命着想。”
“多谢侯爷指点,卑职告退。”周齐恭敬说道。
戴衡看着周齐离去,表情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蔡仲达这事,若是处置不当,真的会变成大事。东厂对锦衣卫的控制权图谋已久,很可能从蔡仲达拉开序幕。
不知道陈筹是否未雨绸缪,从容应对东厂的明枪暗箭。
“唉。”戴衡揉了揉太阳穴,这些争权夺势的阴谋阳谋,实在太费脑筋了。
蔡仲达最近的日子比较烦,郑阿米的乖张任性着实出乎他意料。
原本郑阿米力主召开的“斩莲武林大会”应该由他招徕的武林人士和陈文采筹措准备,可现在杂七杂八的事情纷沓而至。
首先是场地问题,陈文采声称城内太过狭窄逼仄,难以承担如此盛会,便在城门外划拨了一块空地。他从十里八村号召了些尚欠着徭役的农夫,开山伐木,大兴工事,搭建会台。阜平农夫淳朴勤劳,效率极高,未出三天,就上报会台搭建完毕。陈文采不去跟郑阿米说,反而找到了他的头上,俨然把他当成了郑阿米的代言人。
蔡仲达知道这些泥腿子没见过世面,不敢贸然通知郑阿米。自己先去视察一番,到了现场,他差点没气到吐血。几根木架子支棱起来一块方圆丈许的木台子,像极了平时走乡串野的戏班子的草台。他这才知道陈文采没安好心,或是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或是暗中坑他一手。他暗自庆幸好在自己先看了一番,随即大手一挥,全部推倒重来。他自己也没参加过武林大会,便喊来少林寺和八极门的人,让他们指挥会台和会场的建设,一应物用去找陈文采买单。
然后是不断涌入阜平的武林人士。这群人最爱凑热闹,听到朝廷号召,从四面八方纷纷赶来。阜平刚刚结束白莲教之乱,人心惶惶的浪潮尚未褪去,这下更是乱套。这帮武林人士的品性难以保证,难免有人浑水摸鱼,若是偷盗抢劫之风一起,便再难压住。他只好又叫来泰山派和太行派的人督促安保。
以上两件事,他还可大手一挥,让人代办。可伺候郑阿米本人,却着实扒了他一层皮。他近乎公然转换门庭一事,已经是人尽皆知。陈筹深承皇恩,之前在其麾下做事并无隔阂龌龊。然而就被贬一事,他一直耿耿于怀。明明可以免去戍边之罚,可陈筹就是没拉他一把。后来种种低声下气、谄媚逢迎他不愿再回忆,此次郑阿米逼得紧,不断明里暗里拉他入伙,逼他表态,他知这是东厂分化锦衣卫的手段。可他也没有办法,若是让人发现他的底细,他这条小命算是彻底交待了。
于是,极尽所能讨好新东家,就成了他最为紧要的事情。可当他看见郑阿米列出的生活用度表单,他才知道自己跌进了多大的深坑。光是吃喝就花去他不少积蓄,这还是陈文采负责了其中部分的情况下。而生活用具更是极尽奢靡,各种名贵瓷器缺一不可。蔡仲达知其是变向搜刮,却只能照单全收。
这一晚,他破例只用了一斤熟牛腱肉和半斤王家酒肆的白干。最近的开销让他有种浑身精血被抽干的感觉,对自己能省则省,毕竟还要活下去。他现在只盼着那“武林大会”赶紧召开,早日送走郑阿米这尊活菩萨。
吃饱喝足,他遣退婢女佣人,独自躺进雕花的紫檀木躺椅中,只想着好好睡一觉,盼着明天的太阳来的尽量晚些。
躺着躺着,魂魄便不知飞向何处,鼾声渐起。
美梦尚未拉开大幕,突然一阵寒风钻入鼻孔。
“阿嚏!”
蔡仲达打了个喷嚏,并未睁眼,嘟囔着骂道:“红玉那小贱人又没关好窗!明儿一定好好惩治一番!哼哼。”
“蔡大人好大的威风!古有曹操梦中杀人,今有蔡大人梦中弄婢,在下佩服!”
蔡仲达惊吓之中猛得从躺椅上坐起,看见一身青衣的周齐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意识到,真正的麻烦找上门来了。
蔡仲达用袖子拭去口水,整顿了神色,不悦道:“周捕快好大的胆子,夜闯私宅,还是锦衣卫的私宅,你可知该当何罪?”
周齐满不在乎地说道:“蔡大人说该当何罪,在下全都认。毕竟蔡大人连周某的命都想要,难道在下还在乎这点小小欲加之罪?”
蔡仲达不解地问道:“周捕快此话什么意思?”
“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不擅长打机锋。那日刺杀我的人见过蔡大人,被我候个正着。这几日在下不断思索,到底哪里做错了事,是得罪了锦衣卫还是得罪了大人。可怎么也想不出个究竟,今夜苦思之下,睡不着觉,特地前来向大人询问。还请大人不吝赐教。”周齐替汪屈宏草草遮掩了一番,至于蔡仲达是否怀疑是其泄密,那就不是他分内之事了。
蔡仲达见周齐既然摊牌,脸上横肉抽搐了一下,说道:“老弟倒是快人快语。你应该明白,出来混总会得罪人,有人让我买你的命,价钱合适,我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蔡大人可以说那人是谁吗?”周齐问道。
蔡仲达嘲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那我只好将蔡大人勾结白莲教一事捅出去了。”周齐无奈说道。
蔡仲达哈哈笑道:“你随便栽赃便是。不过周捕快这毁谤之罪,我也不得不跟郑公公如实禀报了。”
周齐眉峰一挑,说道:“毁谤?白莲教来袭前阜平武人悉数在蔡大人手中被捉,尤其是线人主官邹矩宅邸周围的猎户,更是被一网打尽。随即邹矩身死,彻底为白莲教的屠杀扫清了障碍。接下来,线人陈三、刘小谷全都被白莲教轻而易举寻出杀害,他们的身份极其隐秘,我想应该是蔡大人泄露出去的吧。白莲教都是外地人士,竟然对阜平缙绅了如指掌,我想也有理由怀疑,这也是蔡大人提供的线索。”
蔡仲达耸肩笑道:“你说的都是猜测,你要是有真凭实据,就去小侯爷那里揭发我好了。蔡某自问为锦衣卫鞠躬尽瘁,若是非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构陷我,我认栽。”
周齐道:“锦衣卫办案什么时候也开始讲证据了?”见蔡仲达脸色突变,他嘻嘻哈哈说道:“开个玩笑,蔡大人还真是自信。你可知白莲教至少有三人逃出生天,包括武艺超群颇有威望的乐道人李怀希,其余二人也颇为不俗,都是知悉白莲教行动内情的人。要是抓住其中一个,蔡大人恐怕就没这么镇定了。”
蔡仲达目射凶光,狠狠说道:“那你就去把他们叫来,本官愿当堂对质。要是还没找到他们,周捕快更要担心自身安危,他们武功高强,小心被他们无声无息地杀死。”
周齐摊手说道:“我确实还没找到他们。其实还有办法,只要捣了白莲教老巢,擒住白莲教教主,所有事情都将一清二白。在那之前,我会尽量顾好自己小命。我此次来本也没想着大人能说真话,只是想告诉你,刘小谷是在我眼前死的,极其惨烈,死前还想着他的蔡大人会为他报仇。”
蔡仲达重重拍了一下扶手,怒道:“你什么意思!”
“大人别多想,卑职只是忘了告诉大人您手下的死讯,还望大人节哀。不过好像多此一举,大人好像对他们并无关怀之意。请大人放心,周某最看不得就是烈士冤屈而死,定会替大人帮他们讨回公道。言尽于此,周齐祝蔡大人平步青云,福寿双全。”周齐说完,洒然离去。
蔡仲达被周齐说得呆愣半晌,然后站起来指着大门骂道:“我操你祖宗!”骂完后,他缓缓躺进椅中,闭目不动,似是僵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