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山中白头翁,无名无姓道成空。
忍性藏锋七十载,一剑光寒十九州。
望着纱窗以外的飞雪,季丹朱慵懒的将被抵在身后木桌的桌沿处,似无病呻吟般的叹息着。他手中握着把剑,剑身暗红,正是他时常佩戴的锈剑。
他望着锈迹斑斑的铁剑,口中念念有词。
“青锋啊青锋,平穷的日子,何时才会是个头。”
说完这话后,他又忍不住的开始叹气。自从十三离开之后,半个月的时间,楞是一个人也没见着。
“再过几个月就会好起来的,等到冰雪解冻,那时,会有商人路过。”
老朱从厨房中走出来,手中端着一个碗,碗里依然照常漂浮着一根白面。
“过去几年里不都是这样吗?”随后,他又补上一句,将面放在了季丹朱就近的木桌上。
季丹朱转过身,拿起木筷,惆怅般感慨道。“是啊,不知不觉间,已经有好几年了。”
面条被他塞进嘴里,季丹朱未急着吞咽,反而闭上了眼,似等待着面粉的香浓于舌尖绽放,又似乎是陷入了往日的某种回想中。
老朱没有说一句话,对于季丹朱时不时抽风的习惯,他早已见怪不怪。
良久之后,季丹朱方才不舍的将口中融化的面吞下,突然说道。
“每个人在踏入江湖的那一刻都幻想着凭借手中的刀剑,书写自己的传奇。但这就像话本一样,你随故事中的人物悲喜,你希望他们能拥有你想看到的结局,可人物的命运早在故事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如何也无法改变。”
说话间,季丹朱已将碗里的面汤也一滴不剩的喝下。他放下碗,似满意似留恋的看了一眼连渣也找不到的碗底,随后方才起身走向楼上。
“上路吧,未来会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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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梦尘饮尽酒壶的最后一滴酒时,他的故事恰好讲完,而庙外的风雪也已停止,天刚蒙蒙亮。
八人已不见了踪影,早在风雪停止的刹那,他们已骑着马匹远去。昨夜升起的篝火已熄灭,苏梦尘就躺在一旁,燃烧殆尽之后余留的灰烬将一身白衣染黑,他也毫不在意。
他微阖着眼,似已陷入熟睡,可嘴里冒出的话却证明他仍然醒着。
“过了这间庙宇,我们便不再同路。你要去的地方,沿着前路一直走,也就到了。”
这声音很轻微,却清晰的传入了十三的耳朵里。
十三从角落里站起身来,他望了望苏梦尘,似是感谢般的对其拱手行了个剑礼。随后,方才打开山庙的门。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两人素不相识,苏梦尘愿意载他一乘,已算是仁至义尽。
刚出门,便迎来了寒风,风似刀割,不经意间滑过十三的咽喉。除了裸露在外的冰冷的肌肤,未曾留下任何的痕迹。
十三骤然惊觉。
倘若迎来的是刀和剑,他已是一具尸骸。
十三没有见识过似风一般迅疾的刀,可他已见识过比风更快的刀,就在那一日雪夜中,就在那个女人的刀刃间。
他渴望成名,没有人不想在江湖上留名,可成名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一将功成万骨枯,江湖中的剑客名侠,又有几人真正的干净?
早在踏入江湖的那一刻,十三就已知道。他知道,在将他人视为垫脚石的同时,自己也可能做他人的垫脚石。只有拥有最快的剑,最冷的眼,最狠的心,方能攀上顶峰。
所以,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无一日不在练剑,无一日未曾饮血。他本以为,他的剑以足够的快,他的心也足够的狠。他踏入江湖,准备好杀人也做好了被杀的准备。
直到如今,他方才发现,一切还远远不够。
他的心也许已经足够的狠,但他的剑,却还不足够的快,也不足以杀一个人。
南宫离沫.......
他和南宫离沫没有深仇大恨,他杀她只因为他想扬名,而南宫离沫的名声足够动人心。
即使如今看清了两人间的差距,杀她的念头也没有放弃。因为十三的心已足够的狠,狠到对于自己的生死也不再在乎。
思索间,十三向雪地中迈出一只脚,随后,另一只脚也缓慢的拖过去。于雪地间,留下一道短暂的划痕,仿佛人生的轨迹,短暂的出现,随后掩埋在了下一场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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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破庙之内只剩下了一个人和一头毛驴。毛驴跪伏在地上,呼吸平稳而绵长,似已进入熟睡。
苏梦尘蜷缩着身子微阖着眼,可他人并没有睡着。
天气很冷,地面很硬,而他的酒已经喝完。他躺在坚硬的地板上,双手交叠,脑袋枕在手臂之间,无奈的叹了口气。
没酒的日子,总是很难熬。
他望向窗外白茫茫的雪景,随即从衣兜里掏出一柄飞刀来。
飞刀轻细,刀刃薄如蝉翼,刀刃上刻有精细的龙纹。龙头位于刃尖,龙爪处在刃锋。刀身做龙身,刀柄化龙尾,栩栩如生。
江湖上,会用这柄飞刀的人,只有苏梦尘。江湖中,不认识这柄飞刀的人,比之佛教徒中不识得释迦摩尼的还要少。
只因它沾染了太多的鲜血,也沾染了太多的仇怨。
苏梦尘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他厌恶鲜血也厌恶杀戮,可血腥却时常陪伴在他的左右,如同漩涡,想要逃避却总是逃不出漩涡的吸引。
人生本就充满了无奈,任何人也无可奈何。
他叹出一口气,拿起地上的酒壶,摇一摇。
什么也没有。
苏梦尘的脸上显得有几分不甘心,他又摇了摇。
依然什么也没有。
这时,他才终于相信了没酒的事实。
人是离不开酒的,得意之时尽欢乐,忧伤时刻以消愁。人生在世,岂能无酒相伴?
思绪惆怅......
他起身,拍了拍沾染在衣袍上的灰尘,随后走到了熟睡的毛驴旁,伸手轻抚一下毛驴的左耳。
驴子抬头,眼眸中浮现出迷茫的神情,就像人睡梦初醒时的惺忪睡眼。随后打了个响鼻,屈膝的双腿直立站起。
苏梦尘用酒壶轻敲了一下毛驴的头,说道“驴子啊驴子,我的酒已经喝完了,我肚子里的酒虫直叫唤,也是时候上路了。”
说罢,只见他轻巧提腿,人已翻上了驴背。随后,脑袋枕着双臂,左腿交叠在右腿上,眼眸微阖,神情惬意。
毛驴开始迈步,脖颈前系挂的铃铛开始轻响。
“叮当,叮当。”
一人一驴,踏雪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