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胶管和针头，营养液一点点渗入外来者体内，让他的手掌稍微有了点温度，而不再像金属围栏那样冰冷。容隐看着几乎陷入床铺的“病人”，拧干泡在水盆中的毛巾，仔细擦着他的脸。
“怎么样啊？哎呀收拾一下好看多了，容隐你怎么也不给他剪个头发……”
吵闹声被容隐一个手势压下，方耀时双手捂嘴，从容隐背后探出脑袋打量床上那人：脸上身上的灰尘被擦了个干净，衣服也换成了条纹的病人服，简直像换了个人。与先前躺在路中央的家伙唯一的共通点，大概就是他依然双眼紧闭，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周天说他突然摇摇晃晃地从路边窜出来，一下栽在地上，我真没撞上去……他到底是怎么晕到现在的？营养不良？受伤？神力相关？”方耀时压低声音，凑在容隐旁边，依然没有停止耍嘴皮子。
面对方耀时的提问，容隐只是摇头：“没有做全面检查，不能确定，初步认定为营养不良。他身上虽然有多处陈旧伤痕，但都不严重，不会导致长时间昏迷。他也没有明显神力波动，并不是神力强到危害身体的类型。两袋营养液挂完，不知道会不会好转。”
方耀时挪到堆满东西的桌边坐下，撑着脑袋，随口感叹了一句：“陈旧伤痕啊，这么惨，我还以为现在不会出现这种家伙了呢。”
“我想，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应该隐藏了不少这样的小朋友吧。”毛巾放回盆里，容隐一副自言自语的样子，“即使这段时间一切稳定，但看老师的样子，似乎在担心什么，随时做足准备比较好。”
说完，容隐转头去看闲得无聊、已经开始在杂物中翻找的方耀时，没有阻止的意思：“接受训导后没有关小黑屋吗？郑队也没找你去？”
听了这话，方耀时一下丢了手里的黑笔，像是打开了吐苦水的开关一般：“我跟你讲啊容哥，团长听了周天的汇报以后，注意力全集中在没见过的那家伙身上了，副团也是。我以为能趁机溜掉，没想到副团立马把我塞过来，让我负责那家伙，直到搞清楚身份为止……
“你看看这像话吗？我又不擅长干这种事！周天居然还幸灾乐祸，说什么……会来看望‘小护士方耀时’？你说她怎么就这么、这么……”
“恶劣？”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怎么有点冷？容哥，你这边温度太低了？”方耀时手舞足蹈大发感叹完毕，再定睛一看，容隐正看着他背后，笑容十足微妙。回头，站在他身后的不是周天曦又是谁？“恶劣”的女孩子此时表情温和，双手背后，微微俯身拉近距离，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退后再退后，方耀时几乎要连人带椅子一起挪到床铺上了。周天曦又往前跨了一步，他猛地钻到了容隐背后，半蹲下去，试图用和他身形差了一截的“盾牌”挡住可能发生的糟糕事件。和他的大动作相比，周天曦只是站在原地，突然亮出藏在身后的手——
透明袋子里装了两个面包。
“就算急着回来也要吃饭。”将面包拍在方耀时头顶，周天曦绕过两人站到床边，像是解释，又像是随口一说，“队长说今天没什么事，我就来看看。另外，说过多少次了，我真的姓‘周’而不是‘周天’……他怎么样？”
如此这般陈述了一番，容隐端起水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我去换水，麻烦两位在这里安静地看护病人。”在“安静”上咬了字，白大褂衣角擦过门框，容隐消失在了淡色的房间外。
嚼着面包，方耀时声音相当含糊，不过依然遵循命令保持了低音量：“头一次见你对陌生人这么感兴趣。啊呜啊呜啊呜……”周天曦依然在观察紧闭双眼的昏迷者，没有回应。
缓缓伸出手，周天曦触及了无名之人的鬓发。干燥是首先传来的感觉，和他的皮肤相仿——周天曦蹭了蹭他的手背——头发也带着被时光和风沙破坏的粗糙感。
“呃……”
他开口了，只是声带好像也受到了一番折磨，带着无法清晰发音的嘶哑。方耀时一下扑过来，紧张地盯着那人颤抖的眼皮和嘴唇，连面包掉在地上都没意识到。周天曦也瞪大了眼睛，集中精神，捕捉飞散在空气中的字眼。
声响与有些艰难的吐气声混杂，随后，一双如西北山中凝水般色泽的眼眸缓缓睁开，注视着这双眼睛，方耀时低低地“啊”了一声，周天曦也露出了极端疑惑的神情。
平躺在床上，陌生人只是直直地盯着从未谋面的他们，没有眨眼，也没有移开视线，回应完全为零。那双眼睛反映的内心世界似乎已被彻底放空，只剩下望不到尽头的浅蓝。
“你是谁？”
最关键的问题被周天曦问出，在她提问的同时，理应给出回答的那位好像一下子被拽回了现实世界般，微微张了张嘴，有了一次眨眼的动作：
“我……shi……xin……”
“等一下。”
周天曦左手拦在要开口的方耀时面前，随即，那只手带着肉眼看不清楚的白色光芒向前一抓——整个房间变得没有一点声音，连空气都好像停止了流转，随着她的手指动作，尚未报出名字的男性得以更加顺畅地呼吸。
辅助呼吸的工序完毕，周天曦的手指又向外一弹，床边水壶内的温水沿一条无形的道路缓缓流淌至伤者嘴边。床上的男性瞪大双眼，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诧。周天曦露出了些微疑惑的神情，随后轻声安抚：“喝吧，慢一点。”
有了温水和更柔和的空气，陌生人终于得到了发出声音的力气。静静地看向床边二人，不再像之前的话语那样干哑又不好分辨，他一字一顿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施、信……我叫施信。”
“这里是哪里……刚才那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