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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孤独悲伤的灵魂啊,汝之宿归于此处

千万年前,海拉与众神推翻了赫海忒-柯泽的独裁统治,赫海忒之子莱克特-柯泽亲自了结了这个永恒之神的生命。但战争并没有因此而宣告结束。当时人类以诸神的奴隶存在于世,为众神消遣的玩物。而海拉认为既然推翻了旧有的政权,便不应该继续这一罪恶的行径。人类的确由众神们所创造,亦当受众神管理、引导。但绝非是高贵的神肆意发泄欲望的对象,他们同这世界上的草木、牲畜一样,理应在这个世界有一席之地。所有的生命都应该遵循世界的法则繁衍生息。

但一些精明的人俨然察觉到深藏在这卷精美画卷中的锋利的匕首。

神不可能会对人类施舍同情。对于他们而言,人类就只是人类,仅仅是区别于其他生命的存在,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海拉的决议触动了大多数神的利益,他们驱使着众多的人类,令其为自己建造“Paradies”。气宇恢弘的宫殿,精美绝伦的巨大金塑,辽阔的牧场·····甚至是每日的早餐也由人类侍候着。

“不论你做出何种选择,我都会坦然接受。”作为对莱克特的誓言的回应,海拉在黄昏的椿树下说道。

数年来,海拉为此据理力争着。然而寡不敌众,每一次她无不是以失败告终。日复一日的口角之争势必会引来杀身之祸,海拉的执着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鬣狗毛发中的蜱虫,侵蚀着每一寸血肉;进而有些神便暗地勾结欲杀之而后快。但他们所有的付出最终都石沉大海,莱克特如同一座堡垒,为海拉抵挡了一切。

可再坚固的堡垒也终有崩毁的时候。在摆脱赫海忒独裁统治的第四年,积聚许久的怨念终于还是爆发了。

这一天,历史的英雄沦为了被流放罪人。

“莱克特,已经足够了,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过分的执着是一种罪过。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名少年亦不是你用来达成愿望的容器。过往便是过往,是既存的事实,无需留恋亦无需纠结。”

莱克特停止了动作,看起来是在思考些什么。海拉慢慢靠近莱克特-科泽,谨慎小心的。他正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情况,像是处于正常与疯狂之间的精神病患者,天平两边的托盘上摆放了等额的份量,稍有不慎,哪怕是一支羽毛的重量都足矣让天平发生倾斜。

就在海拉尝试触碰莱克特时男人突然迅速的后退,“——海——拉——”并同时嘶吼着。

从男人口中所发出的声音并非愤怒,而是近乎痛苦的悲鸣。

“是没能原谅自己吗!”海拉怜爱般的叹息道。

那天,讨伐军浩浩荡荡的攻入神殿凯昂,以维持世界的稳固为由向莱克特施压处死海拉。但得知消息的莱克特在前一天便派遣亲信护送海拉逃离了凯昂。

本以为看不到海拉的讨伐军会就此罢手,然而莱克特却遭到了背叛。看到这群家伙时莱克特就明白了,威利-克拉德不在其中,除他以外还有数个极力反对海拉的核心人物不在。现在,莱克特面前的这些人只是来拖延时间的傀儡。

一股怒火迅速从心底蔓延开来,剧烈的焚烧着他的血肉,宽广的胸腔化为灼热的炉心,驱动着这个男人。

悔恨、焦灼、希冀…诸多情感在炉心里熬制。莱克特吹响口哨唤来弗洛伊德疾驰而去,讨伐军见状立即纷纷让出道路,每个人都明白,若是加以阻拦便是死路一条。

道路两旁的风景化作瞬息消散的剪影,哒哒的马蹄踩碎了一幅又一幅美好的幻景。

Reduzierung der Abmessungen【次元消减】,没有任何作用,毕竟在海拉创造的空间中,除了莱克特和她以外没有任何生命体存在。本应如此,但是似乎与对战诺依曼-塞林时有所不同,海拉的纯白空间出现了裂痕,细微的裂痕逐渐扩大,迅速蔓延至整个空间。显然,海拉所创造的纯白世界已经达到了极限。如树根般错综复杂的裂痕像是记述过往的文献,曾经的往事如洪流般从裂痕中倾泻而出。

她与莱克特的相识就像是命中注定般,那样自然而又理所应当,一个是主神的继位者,而另一个则是军统的女儿。

对于父亲的迂腐无能而造成的神界动荡,莱克特打心底感到厌恶。曾经的父亲的确十分能干,在他的心里是位值得敬仰的全知全能的伟人,是他莱克特愿意一生效仿的标杆,但这些印象仅仅是他在少年时期所产生的认知。

“父亲真厉害啊!”这曾是莱克特少年时期的口头禅,那时候父子俩的关系还没有出现裂痕,一切都如梦幻的泡沫般美好。

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莱克特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不过一切的导火索却是如同一把锋利冰刃深深刺入他的心脏。

希尔顿家族,神界主管律法的家族,但在莱克特看来,这无疑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家族。正因为执掌律法,所以更容易触及多数人的利益。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个家族是神界真正的守护者,更是柯泽家族的看门人。

过去,在老柯泽还没变成昏庸老头的时候,希尔顿家族在其庇护下还算勉强能够抵御奸逆之人的中伤,尽管家族中由于污蔑而遭到流放的人绝不算少数,但这个家族始终没有因此抛弃过身为律法者的身份。毕竟千万年前,在接受这份职务时便作好了终其一生捍守律法的觉悟。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老柯泽的庇护早已是颓墙败瓦的残垣,希尔顿家族的命运也从此走到了尽头。

执法者为法所执。希尔顿家族第四百二十六任执行官米埃尔-希尔顿,仅仅是在神殿捡到了一支金羽,便被构陷为窃取本应献与主神的礼物。由于是有心而为之,所以并没有目击者。若是换做以往,老柯泽定会以是他赠与米埃尔为由来维护这个可怜家族,但是现在的老柯泽是个贪婪暴虐的混蛋,他把一切都忘了。

可怜的米埃尔本以为主神会护佑他的周全,就像以往那样。然而直到他的头颅随着刑斧一同落下的那一刻,米埃尔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希冀不过如梦幻的泡沫,轻易地便破灭了。

一切都完了,无论是作为米埃尔-希尔顿的个体,还是希尔顿家族,甚至是神界。米埃尔-希尔顿在心里悲哀的想到。

仅仅是处决了希尔顿家族的执行官到不会让莱克特与父亲决裂,毕竟在过去的千万年之中执法者死于非命是常有的事。可老柯泽接下来所做的事无疑是让莱克特与他反目成仇的导火索。

公元前7569年秋,就在米埃尔被处决的第二天,老柯泽下令屠杀了希尔顿整个家族,而动手的便是当时的军统克劳德-乌尔里希;毫无缘由、不可理喻,如此这般的罪恶行径让两个人看清了此时的神界实则是蔓延着瘟疫的魔窟。世界需要新的秩序。

在赫海特-柯泽的政权被推翻后,主神的权力遭到了削弱,但神界并没有因此而改变,甚至有数个家族的实力足以左右政权。莱克特从老柯泽手上所继承的只是一座空城和一个一无是处的主神头衔。事实上,真正的战争在老柯泽的政权推翻后才开始。如何在维护好神界的同时夺取四散的权力才是莱克特和海拉要面对的考验。

四年来,海拉借着解放人类的幌子来削弱几个核心家族的实力,自然,这几个家族也心知肚明。

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Sch?pfung der Welt】所制造出的结界消散于满目疮痍的森林。暴君的尸体伏倒在殷红的巨大圆坑的中心,空气依然是那样灼热,周围都是燃烧的树木,火焰如同受到惊吓的马朝着远处奔去。

时间走的如此缓慢,从刚才到现在似乎仅过去了千分之一秒。黛从昏迷中醒来,虚弱、无力感包裹她的全身。

“哥~”黛惊恐的呼喊着,伸向半空的右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

“黛!”佟看着怀中的女孩,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只能将她紧紧地搂住,兴许觉得这样多少能带来些慰藉。按照暴君的说法黛的生命将会在数分钟后走到终点。被击碎灵魂,能醒来都已经是一个奇迹,而枫又是那种模样。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开始的生活不是很正常吗,虽然罗德修斯和伊赛菲尔两个家族备受冷落,但是在边境的生活不依然是那样美好吗?交替分明的四季,赏心悦目的郊野······突兀的城堡、盛放的桂花,所有的一切像全息图般呈现在佟的面前,甚至她也曾幻想过将来会成为那座笨重古堡的女主人,不,这绝非幻想,曾经,她明明离得那样近,几乎是唾手可得的距离。

“黛,你要做什么?”佟拉住从她的怀中挣脱出来的女孩。

“佟姐,我没事的。哥哥现在需要我,因为现在只有我能救他。”

佟痛苦的松开手,看着黛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走去,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第一次,无力感如同潮湿的河床的淤泥将她层层裹住。

“你来啦。”海拉对着身后走来的女孩递上一句简单的问候。

“嗯”女孩回答道。

“那么,开始吧,Fesseln。”

“Zeitablauf, starten,海拉,能不能替我争取两分钟。”

“没问题”

——原初之始的地母啊,孕育众神之孢子。宇宙未明之时,世界未诞之际。汝之利刃,开天辟地;汝之腹宫,育化生命,诸神方诞于此。江海为汝血液,四肢化作山峦,毛发演为森林,躯体留作陆地。我等受汝之惠幸居于此·······请汝恩许,应吾之诉求,打开时间之枷锁,解放苦难之人·····——

随着黛咏唱的结束,天地顿失其色,起初像是精美油画褪去华丽鲜艳的色彩般,周围的一切变得那样失调,灰色的阴影笼罩四野,逐渐的殷红的血色浸染了天地,骇人的光景仿佛从地狱弥漫而来。

黛所使用的是规模巨大的术式Alles ist versiegelt【万象封尽】,该术士所创造的空间源于原初之神奎尔的子宫,那是所有生命的起点。

海拉仍然同莱克特僵持着,不过明显的趋于劣势,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即便海拉是军统的女儿,莱克特的力量都在她之上,也正是如此,在那场混乱中,莱克特才能够保全她的性命,所以最后名为海拉的这个女人仅仅只是被流放了而已。

耳边的风呼啸着,脚下的道路宛若在无尽的向前延伸,强健的四肢在主人的鞭打中疯狂的疾驰。能明显的感受到,来自主人的那份焦躁与愤怒。皎洁的月光被远远的抛在身后,幽邃的山谷传来阵阵回响,这一刻,弗洛伊德感到自己仿佛化作了一束火炬,在剧烈的燃烧着。仔细想来打出生起自己从未这般酣畅淋漓的驰骋过。何其幸运,此生竟有这般机遇能让自己在这片陆地上肆意驰骋,宛若世界的征服者。

次日卯时三刻,迎着初生的朝阳莱克特终于抵达了罗森,这里是年少时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从目光相对的那一瞬,便觉察了、明白了、坚定了。

“我与你是奎尔所选择的。”海拉这样同他说道。

就在前面了吧,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那株巨大的榕树,粗壮的虬枝向四面延伸着,繁茂的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它的下面曾是年少的圣地。莱克特停了下来,久久不敢举足,似乎不去面对便是不曾发生一样,此刻莱克特多么希望一切都如他所想,来这不过是像以前一样,与自己所钟爱人相顾、相拥、畅谈、静守。

弗洛伊德喷了两个响鼻,以此是表示对莱克特突然打断这场盛宴的不满。如梦初醒般,莱克特从幻想的虚无中析出;知晓了、看清了、妥协了,一切都真真切切的正在发生着。前方榕树下海拉正等候着他。

“既然如此,那么即便舍弃一切也要达成!”莱克特攥紧了缰绳,那副冷峻的面孔透着一股恶寒。弗洛伊德蹬了蹬后蹄,旋即狂风般向着榕树飞奔而去,四散的烟尘在空气中宛如幕布一样弥漫开来,大地震颤着发出沉闷的呜咽。

“海拉,放弃无谓的的抵抗吧,我等今日定要将你正法,为了神界的永续与秩序,你的存在便是罪恶!”威利-克拉德严正的宣告道。众人随着附和着,生怕有所怠慢而被指控为其羽党。

巨大的榕树下,一群饥肠辘辘的豺狗将落单的兔儿层层围住,嘴角溢出中的唾液散发着血腥的恶臭。

“痴心妄想,你们这群该死的蛆虫。赫海忒政权的覆灭正是你一手造成的,威利!骄奢淫逸、贪婪肆虐,现在的你就是一具被欲望所支配的行尸走肉。而你们则更是傻的可怜。你们的存在不过是为克拉德的野心铺平道路罢了,仅仅是他登上主神之位的垫脚石,用完便丢的一次性物品,就连一株杂草也不如。可笑的是,你们竟浑然不知,如此卖力的为他干活。”海拉激愤怒吼道。

“住口,你这个神界的罪人。”威利呵斥的同时向海拉的左脸抽了一耳光,瞬时鲜血从海拉的嘴角渗出。

“罪人?真是可笑,你说我是罪人,那就把能证明我是罪人的证据拿出来!”

一阵沉默,接着是小声的嘀咕声。

“拿不出来是吧,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们的主神是谁?你们应该遵从的人是谁?我从没听过莱克特有说过要处死我,更从没有听说过他给过威利-克拉德这般权利,能够干涉政事!而你们却明知故犯,究竟谁是罪人,已经不需要说明了吧!”

显然,海拉占据了道德的高地,周围的气氛相比之前稍微有所缓和,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戾气。但她明白这些不过是徒劳的挣扎。“道德”无非是一把锁链,锁的是一厢情愿之人,对于面前的这些人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有人向威利耳语了些什么,海拉注意到他的视线时不时的朝她瞟过来。看来是不打算再拖延下去了。事实上他们并不需要玩那种可笑的大义游戏,毕竟没有任何意义,无非是在浪费时间罢了。不过看来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干了一件多么荒唐可笑的事!

“啊,这样就结束了吗?多么的短暂,我的生命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就走到了终点!但是我不会说它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这样会否定你的存在,莱克特。呵~说来可笑,人在死之前竟会这般的留恋过往,这般的想念曾经的美好。真是惭愧,这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流下来了,我明明已经控制的那样好,那样的克制,那样的——。现在我是多么希望能见到你啊,莱克特!又多么渴望能拉住你的手逃离这个腐朽的地方,就这样放下一切,不去理会这些肆虐的业火,让它们将这片肮脏的湿地焚烧殆尽。但是我明白,这是一个多么自私的想法,所以我不会也不希望你这样做········”海拉在心里默默诉说着。

“海拉——”

“再见了,莱克特,我们之间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呵,大概是将死之人的幻象吧,我似乎听到你的声音从我的心脏深处传来,那样清晰,那样的愤怒而又悲伤。不仅如此,我竟然还看到了弗洛伊德·····”

“诶?弗洛伊德?”海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瞬间宛若雕塑般钉在原地。

“海拉——”

又是一声

“威利,莱克特来了!”一个人慌忙向克拉德报告道。

“嗯,我已经看到了。”

“我们现在还要继续吗?”

“不,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动海拉-乌尔里希一分一毫。”

“是”

莱克特,此刻我发自内心的感到喜悦,亦感到悲伤。你的到来无疑是给我带来了希望,然而,你所作下的也必将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今日过后,一切都将沉寂于无限的黑暗。

“你们看,那个是······”

“是莱克特-科泽!”

·········

人群发出了不小的骚动,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般出乎意料的事,所有人都认定莱克特会为主神之位,为了神界的稳固牺牲海拉,然而事实就在眼前,恐惧瞬间占据每一个人的心头。

“为什么要怕他?”有人提出了疑问。

“傻瓜,莱克特可是主神,你的小命不想要了吗!”一个急躁而颤抖的声音迅速回应道。

“我看你才是傻瓜吧,我们这么多人竟然还会惧怕一个所谓的主神?”

·······

二人还在争辩着,人群的氛围却因为提出质疑的人发生了不小的转变。“对啊,我们可是有足足三百的兵力,为什么要怕那个小子!”诸如此类的话开始在人群里弥漫开来。

对莱克特有所了解的人是绝不会做出这样幼稚的判断,在这一点上威利-克拉德做的就相当好,拿着区区三百人的优势去和莱克特硬碰硬没有任何意义,他需要一点时间。

越来越近了,威利的瞳孔逐渐能够映照出莱克特的整个身影。“多么的像你年轻的时候啊,赫海忒。”威利不禁感慨道。面对莱克特总能让他想起那个已经逝去的,追随多年的挚友。

那是段令人无比怀念的过往,那篇岁月的画卷中也曾镌刻下激情的波涛和沉静的美好。他曾与那个人缔造了这个神界,历史的文献本来是有记载威利-克拉德的一切,不过全都被他抹消了。比起与赫海忒一同成为这个神界的顶点,他更愿意站在塔尖之下远远的注视着那个人。但是就在不久之前,那座他们两个人精心雕琢的象牙塔轰然倒塌了,他也明白这会是必然的结果。不难想象这漫长的时间里,赫海特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压力,赫海特逝去后他也在无数个夜晚悔恨过,若当初自己不是那样自私会不会是另一种结果?但若是重新选择,大概他仍然会退出那个顶点,“因为啊,他是在是太耀眼了。”那份光芒是远在追随他之前就渴望看到的,有些美好光景是只有将自己放到最低时才能得到,就像是面对太阳,唯有站在地面时才能感受到那份神圣与荣耀。

最后一次见赫海忒是在四年前,在那个岌岌可危的神殿里。当他走过奢华堂皇的正殿,内间的简单质朴令他一时间没有适应过来,同正殿比起来可以说是太过寒酸了。威利很高兴他所见到的还是那个他。然而那副苍老的模样丝毫没有了过往的英姿。

“你终于还是来了”赫海忒像是宣告胜利般的简单说道。

“嗯,我回来了。”面对眼前的这个老头威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中的酸涩侵蚀着神经,悔恨翻江倒海般的扑来。

所以,让我来做些补偿吧,赫海忒。在离开神殿后威利这般决定到。

神界需要革新,需要新的秩序和新的血液。这个病入膏肓的老东西必须历经覆灭的洗礼才能获得重生。

“来吧,莱克特,就在这里做下选择吧。”

“嗖”的一声,枪戟伴随着破晓的晨光刺破昏暗的夜幕,枪尖贯穿了一个士兵的颈部,被牢牢钉在榕树上,殷红的血液顺着她那凹凸不平的枝干缓缓流下,渗透到丰润的土壤之中,发达的根系贪婪的吸吮着这宝贵的养分。事实上要不了多久她便可以得到更多。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便迎来了超出想象的沸腾,黑的、红的、蓝的·······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有如画家手中的调色板,斑斓而纷乱。

“路德,你去拖延一下莱克特,现在让他到这里还是太早了。记住,不要同他硬碰硬,你的任务只是争取足够的时间。”

“是”

路德走后威利再次朝被钉死在榕树的士兵瞥了一眼,如果你正巧与这对目光对上一定会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并非是由于士卒被杀害的愤怒,而相反,你绝不会感到威利有一丝丝的怒火。那双黑色的瞳孔中所发散出来的只有彻骨的冷漠。

远处,传来零星的打斗声。兵刃相接的刺耳刮擦声牵动着每一个士兵的心脏。路德谨记威利的告诫始终和莱克特避免长时间的交锋,起初游击策略的确起到相当好的效果,不过路德似乎忘记了他面前的这个人绝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家伙。逐渐的,路德发现了一丝异样,从表面上来看自己的确始终在牵制莱克特,但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无法与他拉开差距。路德感到一阵疲软,手中的缰绳几次差点脱离手心。终是明白了,自己的行为在他看来不过是个小丑在奋力的拙劣表演罢了。

“列队,准备作战,拿出你们平时训练的车成果来。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是你们尽忠之际,我们只要拖住那个怪物,等将军阁下的主力部队到达即可。当然,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你们的牺牲是会被历史所铭记的。来吧,拿起你们的武器,我将与尔等一同前行。”

在人群中振臂高呼的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将领,也是一个深谙贵族迂腐之道的年轻男人。

“这不明摆着让我们去送死吗········?”一些细小的声音在人群中游窜着,即便如此,这群人亦无力改变什么。也就只能将这份无奈转变为满腔的怒火,因为这一切都是那个名为莱克特-科泽的男人所造成的。明明只需要处死那个女人就能轻松了事,但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个家伙的出现给搅黄了。

伴随着无数痛苦的悲鸣声,百余具尸体平静的卧倒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为首的那个人更是被手起刀落般的斩于马下。造不成半点威胁,简直就像标靶一般。此刻,那个就在不久前还不可一世的家伙正疯狂的奔逃着,突然发现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甚至比傻瓜还要傻。当时究竟为什么会说出那样可笑的话?

威利镇定的站在海拉旁边注视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大概就像是在观赏一个糟糕透顶的话剧,既枯燥又无聊。

“你觉得今日以后,神界会变成什么样?”威利像海拉发出疑问但并没有去看她。

“他不该来这,这无疑是个错误的决定。”海拉的话仿佛是在对自己说的一样,榕树的枝叶在喧闹的风儿的吹拂下沙沙作响,许是对海拉的认同。多少年来,它注视着这两个人从孩童走向少年再到如今风信年华的模样。无形中那一圈圈的年轮里镌刻下诸多珍贵的回忆。然而,今天,它将一如既往的,见证她的“孩子”迈向死亡。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个错误决定。”

“他应该留在凯昂,而不是让你这个奸佞小人乘虚而入。你问我神界今日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是吧!那我告诉你,它将注定灭亡。”

“灭亡?从某种意义上的确可以这么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必要的过程。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会让你死去,海拉。但是你绝不可能继续留在神界,我要你远远的看着,神界在历经毁灭后的重生,而这一切都不会与你再有半分瓜葛。你的存在并非罪孽,只不过令他变得太过优柔寡断,可君王从不需要这份温存。”

“你说什么?”海拉对于威利的回答感到万分疑惑,简直是匪夷所思。'令他变得优柔寡断'是什么意思?海拉想要问清楚,但看样子威利不打算再继续下去。

弗洛伊德载着莱克特来到了威利面前,现在的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份令人可怖的野性,那是捕食者常有的,杀戮时所呈现的模样。同时也是海拉从未见过的,戾气逼人的莱克特。

被愤怒驱动的躯体,溺于鲜血的欣喜。

仅是一瞬,便足够了、理解了,威利所说的究竟是何意,现在看来再清楚不过了。数百年来莱克特将那份野性深深的埋藏,他选择了与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不仅仅是因为老科泽。

“威利,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放了海拉和死亡····”

“两个?这可说不准。”威利说罢将手中的剑刺向海拉的心脏,当然,有意错过了致命处,并同时进行了些许急救措施。

“Phantasien.【虚幻】}”随即展开术士,在莱克特的剑刃划破喉咙前遁离了原处,榕树下只留下怒不可遏的莱克特和倒下的海拉。

莱克特抱起海拉跨上弗洛伊德,虽然现在想立刻追过去将威利碎尸万段,但目前最优先的是带海拉离开这。

然而离开这似乎变得不太可能,挡在他面前的是整个神界的军队。从哪里冒出来的莱克特丝毫不清楚,最有可能的是某个术士使用了大规模的隐匿。这么说来安德森-兰登也在这群人之中,毕竟他是莱克特所知道的,神界最优秀的术士,曾将也是他莱克特最好的友人。能将这么庞大的军队近乎完美的隐藏起来,也就只有他能做到了吧。

哈哈哈······,真是讽刺,自己竟然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曾经的猎食者成了猎物的粘板上的鱼肉,也罢也罢,这个没有了未来的地方已没有多少留恋,作为主神,那就尽到最后的义务——科泽家族塑造了这个神界,那么今天就由我带给它终结吧。这个存在了千万年的老东西是时候迈向死亡了。

“莱克特,住手吧,你若要执意一意孤行那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少废话,安德森,做好死亡的准备吧。”

“海拉,请尽快撤离,我现在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这个术式,如果你离哥哥太近的话我无法保证不会波及到你。”

“嗯,我明白了。”海拉将莱克特击退一定距离迅速向后撤离。

莱克特正准备追上去却被三个黑色的什么东西阻止了,那是影子般的三个人,漆黑的形体宛若暗夜的剪影,其真身便是奎尔的四个孩的其中三个,均为出生便夭亡于奎尔的腹宫。尽管诸神也是由奎尔所育化却是数万年后的事了。

现在,莱克特所面对的是不可能战胜的存在。奎尔的三个孩子,继承了她的全部神性,每一个都生着可怖的模样,一个鹰首鹿角而另一个却是虎躯蛇尾,最后一个人尽管长着人形却难以言明究竟是个什么,六首七臂并且十分巨大,仿佛由各个生物糅合而来。

战况眼看着朝着一边倒的状况发展着,“面对这三个真正的怪物,想毕他也无能为力吧”。海拉注视着莱克特不禁脱口而出。

“我也希望是如此,但依我对哥哥的了解,事情绝不会这么顺利的结束。”

黛的话音刚落局势便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个空间对于那三个影子来说可以算作是绝对的领域,然而鹰首的那个明显的是失去了一只角,那个十分巨大的糅合物则是失去了两只手臂。三个影子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尽管对它们而言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是仍然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佟瘫坐在原地,远远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此刻的枫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癫狂的野兽?说不定是同那三个怪物一样存在。无法再思考下去了,究竟是为何竟会遭遇如此痛苦的事?

枫那双深蓝的瞳孔在殷红的结界中绽放出淡淡的荧光,地面不断地分崩离析,就连空气都震动的支离破碎。

时间到了,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对黛来说太长,对于被暴君击碎灵魂的她来说数分钟已经是极限了。术式开始出现波动,越来越不稳定······

终于,结界打开了一个微小的开口。而位置就在黛的方向。

在战争中面对枫是十分可怕的,因为你所面对的是一个极其冷酷和镇静的对手。不会被恐惧所压倒,并始终以最清晰的思维不断思考着对策,这也是为什么在面对那三个真正的有着压倒性力量的怪物时枫依然使局势发生了一些微小的变化。不过,现在机会来了,是足以颠覆一切的机会。

枫抽出那把金纹霸王枪朝着鹰首以全力掷去,不会造成多少伤害是必然的,不过主要目的也不是将其击杀。作为三个怪物中移动速度最快的一个,只需要对其造成一定阻碍就行。

鹰首被枪击中后向后飞去直至撞到高耸的岩壁才停下来。枫趁着这个机会向施术者迅速移动,其它两个怪物亦紧追不舍。不过数秒枫就来到了黛的面前。

漆黑的剑刃裹挟着死亡的嘲弄高举在女孩的面前,下一秒便会身首异处。靛蓝的瞳孔里没有一丝畏惧,却满盈着深深的悲痛,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都像是个笑话。

时间流动的如此缓慢,【Alles ist versiegelt】所创造出的怪物正力图在主人遭受杀害前击碎无法避免的终局。“咦,佟姐,你们的模样真奇怪,为何是那表情?而且动作那样缓慢又是为什么?就像笨拙的乌龟一样······”

佟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站起来的,又是由身体的哪个部位调动了肌肉让她向着黛奔去,头脑中一片空白,然而只有一点是万分明确的——救下那个女孩。即便已经来不及了,即便自己几乎做不到甚至毫无意义,即便如此她也要去做,而且是非做不可。

“Entscheidung——Ausführen”

天空中坠下数只铅灰色的枪矢,径直的插入枫的躯体,即将挥下的手臂顿时停驻在半空,地面迸射出诸多的铅灰色的枪矢,贯穿枫的前胸从背部突刺出来,心脏直接被枪脊捅了个通透。像是机械被摧毁了炉心一样,枫停滞在妹妹的面前,俨然一副已经死亡的模样。

黛的双眼瞪得似乎将要裂开一般,半张的嘴里终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就在枫被这些荆棘般的枪矢杀死时,她所创造的结界也达到了极限,三个影子亦消散于混沌的天空。

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疑惑,可随即便理解了。那是基本上不可能的,可以称之为奇迹般的事实——人类支配了神的意识。

众神的桌面上的玻璃珠再次发生了异常的滚动,脱离了预设的轨道朝着四面散去。

在海拉森林的战场上,那个名为希尔薇—阿斯坎妮亚女少女,似乎是支配了“钥匙”的权能。由于术式的反噬她的瞳孔也由漆黑化为血一般的鲜红。严格来说,现在的希尔薇—阿斯坎妮亚大概已经算不上是人类了吧。

似乎这场惨烈的战斗就这样画上了终止符,海拉环视四周,触目惊心也无法来形容她所看到的这份光景了,摧枯拉朽的森林,分崩离析的土地,焦灼骇人的尸首还散发出像是烹饪过度而产生的糊香味,甚至有些都变成了焦炭。

这般看来,千万年前的那场战斗势必比这次更加的血腥残酷,也更加的令她心痛。

海拉由于被威利所伤陷入了昏迷,自那以后究竟发生过什么她没有任何的印象,只是在醒来离开神界前匆匆瞥了一眼,那最后的珍贵记忆便是由浓烈的色彩所绘成的——濒死的莱克特,为数不多的贵族,以及那些人面容上所浮现的疲惫与恐惧。

“结束了,莱克特。你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留存在这副躯壳之中了。”海拉面对着被数十支荆棘般的铅灰色的枪矢贯穿的尸体说道。

随着海拉的话音落下,空气中像是打开了一扇由光铸就的门一般,而从中出来的那个男人,便是莱克特-柯泽。经过这一番肆虐的战斗,显然已经冷静下来了。

“一点都没有变啊!”这是海拉见到再次见到他的第一个想法。还是那般忧愁的模样,还是那般坚毅的眼神。只是,唯一不同的是,过去的主神如今却化作怨念所汇集的游魂。

“海拉,你还好吗?”熟悉的话音如同溪流般漫过海拉心中荒芜的废墟,旋即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像是获得了养分般变得鲜活起来。一股温润的暖流袭上心头。

没有回答,海拉只是静静的仔细的注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曾经他们是那样美好的令人羡艳的恋人,曾经…,他们留下了太多的遗憾。

“来吧,莱克特,我领你到该去的地方。”

过去是既存的事实,再不可能去改变,即便是那样的美好,即便是那样的不甘与留恋,所有的一切都已是落定地尘埃。

“但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去完成。莱克特,我们所铸就的罪孽不该在这群无关的生命里延续。”

莱克特保持着沉默,海拉想要做什么在他看来已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即便这是莱克特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但是尊重她的一切选择是他给予海拉最初的承诺。

——生者之始,亡者之末;星之所映,日月同辉。受汝之恩,为汝之仆;此身之荣,不曾有悔。山有所逝,海有所亡;吾之所向,汝身之归…——

术式发动了。

军统的子嗣所学的理应是制御残杀的手段,而这个术式是海拉在遇到莱克特后背着父亲央求着母亲学来的。本来是以支援治愈为主,后来由海拉大规模的改动,现在的价值已经难以估量。它的存在也仅有两个人知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海拉的形体越发的虚无起来,能够明的看到无法逆转的生命的流失。

“哥,该醒过来了。”

黛的呼唤让枫从沉眠中醒来,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完好无损,只是记忆和面前的一切无时无刻不警醒他们,就在刚才死亡还在他们的身上慵懒爬过。

黛的灵魂并没有破镜重圆,只是海拉以自己的生命为媒介为她重新铸就了一个新的灵魂。而黛承受不了的那一小部分便进入了希尔薇-阿斯堪尼亚的身体以控制支配“钥匙”后造成的崩毁。至于枫,从一开始就没有死亡。

繁星如同水晶吊顶般坠满夜空,那样的璀璨,那样的耀眼,似乎是想要为这对兄妹送上一丝慰藉。

遥远的他乡,奎尔长眠之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坐在榕树之下,静静地,久久地,注视着远方。

“枫,能再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一直在等在附近的男人走了出来。瞬间气氛降至了冰点,能明显的感受到来自枫的敌意。

“哥,他是…?”

“是父亲。”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如同机械般的回答。

“我明白,你恨我。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我来这只有一件事,完成海拉的计划和再见你一面,现在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在这个世界留存了。枫,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向努力活下去吧,再见了。”说罢便消失在这片颓圮的战场。

“走了,黛!”

“可是佟姐她…”黛看着还未醒来的佟得到的却是哥哥的否定,也便作罢。

“你呢?希尔薇-阿斯堪尼亚?”

“当然!”

海拉死亡了,这对雷姆利亚大陆来说没有任何影响,然而对于神界而言,这个消息绝不亚于世界的毁灭。长久以来的海拉与众神的僵持局面就这样被打破了,天平失去了平衡,是时候重新构筑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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