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气暗淡阴沉，京兆府门前的两颗大柳树之上，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空气中略带着土腥气，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林听南昨夜也是宿在京兆府的，高平川说是为了方便查案，林听南也乐的愿意，反正她居无定所，在外面住客栈还得花钱，索性就住在了这里，就连早先放在客栈的行李，高平川也不知什么时候吩咐属下帮她带了回来。
顾如姬昨夜睡得不是很好，临近天亮的时候才得以入睡，以至于辰时过了大半，依旧没有要起床的迹象。
此时坐在后堂府厅里圆桌前的林听南，望着一桌子的饭菜猛吞口水，那股诱人的饭香直引得她食指大动，却因顾如姬的缺席而久久不能动筷。
“掌使大人，我们再等等王爷，下官已经派人去催了！”高平川安慰了一句林听南，便转头对身后的婢女道：“去，将饭菜再热一遍！”
还热？
都热二遍了！
林听南心里恨不得将顾如姬千刀万剐，实在不懂高平川为何要处处对这个顾如姬如此放在心上，后者本就是三不管的纨绔王爷，如今又深陷命案之中，就算是苛责一些，日后顾如姬还能报复他不成？
林听南想来想去，也就顾如姬是顾家人这一条原因。
想起顾家，林听南自小在上京城长大，养她育她的师父又是朝中天鉴司司命林豹之，耳濡目染之下，自是知道那个时候上京城有两个名门望族并驾齐驱，衬的其他贵胄门第像极了井底的蛙，注定难登台面。
这两大家族，一个是顾家，而另一个便是蒋家！
顾家老太爷是前前朝的宣威大将军，南征北战，杀伐一生，为北诏立下汗马功劳，开辟了南境一带的安全稳固。而后一辈，也就是顾如姬的父亲，更是战功赫赫，继承其父遗志。从前朝至今，打退多次邻国和番邦的进攻，被北诏皇帝亲封一品军候。这个时候的顾家不管是在朝还是在民，可谓是如日中天，一时风头无两。
而对于蒋家，林听南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其世代以文入仕，历经三朝，出过两个皇后，一个太师，其风头也算是上京城唯二的存在。可那个时候还是被顾家所压一头，直到近些年顾家人丁凋谢，往日威仪不再，这才有了起势的苗头。
想着想着，林听南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这才收回心神，倏地的站起身去了后堂。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顾如姬要睡到什么时候？
这头顾如姬睡正香，高平川派过来叫起床的几个下人也是你瞅我，我瞅你，站在门外愣是不敢伸手敲门，生怕这位脾气刁钻的王爷恼羞成怒，怪罪下来，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正在他们犹豫之间，只见一只大长腿带着一双滚边云纹的靴子便已经踹上了那扇紧闭的门，下一刻，两扇门连带着门框都掀了下来，砸出“嘭”的一声，一阵尘土飞扬间映出那张绝艳中带着怒气的脸。
旁边几个下人“嗷”的嚎叫一嗓子，连滚带爬的跑远了。
顾如姬此时正做着美梦，忽的听到响声，也十足下了一跳，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一脸睡意未尽的看向门口，模模糊糊瞧见一道略显熟悉的身影。
林听南等尘土渐息之后，才缓缓而进，但顾如姬此时正是一个下半身侧躺，上半身被胳膊支起抬头仰望的姿势，身上穿着一件素白的里衣领口大开，林听南一眼就瞧见进那缝隙里去，白皙光滑的皮肤被里衣映衬的越发晃眼，还有……胸肌？
林听南瞧着那两块颇为健硕的胸肌一时发起了怔，怎么顾如姬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王爷还有胸肌这种奇怪的东西？
“喂，你瞧够了没有？”顾如姬看清来人是林听南之后，一边说话一边将里衣整理好，“大清早暴力闯门，就是为了偷窥？”
林听南这才发觉自己刚才有些失态，忙收回目光，别过脸去：“偷窥你大爷，叫你起床吃饭啊！”
顾如姬瞧着门口的一片狼藉，下了床伸手捞过搭在衣架上的衣服穿起来：“叫床就叫床，门招你惹你了？”
“挡我路不行啊，下次再有人挡我路，就是门的下场！”林听南这话听起来倒是有点杀鸡儆猴的意味。
顾如姬转眸看林听南背着身子，这才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下次你直接买些炮仗来，省的你还要用脚踢，怪费力的！”
“怎么？让我炸门啊？还是让我炸死你啊？”林听南话音刚落，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像是有什么东西转瞬即逝，脑子里诸多片段组在一起，最后“嘭”的一下炸开，林听南脱口而出：“火药？”
林听南也不管顾如姬穿没穿好衣服，转身拉着顾如姬便出了屋子，直奔前厅。
高平川见两人进来，起身笑呵呵的问道：“王爷可睡得好？”
顾如姬摆手：“下次本王睡觉的时候，能不能把这个疯婆娘给栓住啊，门都给本王踹坏了！”
“啊？”高平川大惊失色，刚要转问林听南，却不想林听南一脸严肃的率先开口：“高大人，昨日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一听说起了工作，高平川的太阳穴就觉得突突的，勉强挤出一个笑：“我们先吃饭，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
顾如姬才不管什么案情啊，坐下便吃。林听南也只好坐下，肚里的饥饿感让她极不舒服，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果然，在早饭过后，底下人就来了消息。
先来的便是去调查王四行踪的消息，四月初六那一天王四并没有去多少地方，几乎大多时候都呆在宏兴赌坊。而赌坊的老板和小厮们都可作证，那晚顾如姬和王四发生冲突之后，便起身离开，那个时候王四还在赌坊内，直到两个时辰之后，王四才因赌坊提早打烊，离开了赌坊，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可以断定的是，王四离开赌坊之后，便朝家中而去，却死在了半道上。
顾如姬也表示，自己离开赌坊时候，正巧与王四擦肩而过，也许就是这个时候将玉珏顺手牵走！
再后面，去调查王四人际关系的也来了消息。王四在上京城是孤身一人，无任何亲属，平时靠的便是小偷小摸为生计，生平最爱的便是赌和女人。虽然得罪的人不少，但真正到了杀人才能泄愤的程度还真没有。所以仇杀基本可以否定。
至于为钱杀人就更不可能了，王四家中一贫如洗，翻遍整个房间都翻不出一个铜板来。
但这次调查却将王四以前的恶行统统查了出来，其中最属罪大恶极的便是强|奸了一名智力不全的女孩，至其被家人抛弃，最终饿死街头。再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罪行，这个王四说起来也算是个恶贯满盈的十恶不赦之徒。
就在三人一致认为王四死有余辜的时候，一名衙役慌慌张张的奔入厅门，“大人，我们的人在上元街出事了！”
上元街第三巷内，距离王四被杀的地方不足百米处，一处略显破旧的院门大开着，门口早已有着京兆府的衙役左右看守，而从门外向院子里看去，入眼的是四具身穿衙役制服的尸体，被整整齐齐的放成一排。
林听南第一个踏进院子，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怪味，这股怪味在昨天第一次来此的时候就略有闻到，但当时没有在意。而后面在询问完赌场小厮之后，她再次闻到了这股闻道，直到今天天上，受顾如姬那句“炮仗”的提醒，她终于想起来，这股味道便是硫磺所散发出来的，而硫磺一般都是黑火药的配料之一。
仔细查看了衙役们的死状，皆为一刀封喉，足以看出出手者武功高强，极善刀剑。
顾如姬不敢瞧死人，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拽着林听南的衣角往前走，等过了院子，进了前屋，这才放手，睁眼去看。
入眼的是一片狼藉，像是被土匪洗劫了一般，地上的东西杂乱无章，一些桌椅翻倒在地。而且一进屋子，那些刺鼻的味道越发的浓重了，让他的鼻腔略感不适。
“被劫了？”高平川眯着小眼睛，发出疑问。
林听南却摇摇头，“不像，更像是匆忙间搬离之后的景象！”
顾如姬在一旁点头附和，正在挥手将屋子里那些奇怪味道辉离时，却不经意间瞧见了一个奇怪的东西，蹲下身仔细查看，还是看出是什么东西，便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其他两人自也不知，没有给顾如姬答话。倒是林听南片刻之后道：“此处更像是个作坊，满屋子都是硫磺硝石的味道，肯定跟火药有关。高大人，派人去京城的炮房里请人来看看！”
高平川正不想在这个屋里待，气味难闻不说，光是满眼的狼藉也让人心生不快，此时得了林听南的吩咐，迈着肥身子出去了。
顾如姬也想出去，却被林听南拽了回来，“去搜搜看，还有啥有价值的线索！”
顾如姬一脸的不愿意，他堂堂一朝王爷，虽说没有实权，但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现在竟流落到了打杂的地步，真是物是人非啊！
还在感叹的时候，顾如姬突觉耳边破风声响起，还未转头去瞧，就被林听南一把拉开，但去势太猛，脚下一滑，整个身子落在了灰堆里。
与此同时，林听南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森然泛寒的利刃撞上了那柄斜阔大刀，仓啷清脆的金属之声响彻全屋。
林听南挡下攻势，一触既离，抬眸瞧向来人。其一身深灰入黑的夜行衣，遮面颔首，手中大刀忽的一挑，向林听南重新扑来。
林听南左移身位，错过大刀，手中长剑探出，直指来人咽喉。但来人似乎也是个武术高手，身法极快，林听南的长剑只削去了几根黑发，飘飘然然的往下落。
黑衣人快速调整身形，大刀在空中转了一个弯，突然以千钧之势劈向林听南的头顶。林听南不慌，抬脚将地上一张缺了腿的木椅踢了过去，同时身子如泥鳅一般俯身滑行，长剑在地上滑出一片刺耳的声音。
当那木椅被劈的四分五裂之后，林听南已经到了丈外之远，手里的剑倏地一横，面上淡出一抹凛然的杀气来。身子快速挪近，黑衣人一招刚施，还未再次出招时，林听南的长剑已经如约而至，顺着黑衣人的左肩刺了进去。
突然之间，屋内一片安静，静到都能听见血珠顺着长剑慢慢往下滴的声音。顾如姬从灰堆里爬出来，眯着眼往来瞧，黑衣人突然抽身而去，在门外数十衙役们的叫喊声中远遁消失。
这一场战斗来的快，去的也快，以至于顾如姬还未真正看清林听南那挥剑时的飒爽英姿就已经结束了！
“你没事吧！”林听南收回望向门外的视线，将长剑入鞘，转眸瞧向顾如姬，却在下一刻便笑出声来。
顾如姬一身华服尽沾土灰不说，就连平日里那张洁白如玉的面上都沾着好些黑灰，像极了一只刚从土堆里钻出来的老鼠，这让见惯了顾如姬如玉公子模样的林听南哈哈大笑，竟直不腰来。
顾如姬也知道自己身上狼狈，连连啐了几口，才道：“别笑了，我找到了这个！”
林听南向顾如姬的手上瞧去，其手里不知啥时候多了一封信，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快走两步过去伸手便抢了过来。
信封无字，林听南将信封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缓缓将纸打开，上面用着蝇头小楷书写着一行字：四月初六子时三刻，见！
林听南脑子瞬间嗡嗡的直响，信上说的时间岂不是和王四被害的时间相差不多，难道王四的死另有隐情？刚才那名黑衣人显然在此刻埋伏已久，要找的便是这封信吧！
顾如姬可没有林听南想的那么多，抢着要看信里的内容，但林听南脑子想着事情，手里也不听指挥，上下左右的乱挥，就是没让顾如姬如愿的拿到信。
顾如姬心里来了气，不由得用力了些，但就在抓住那乱晃的胳膊时，脚下一滑又是栽倒在地，可这次却拉着林听南一起遭殃。
“噗通”一声，又是扬起大片的尘土，林听南只觉得自己身子快速下坠，瞳孔里顾如姬的脸越放越大，一双眸子骤然睁大，就再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听南突然伸手横在了两人面目之间，这才避免了那让人脸红耳涨的肌肤之亲！
此时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其实不说话也不怪他们，是他们的嘴被一只白皙略显发嫩的手给堵住了。林听南亲着自己的手背，而顾如姬则亲着林听南的手掌心。一个感受着手掌心带给嘴唇的温度，一个感受着嘴唇带给手掌心的温度，一时间两人都怔了神。
刚才有刺客的事，被衙役们报告给了高平川，在巷道吹风的高平川急急忙忙的进了屋，入眼瞧见的便是两人如此诡异，或者说是暧昧的姿势，当即小眼睛闭了个严实，转身向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叫：“场合，注意场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