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将应办的事宜告诉齐鸠后,安律师离开了病房。
今天的医院也是一如既往的忙碌,安海平随着人流一起乘电梯下楼。他没有按下任何楼层的键,只是跟着其他人一起向下。
“三楼到了。”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女声响起。
一些人走了出去,另一些人进来了。
“一楼到了。”
安海平看着其他人离开,操纵轮椅挪到了电梯的按键旁边。有一个拿着单子的年轻人想要进来,被他轻轻拦住了。“是下行哦。旁边的电梯没有人用,抓紧时间吧。”
年轻人疑惑的看着电梯指示器,未等反应过来,安海平已经把电梯门关上了。
他摸出一把钥匙,插在按键旁隐秘的孔上,转动了半圈。
电梯按键下方的一小块铁板啪嗒一声打开了,小小的键盘囊括了四种语言,密密麻麻排在一起,图案大多也都被刻意抹去,但按在上面的手却毫不迟疑。随着最后一个密码输入进去的瞬间,电梯震了。
那个女声再次响起。“下行。”
电梯门外的那个年轻人,好奇的看着提示器上的下行符号,然而楼层却还显示为1层,不管他按多少次,开的却只有旁边的门,他也只好丢下一句“奇怪”接着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电梯停了,安海平转着轮椅出来了。
“祝您好运。”身后的电梯门关上了,光也消失了。
置身于这样的黑暗之中,黑西服和背景融合在一起,看着自己的身体像是透明,如同要通向地狱那样的死地一般。
这里是地下,如同废墟一般,破坏物四散在各处,如果是从未来过的人,就会走失在这样的迷宫中。安海平娴熟的移动着,沿着心中的小路前进,突然,他停了下来。
错觉吗。他没有多想。不能耽搁了。
他来到一排固定电话前,又向左转弯。左手边,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到了。
这个电话看起来和别的没什么不同,都是黯淡无光,年老失修的样子。拿下话筒,电磁声音就响起了。他放在耳边,不做其他动作,等待着。
滴滴的电磁声响了三下,然后便减弱了。拿着话筒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还是会这样吗……他这样想着,像往常一样改用两只手扶住话筒,才开始说话。
“这里是安海平,请指示。”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震惊的消息,律师脸色大变。
“真的吗?出了什么问题吗?……对……对不起,我不该问的……”急切的语气重又变得冷静下来,虽然他没说什么,但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感到不悦。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安海平问,“这样啊……我知道了……”对方似乎提出了某个要求,他迟疑了几秒。
“……没有,没问题!”他瞪大了眼睛,快速的说着,不敢再有任何犹豫。
“竭尽所能。首领。”
(2)
“非常感谢你的配合,齐鸠先生。请稍等,我简单看一下……”刘医生拿走病人填的几张问卷,站在一旁开始分析。
这位病人不愿意交流,但是刘榛不敢轻易下断言,也许只是因为不喜欢医院,所以他把问题写在纸上,让齐鸠写出来。
病人幼时做过手术,身体一直不是很健康,总会生点小病。这与刚做的身体检查报告很矛盾,但刘榛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是帮助过医院的大商人的孩子,他们采用了最先进的技术,恢复的好也不是特别奇怪。
病人此前经常头痛,会做噩梦。事故发生后,病人出现过幻觉,和另一个自己说话。最近的一次梦里,病人从旁观者视角看自己在手术台上接受抢救。
病人未曾有吸烟或喝酒等不良嗜好。病人(从记事起)未曾受到过暴力或性侵犯。病人有规律的饮食生活习惯。病人没有网瘾,或任何异于常人的癖好。病人智力属平均水平,成绩一般,没有特别擅长的科目。病人对各种形式的文学和科学有着不同程度的喜好,但都没有深入,只是泛泛的了解。病人既没有明显的自私自恋自卑,也不会过分外向或内向。这在心理测评上得不出明确的结论,然而如果从这次评测中跳脱开来看,齐鸠根本毫无个性可言,简直就是个复制人。
个人的愿望或是理想,是病人唯一空下来的问题。其他地方病人都填的很详细,可以看出他认为自己有心理问题并且很想解决。这是个好的开端,因为有许多精神病患者都不愿意配合,甚至不承认自己有病。
齐鸠的行为迄今为止都很正常,除了那次刚醒来的情绪波动,他对此的解释是梦到了父母在车里被火海淹没,无法忍受而惊醒了。这似乎也是说得通的。
刘医生抚摸着下巴,自顾自的思考着。齐鸠坐在座位上,四周都是大玻璃窗,仿佛被观察的小白鼠,坐在别人搭建好的笼里。
时间流逝着,医生的身影像是雕像,齐鸠等他等了好像一个世纪,便不再管了,闭上眼趴在桌上。无聊转化为困意,他很快便睡着了。
(3)
安海平把话筒放回原位,慢慢的呼出一口气。事情又一次发生了变化,这回会如何他无从得知,因为他只是个小角色而已。但是从那人的要求来看……算了,想的越多越容易乱,回去以后赶紧开始着手吧。
他刚刚调整方向准备返回,却又立即停了下来。
没有风,却传来风吹落叶的声音,窸窸窣窣。那个手臂长长的“侍者”,就在身后。
“没有人尾随,我不是第一次独自来了。”安海平没有回头,他实在不想看到那副令人反胃的面孔。
良久的寂静。“如果没有其他任务,我就先自行告退了。”安海平尽量保持声音的稳定,不给对方挑刺的机会。之后开始慢慢驱动轮椅,慢慢移向电梯。
突然间,右轮停住了,他赶忙拉住扶手,险些跌了出去。他看向轮胎,似乎是被黏软的胶管缠住了,一动也动不了。
窸窸窣窣,那声音近了。安海平看到了,“侍者”那张丑陋的脸在他眼前裂开,原来不是胶管,而是它的手臂,更多的手臂延伸开来,将安海平捆在轮椅上。这生物的头打开成为一个肉壁通道,恶臭的唾液飞溅,粘在安海平的衣服和脸上。恐惧从他的眼里溢出,堵塞了呐喊。
他眨了一下眼。肉壁包裹住了他的头。
(3)
duang,duang,duang,三下略带喜感且响亮的敲击声让齐鸠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你来干嘛?”
“不要这么冷漠嘛,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少年微笑着说,是他敲桌子弄醒了齐鸠。不过,他是否真正醒来了,还是个问题。不远处的刘医生仍像个雕像一般背对着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多了一个人。
小鬼注意到齐鸠看向医生的目光,拉开眼前的椅子坐了下来,“放心吧,无论这里是不是梦境,都只有你才能看到我。之前是我失礼了,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齐鸩。”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齐鸠一言不发。
“不过我得承认,你的愚蠢简直超乎我的想象,居然把我们的事告诉了医生。”齐鸩扶着额头苦笑,“难道你不知道对自己的超能力保密是最基本的事情吗?”
“犯精神病也算是超能力吗?”齐鸠反问道,“那我宁可让医生帮我,也不想要有这样的能力。”
“你的能力——当然不是——”齐鸩笑的语无伦次,“这不是你想不想要的问题,因为医生不可能把我弄走,你这样做不会对我有影响,只会对你自己产生影响。”
“比如?”
“比如我明明已经治好了你,你只要乖乖的,明天就可以出院去找那个凶手,为你父母报仇雪恨,可你偏不,非要告诉医生你有病,这下好了,看看你会在医院待多久吧。”
齐鸠愣住了。他的确没有考虑这些。他一直是愤怒的、迷茫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发了良久的呆,齐鸠才开口。“你说的,那个什么能力……”
还没说完,他的话就被齐鸩打断了,“抱歉,我没法在这里给你演示,等回到了家才行。”
齐鸠皱起了眉头。
“不要那样看着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偏偏要留在医院,这周围都是人,要是演示了,那你真就得去精神病院了。”
又是一阵沉默。
“那,从你刚才的话来看,你知道凶手是谁?”
“不,但至少我有线索有方向,”他看着齐鸠投来询问的目光,“我不能在这里说,你的睡眠很浅,随时都可能醒来,这也是为了你好。”
齐鸠忍不住愤怒的嚷道,“你让我相信你,却什么都不肯说?”话说到一半,齐鸩便消失了。
医生略带惊讶的回过头来看他,把问卷放到一边,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你写的很详细,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
齐鸠低下了头。
“可以跟我聊聊另一个‘你’吗?”
(4)
夜晚下起了小雨,拍打在窗上。
“这么着急走吗?”少女坐在床上,看着曾一纯整理行李。
“是啊,我也不能一直麻烦你们啊,”曾一纯翻看着柜子,寻找自己的衣物。
“你这说的什么话,一点都不麻烦好吗,我巴不得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
“不可能的,”曾一纯停下搜寻的手,断言道,“你是知道的,珊珊。”
“我知道我知道,不要这么严肃嘛,”少女向后倒去,躺在床上,把被子裹在身上。“我是觉得,你都要转来我们学校了,一起住不是更方便嘛。”
曾一纯没有回答,继续找着衣服。
“嗯?我不记得我有这件……”曾一纯拿起一件内衣问床上的少女,“这是你的吗?喂,喂!喂!”
“什么什么?”她猛的坐起来看着曾一纯,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这个啊,是我给你买的,你的尺寸我可是了如指掌……”
“色狼!”曾一纯红着脸把内衣扔到了少女的脸上。
“喂喂喂!不要把别人送你的礼物随便乱丢好不好,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穿着它,就能想起我每晚是怎么摸你……”
“不要再说了!”曾一纯赤红着脸喊道,又小声的嘀咕起来,“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搬走了吧……”
少女自顾自的笑倒在床上,开怀的像个富婆。
曾一纯突然愣住了,看着手里的白色连衣裙,陷入了某段回忆。
大门开和关的声音传来,轮子转动的机械声靠近了,曾一纯赶忙把衣服塞进行李箱里。
“呦,收拾的差不多啦。”
少女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爸爸你回来啦!”
安海平向女儿点了点头,又看向曾一纯。“真的不打算留下吗?”
曾一纯站起身,把箱子立起来,眼神坚定的看着轮椅上的男人。虽然她一句话没说,但她的回答已经很明显了。
“今晚就要走吗?”安海平微笑着问,“再留一晚吧。”
“可是——”
“——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也请你考虑一下我们,你要走的事我之前没有告诉珊珊和她妈妈,再陪她们一晚吧。”安海平看着曾一纯的眼睛,“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再留下一会……”
几近乞求的语气,还有那眼神,曾一纯不忍心看那眼神,只好看向别处。紧紧握住行李箱把手的那只手,慢慢的松开了。
“……好吧。”
“太棒了!”安珊珊高兴的从床上蹦了起来,然后又倒在床上摆出青楼女子的招牌姿势,“来啊,一纯,和我一起快活啊~”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安海平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亲爱的,辛苦了一天,累了吧?”女人的声音,是珊珊的妈妈,“我帮你把衣服脱下来——怎么这么臭?”
“啊,我回来的时候没注意,掉进水沟里了,还好有个小伙子把我扶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呀,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
“那,我来帮你洗澡吧~”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不行!我要跟你一起洗,我都好久没有和你一起在浴室里——”
“——好了好了我从了你还不行吗,唉……”
曾一纯看着那女人毫不嫌弃的抱着安海平,慢慢露出了微笑。
“傻笑啥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爸妈很幸福,”曾一纯也坐在了床上,笑容渐渐消失了,“我要是也能这么幸福就好了……”
安珊珊看着曾一纯,突然把她扑倒在床。
“唔!干嘛!”
“你才是在瞎说什么傻话,你肯定会幸福的,要是那个男生敢不要你,我绝对饶不了他!”
“珊珊……”
“好了,不要说话了,好好睡吧,我今晚不会恶搞你的。好好休息,明天……才能打起精神来。”
曾一纯闭上眼笑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