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晓的记忆里,校园的那棵叶榕似乎还是第一次看见时候的模样。
不管是在难得冷咧的冬日,还是暴晒着生命酿泉,发烫蒸发的夏日,阳光透过树下的微笑总是裹着温暖。
一如那个许久未见总向着蓝天微笑的大男孩。
知晓再一次见到傅远,他就站在那棵依旧在冷意的阳光中摇摆葱葱绿意的叶蓉树下,那时候已经结束了几天的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大冬天终于翻卷袭来。
只是作为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不管是哪个高中的高三,补课都如火如荼地展开着。
知晓,依旧总在冬日的早上第一个来到教室,尔后复习一遍英语单词后就会看见那个裹着厚棉衣,再在外面披上耐脏校服眯着惺忪眼走进来,再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补睡的有些胖胖的男孩,一秒入睡,熊林,真像只趴在桌子上酣睡的熊猫。
知晓每每看见他就想笑又觉得囧,因为之前班级早读作为学委兼英语课代表的她面向全班听写单词的时候,他总是不在的那个,他总是踏着第一节上课铃声风风火火闯进来的那一个。
知晓收作业也总是欠缺他的一份。
在她“你可以早早来教室补觉啊,六点来还可以放心睡一两个钟呢”的善意提醒下,熊猫同学突然间就醒悟了。
从此附赠执行了一旁的秦茉莉玩笑的附和“不行,桌子那么脏,在套上咱们的国民耐脏校服必须滴哈.......”
从此每一次摸着头露出口白牙说着“不好意思啊,睡过头了”的男孩,仿佛也沉着在了梦里。
总之春困,夏乏,秋盹,冬眠总是有......
其实知晓还是能够理解的。
后来那男同学臃肿兼可爱的模样常常被其他男女同学轮番善意的逗笑,可慢慢的那新潮的穿衣模式确在班上渐渐流行起来,很多男女同学直接在抽屉里备了件校服以备不时之需~因为在大冬天洗衣服是件可怕的事,何况是贪睡的男女生!!
傅远觉得,那一年的冬天似乎提前到来了,暖热的心底包裹着枝丫间漏断的冷涩。
冬季季风吹不到的地方,他依旧在守候他的曼达林。大概只有那个矗立在树下享受着冬季恋歌却手心温暖的男孩心里住着萌芽的春天。
因为他一直在等待那个也主动伸出双手让他的大手温暖的女孩。
那个下午,也因为榕树下出现的那个笑着傻傻等待的大男孩,把期末考试随季风重卷而来的窒息都消淡了许多。
仍旧像乌云那般笼罩在知晓上空的压抑感似乎也被刺骨的寒风冻成了冰渣承重在绿枝间,细细碎碎地埋在阳光里,又融化凋落。
那个大下午知晓一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一直注重学习成绩的人来说,从天堂跌进地狱,大概就是从考试成绩的稳坐头鳌掉到了三十开外。
高三的学生似乎对成绩总是格外敏感。为了成绩,有的暗暗打气,有的垂头丧气。
即使老师站在讲台上一遍遍地重复“一次好的成绩并不代表最后你的高考成绩就是好的”,高三狗也总是两眼汪汪地想到老师的另一句至理名言:“某套试卷是某某重点高中模拟卷,很典型,这上重点的人数基本上能反应高考了”
高三党:“......”继续低头沉痛。
高三,仿佛真的是只有冬夏的季节。
恍云漂浮的人是长在冬天里的蘑菇,渴望夏天的滂沱大雨,拍打至尘埃落定。
枯瘦如柴的人又是根延在夏天灼烫岩石缝里的松树,期盼冬天皑皑白雪覆吸滚热,耸高直抵苍穹。
总之,没有谁的梦是可以轻易实现的,混混沌沌地摸索这胆战心惊的旅程。
期盼高考落下完美帷幕,又害怕毕业的离散散落天涯。
可就算是一向沉迷于小说世界的吴玉洁在文理分科后的一次惨烈挂科中也幡然醒悟再不碰小说,只是总在挠人的一沓沓试卷后在休息时间在看一点点,就一点点,就十分钟......
秦茉莉依旧是洒脱的模样,整天一有空就神秘兮兮的往外跑,回来的时候只记得对知晓傻笑。
知晓总在想,如果我也可以无忧无虑的开朗那该多好,她的茉茉也真的好像不注重成绩模样,她就像是扮演了一个故意与父母叛逆来博取关注的孩童,躲在高树上自己编织着厚厚的蝉蛹裹住自己,却抖落着激烈的音节,眺望阳光来温暖那薄薄的蝉肚,知晓一直知道为什么。
可每当成绩榜张贴出来的时候,秦茉莉却总是两眼放光的模样,再兴致盎然地挤到黑压压的人头榜前瞄了又瞄,之后在兴冲冲地跑到知晓面前嬉笑“你多少名,猜猜看?猜对给糖吃哈”
那时候的知晓其实有些紧张,却有些哭笑某人一时兴起的稚气,她只能说“猜不出来”
“那你想知道柏旭考了多少名吗?”
那个名字真的从风中来,又从风中飞逝呀。
车轨轻轻的碾压,翻出黝黑的泥土,埋下的种子终于探出头颅。
一心扑在复习上的知晓有些发愣,好像几乎都忘了曾经那个给她写着青涩情书的男孩。
忘了除了上卫生间必须经过楼梯旁的那一个只有七八个男生,他恰好在的文科班。
忘了自她生日那天后曾经熟络的他们已经是偶然碰见一句才生硬地挤出一句“哈喽”,再背影相对渐行渐远的同班同学。
文科班和理科班居然同在一层楼,不知是否缘分未尽,总之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刚知道的时候知晓郁闷了好久,没想到秦茉莉神秘兮兮的告诉她的好消息竟然是这个。最后索性躲着,走廊都不去了。
知晓不期盼这样的缘分,因为每当下课匆忙逃向卫生间的时候,总有那个人的身影攀附在走廊的栏杆上,身影那样孤独。
夏天他依旧喜欢穿着整套的篮球服,红色,白色,黑色,都不是知晓喜欢的蓝色。
可每一次的匆匆一瞥,女孩假装的淡定早已溃不成军,连同身影都匆促转角自动隐去了男孩眼中失落的颜色。
天空,早已不在有成群黑压压的大雁飞过,云朵似乎也被大雁一并带去了艳阳高照的地方,只剩下孤独的人蜷缩在微凉的光的影子里苟且偷安。
“不想”
像很多次那般,她总是不足够自信。
不爱所以总有有理由拒绝,所以理所当然挥霍柏旭的一往情深,也不相信时光可以糅合那青春的美好直到执手白头。
毕业季的分手季,那时候高四的一位学姐为同校男友割脉殉情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像很多老套的故事那样的结尾,男孩女孩相约一起考同个大学,女孩考上了,男孩落榜了,女孩为了男孩复读了,男孩却远走他乡进入了“社会大学”,再然后牵着她人的手说了分手。
可也许一个默默离开的人,可能是最舍不得你的。
爱从来就不是一场在一起的游戏,爱恰恰是种挂念你而不得不离开的痛楚。
曾经的我们都不曾明白,也不愿用失去去读懂这份爱恋。
知晓想,爱情也许就本是易碎的沙雕吧,只有藏在灵魂里独自偷欢,才不会受伤。
因为从不自信,所以——
也同样不相信有那么一天那个眉眼如画发着光的男孩会喜欢长得不够漂亮,身材不够好,家里又不足够有钱,一无是处的自己。
然后秦茉莉就会很负责任地“切”一声,在吱吱喳喳地夸赞知晓考得多么多么棒,唤醒着沉迷在过往世界里的知晓。
想起邓晨光安静弹奏钢琴的模样,那长了阳光的翅膀下了凡尘的天使依旧足以让女孩痴痴傻傻。
想起有可能邓晨光会牵着自己女朋友的手在奔赴皑皑白雪直到白头的圆满这个女孩还是会心痛。
宁愿他来过,不携带任何的凡尘,不牵扯任何人的思念。
知晓终究不像秦茉莉,可以在围绕一件事情上重复逗弄脸红的知晓产生无穷无尽的乐趣。
在那个有梦的高三,似乎每个人都成长了许多。
而当事人却在人群散去的时候独自盯着学校张贴的成绩榜弯起了嘴角,苦涩或是甘甜无人得知。
知晓的耳边只是一遍遍地响起班主任的痛心疾首的话语。
“这次考试是没有发挥好么?”
“家里有什么困难可以跟老师说”
......
老师问得那般小心翼翼,生怕伤害女孩,可女孩却似乎毫不在意一刀刀剜向自己的心脏,想到自己的妈妈,想到自己的爷爷,只是沉着脸摇头,死不开口。
女孩爸爸说:“你以为你妈真心想送你上大学?还不是老头子去求的,差点跪在地上,这份施舍你也敢要?”
她,真的只足够配得上施舍这样的字眼吗?
陆雯老师第一次瞧见这样执拗倔强的知晓,仿佛曾经那个捧着课业腼腆礼貌地向她请教都能脸红的小姑娘只是自己假想出来的。
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无奈摇头,叫知晓先回去好好想想,好好休息。
知晓想想还是说了一句“老师,再见”就逃了。被永生关在囚牢的囚犯谋划逃跑时,都没有知晓这般狼狈。
在眼眶打转了许久的泪,终于还是夺眶而出。
霜露滴在皮肤上,被风吸干,露出干燥瘙痒的皮肤,手挠过瘙痒的白皮屑终会被湿润所覆盖,一根白头发却蜿蜒了那个南方的冬天。
终究还是有机会让关心自己的人失望了。
知晓第一次不敢在打电话给自己爷爷的时候报成绩单,只心虚地扯着其他的话题,最后说要补课一些日子先不回家了,让他好好照顾自己,自己也会好好学习,会好好照顾自己,就已匆促挂了电话。
有谁说过,人海茫茫总是相遇是一种缘分?
知晓从成绩榜发呆完终于想起要回宿舍午休的时候抬头就那么再一次遇见了他,塞得满档的脑袋终于有些空洞了。
“真巧啊”,舞动的冷风灌进敞开了一扣的棉衣,确是触碰了温暖的弦。
知晓想,一定是看多了期末考试出成绩后同学们脸上一脸的凝重,此刻瞧见傅远脸上如沐春风的笑,总是格外温暖。
其实一大早上已经不下十五个同学问她的成绩,考得怎么样了?知晓都含糊其辞地地说:“尽力而为了”。
关心原来也是会让人有负担,知晓不想谈成绩,不想谈家,似乎也只有毫不知情的他最合适了。
“我一直在等你”,男孩微笑,一直在等待,只是因为不敢轻易去打扰也许正在忙碌的她。
“哦”知晓有些错愕。
努力握在掌心的纹线,逐渐清晰,那些被褶皱堆积起来的命运末梢却不知该奔涌何方。
也许当握住的温暖滋生汗渍的时候,透亮的轨迹会告诉等待的人蜗牛上爬摘取葡萄后是酸是甜。
女孩疲惫的脸同样笑得眉眼弯弯,男孩只想问问她——
“如果累了,可以靠在我的肩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