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上前跨出一步,口中喃喃道。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声音不大,但沧溟山的弟子却听的无比的清晰,包括心思已不再这上面的成空。
一股皇皇正正的清明气息自他周身升起,宛若群星回绕的夜空,星光璀璨之中却又黯淡深沉。
在这句话出口的刹那,天空的血海开始崩坏。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血海之上,一缕光芒突兀射下,清明堂皇,将下方的沧溟山照亮。血海之中的那只无情的血眸,竟然出现慌乱的神色。
“你是谁,竟然......”
那诡异的声音再次发话,可道人却没有听见。
“其名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道人扬起了手中的木剑,他将木剑平举,直直的刺向了天空的血海以及那只诡谲的血瞳。
他只刺出了一剑,静松真人的一剑化为了三千剑气,可他的一剑却只是普通的一剑。道人普通的举剑,又普通的递出,神色平淡,比之吃饭饮水更加的平常。可在这一剑刺出之后,血瞳又一次变色。
“老道士,你当真要与本座不死不休!”
可道人没有回答他的话,或者说,他已无力回答任何一句话。这一剑已耗上了他全部的精力,如今,哪怕一个眼神的示意,恐怕也是绝难办到的。
血云开始翻涌,如同蠕虫一般的迅速聚拢凝聚。无情的血瞳并未消散,却不断的缩小,而另一只血眸已从血海之内伸出。
逐渐,血海幻化出了人的四肢,头颅,以及一品莲台。
远看似是一樽像佛,他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如同悲天悯人,济世为怀的佛陀。可通体猩红一片仿佛魔神降世,邪异非常。
其背后绽放有一朵血色莲花,妖异的血色之中迸发出圣洁的光芒。宛若释迦摩尼降世,让人顶礼膜拜。
“阿弥陀佛,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一声悠远绵长的佛号传出,仿佛得到高僧开坛讲法。但成空却知道,这一声意境悠远的佛号正缘自于眼前的妖邪。
他注视着这一处,可他的脚步却一刻也没有停留。他人已到了山脚,见到了熟悉的沧溟江,只要度过这一条江,他就可以度过剩余不多的时光。
可沧溟江上却见不到渡船,成空转身回头。
道人的剑已抵达至天边,在血色佛陀面前,他的人连带着他的剑都显得十分的渺小,可他手中的木剑,却迸发出了足以与血佛陀媲美的光芒。
堂堂皇皇,浩然正气,世间妖邪,无所遁行。
不仅成空注视着道人的剑,沧溟山的弟子也注视着这样的一剑,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些门派的老祖也同样注视着道人与那尊血色佛陀的一战。
他们都是有幸活过七十载的人,他们犹记的当年那片血海与那双血眸带来的恐惧。他们已不想再面对他,就算是对上一眼,说一句话,也绝不愿意。
下一刻,慈眉善目的佛陀睁开了眼,眼色中却无半分出家人的慈悲,反而处处透露着恶人亡命徒一般的凶戾。如同血海之内走出的修罗,屠戮苍生。
佛陀合十的双手分开,伸出一只硕大的手掌向道人压去。猩红的黯淡将道人剑中的光华吞没。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老道士,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薛海嚣张的大笑道,血佛陀手一扬,已将道人死死的攥在手中。
成空摇头,同时摇头的,还有沧溟山的弟子以及各个门派的老祖。只不过成空只是摇头,而其他人除了摇头,更多的还是绝望一般的叹息。
一些人为自己的性命,一些人为曾经的恐惧。
“浩然正气,不过如是。”
薛海道,猖狂,诡异,嘈杂的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沧溟。
“唉。”轻轻的叹息声传出,很轻微,但所有人却听的无比清晰。“倘若浩然正气当真只有虚名,老道士我也不会来这里送死了。”
随着话音落下,血佛陀的手掌之中突然迸发出耀眼的白光。在白光的照耀中,血佛陀开始消散。手掌之上,道人缓步走出。
他的道袍依然那般的白净,手中也依然握着木剑。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遍整个沧溟,可血佛陀消散的速度却是不减分毫。最终,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天地也再一次恢复了清明。
成空依然站立在沧溟江畔,渡江的船只也依然没有到来。当沧溟山已被成片的欢呼声掩盖时,他的头也没有停止摇动。
道人对着血佛陀原处的位置,打了一个稽首后正欲离去,可那个诡异且嘈杂的声音再一次从身后传来。
“老道士,看来,本座小瞧你了。”
道人身形一滞,转身回头,身后已多出一个人。
一名男子,猩红的长袍,如血的发丝,冰冷邪异的血瞳。脚下踏着一团红云,仿佛血雾一般猩红一片,手中拿着柄猩红的弯刀。
刀身极窄,刀刃极力向上勾起,几乎直抵达刀柄,宛若恶魔猩红的舌头。
“道士,看在你方才的稽首上,本座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薛海说道,他跨前一步,提起了手中轻握的刀。
道人又是一个稽首,却没有举剑“不知贫道的死,可否平息神君的怒火。”
薛海摇摇头,抬起冰冷无情的血眸,冷冷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说话间,刀已挥落。道人没有抵挡,方才一剑之后,他已无力再出任何一剑。
刀,从他的左肩胛穿入,划过胸膛,自右腰间斩出。刀锋划过之处,仅流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薛海只挥出一刀,即使是成空挥出一刀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可能一息,或是两息。但在一两息的短暂时间内,道人已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化为了一具干尸。
道人的头颅和四肢都安稳的放在他的身上,除了胸前的那道刀痕以外,再也找不出任何的伤痕。一如薛海所言,给道人留了具全尸。
这时,成空的头才终于停止了摇晃,他望着空无一人的沧溟江,颓唐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为道人的身死道消而哀伤,还是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而叹息。
男子凭空站立在空中,身后的苍穹却再一次融入一片血色,似夕阳一般的凄美,似夕阳一般的哀伤。
如同末日的黄昏........
小山般的血色的手掌自穹顶之上伸出,缓慢自空中坠下,仿佛末世灾劫降临,以凶猛无俦的气势誓要将下方的一切生灵凐灭于血色之下。
有人逃跑,有人奋力抵抗,但更多的人无力的瘫软在地哭嚎,似要在最后的时刻将一生都强忍的伤痛在这一刻发泄干净。
在这个宛若天灾一般的邪魔面前,他们似乎只剩下了无助的哭泣。
成空望着猩红的苍穹,耳畔响起了雷鸣,似怒吼,又似哭泣。他低垂下头,望向腰间的剑,锈迹斑斑的剑,仿佛只需用枯枝轻轻一碰,便会断裂。
他已经老了,耳朵也变得不灵敏,可沧溟山的所有声音却无比清晰的传入他的耳中。
哀嚎,尖叫,惨呼,乞求.......
每一个声音都如同一柄铁锤,敲击着他腐朽且虚弱的心。
滴答......
一滴水珠滴落在泥泞上,成空抬起头,衣袖扬起,等到落下时,衣衫已湿。
为什么.......
“咕噜”
成空突然感到饥饿,熟悉的饥饿让他想起了每天都会来给他送饭的女孩。她也还在沧溟山,现在,是还活着,还是已经变为了一地的干尸。
他还记的,他还要对她说一句话。
他和她一共说过多少句话?
是十句?还是二十句?
成空不知道,应该是很少的,少到每当成空想起也会感到羞愧。
他抬起头,望着几乎要崩塌的沧溟山,以及笼罩着山顶的血云。他的肩上已不再扛有扁担,可他的眼神却熟悉的坚定。
希望还来的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