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丰出手如风,不过转瞬之间便夺了身边兵士的长枪,凛凛一抖,已重重打在苏锦姝的背上。
他此举实在突然,以至于刘秉元根本不及阻止。恍惚间只听到女子一声闷哼,再看时苏锦姝已跌落阶下,初时还呼痛不止,渐次便毫无声息。
地上渐渐洇出一片鲜红,以至于他有一刻甚至都不敢触碰她,几次尝试之后才颤抖着将两指搭于其脉搏之上。姚丰觑他神色有异,心中疑惑,因扔了铁枪便直接走过来,扣住了他的臂膀。
感觉到他动作中胁迫之意,刘秉元更是难忍。他猛然抬头,眼中一时冰凌密布:“姚将军,你乃我大宋名将,本应该外敌倭寇,内抚黎民。此女不过一闺阁妇人,并无大罪。将军又何必如此狠辣,一出手便将她打成重伤。”
他平生说话,从未尝如此声色俱厉,不留余地……本以为姚丰多少会有所警醒,只可惜他杀伐多年,铁血本性,根本不屑一顾,倒反而因此在言语中带出了几丝玩味:“不过刁民之属,先生何必动怒。我知道你不久前已通过了太医院的遴选,明春便要供职宫中。但此案牵涉重大,姚某为保先生平安,不得已采取非常手段。相信即使是圣上,也必能理解臣之所为。阁下若不想再牵累他人,大可立即离开,自可保园中无虞。”
他所言并非完全无理。只他适才搭脉,才发现苏锦姝已有了月余身孕。但她内腑有出血,虽已服过白芨丸,但若不能及时进行后续救治,只怕迟早也还是一尸两命。此是她夫君的遗腹子,相信苏锦姝若是清醒,一定会想要极力保全这缕血脉。而他身为医者,又怎么能见死不救。
只是姚丰暴虐,却未必可以如他所愿。他思量着软语相求,但说出口后才发现其中决绝之意更甚:“我可以走。但将军必须立即着人去请郎中来为她诊治。否则就算今日血溅当场,也请恕在下无法成行。”
可惜姚丰听罢,却并不就范。他见刘秉元不听话,早就暗暗在两腿蓄力,准备一鼓作气将他强行擒住。不想刘秉元也早有防备,眼见对方欺至身旁,他竟就地一滚,再起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柄长枪,俨然正是适才姚丰丢弃的那支。
枪上红缨飞舞,他长身玉立,恍惚英雄年少。
姚丰不由大怒:没想到刘秉元一派文弱,居然亦有武艺傍身。一时好胜之心骤起,竟有了一较高下之心。因命左右不准上前,他却自取了随身铁剑,直指刘秉元。
此时烈日当头,恰巧照射在黑沉的剑身上,却奇怪地没有反射出一丝光亮。只能隐约看到三道血槽,呈川字排列,在阳光里蒸腾出几许深沉血色。
恰逢此时一阵乱风吹过,草叶尘土随之被卷至半空,人人皆忍不住掩面躲避。而姚丰却恰站在逆风处,他心中一喜,立刻秉剑出击。纷乱之中,剑锋正宛如一条黑色游龙,倏然而至,其势几乎锐不可当。眼看着那剑已至对方面门,众人皆以为姚丰胜券在握时,刘秉元却仿佛双脚生根,身体竟陡然向后一倒,过后又如满弓般迅速弹起,竟仍旧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姚丰一招落空,愈发恼恨,只将掌中重剑四处劈砍,每一次无疑都灌注了千钧之力,似乎对手根本避无可避。可不知为何,刘秉元却总能在最后一刻另辟蹊径,逃出生天。他渐渐呼吸粗重,出手也不复初时利落。刘秉元瞅准了机会,只将枪头在地上猛的一戳,那木柄随即折断,他整个人却已借力跃至半空,如蝴蝶穿花般直扑姚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他早已手执枪尖,直对着姚丰喉头。
众将眼见主帅被擒,立时群情激奋,刹那间几乎所有人都向着刘秉元处涌来。
张氏颇通此道,因看见他行止之间,身法之轻灵美妙,简直叹为观止。邃下意识地提醒了一句:“刘郎君,小心。”
刘秉元闻声微微一笑,下一刻却忽然松开了手,随即便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擒住了。
短短时辰里,他已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脚。直到姚丰跳着脚吼道:“操你妈,谁叫你们打他的。一群龟儿子,都给老子退下。”
姚丰在军中素有威望,他一声令下,众将虽然不满,却还是依令退到一旁。刘秉元犹在地上躺了半天,才勉强爬起身。他此刻鬓发凌乱,满身灰尘,就连额角都青了碗大的一块,只有一双狭长凤目,犹然熠熠生辉。在张蓉一生中,她还从未见过一个男子身处如此狼狈境地,却依旧丰姿卓然,教人如沐春风。
只可笑刘秉元从前她也见过数次,可却从未觉得他有任何特别之处。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这世上有种人,他的锋锐,是要在图穷匕见时,方能一窥究竟。只可叹她此生已然错付,再难得如此良人。而今后虽时光漫长,然所余岁月不过苟且,又何有欢欣可言。
王氏先前已苏醒过来,自然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不免波澜迭起。没想到这个刘秉元为了苏氏,居然以命相搏。可恨二人私情,她素日竟完全没有察觉。如今仲文尸骨未寒,他就已如此明目张胆,日后难保不会再出丑事。此次若能脱险,必然要将她休出府去,得个清净。
姚丰看着地上的男子,一脸不解:“你刚刚明明已经胜了我,为何不干脆以我性命相胁,迫我从命?”
刘秉元坦然一笑:“将军与我不过切磋技艺,我一时讨巧占了上风,如何谈得上胜败?再者你我皆是大宋子民,连普通百姓亦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如今事态紧急,若再因一言不合而盘桓蹉跎,岂非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他又指着昏睡的苏锦姝道:“再者这个妇人,我与她也并不熟识。只我刚才搭脉时才发现,她已有了两月身孕。她夫君新亡,好不容易遗留此骨血在世。将军虽秉国器,但也请念及苍生之难。连佛家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将军德高望重,何以吝啬至此!”
姚丰犹如醍醐灌顶,终于猛省过来。
的确。此女性命事小,但若是因此贻误军机,到时上官怪罪下来,丢官罢职都是小节,恐怕还要因此背上千古骂名。因望着刘秉元抱拳道:“神医所言有理。既如此,此地我自着人看顾,先生还请即刻起行才好。”
临园门外。
刘秉元勉强跨上马蹬,与姚丰一行人急往杭州府大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