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疫止住了,离州也换了人,但情况依旧没有得到好转,甚至渐渐往更坏的方向发展,甚至太子的左司马在凉州也出了问题。
太子还没有得意几天,便得了责罚,几次冷眼挤兑,事情发展越来越大,甚至隐隐威胁到了国本。
从前楚国在大事上,四公子总是拿捏得很好,但这一次却好像尤其沉默,任由去凉州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他始终置身事外。
楚王像是跟他较着劲一般,数日里杀了好几名武将却始终不问问自己儿子。
人心惶惶,每个武将上朝前都要打几个抖,抱一抱自己家里的老婆孩子,交代一番身后事,谁知道早上还在家中,到了晚上是在牢房还是去离州的路上?
这样僵持了没有几天,楚王终于还是缴械投降,向楚倨良求助了。当天夜里,楚倨良连夜进宫,父子俩促膝长谈一夜之后,终于一道旨意下来,由公子倨良举兵离州平乱。
关于这个结果,白楚一点儿都不意外,一切结局在那四条良策之中便已经注定了。
良策没有问题,问题是谁去做。第一条,将受灾的人派遣去其他州郡,人家住得好好的,或许祖上三辈都在这一个地方生存,而你一来便让别人搬家,一个不好便会引起民怨。而其他州郡的人自然也不愿意忽然一群人闯到自己的地盘,旁的不说,治安就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第二条,肃清贪吏,珥陵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朝中多的是比他办事老练,精通经营的人,让他来肃清,无疑是说笑,大将军一家出事后,大家脸翻得如此之快,也与此有很大关系。
第三条,借粮齐国,齐国曾经在楚国受了这么大的冷待,如今我们反要向他们借粮,派过去的居然还是一个无官无职的黄口小儿,人家只会觉得侮辱,谁又会借给他?
第四条,轻徭重役,有了三条的铺垫,珥陵已经要人无人,要钱无钱,后面走一步错一步,还想做什么修城防、兴水利的事,多的是人在背后给他使绊子,做一件坏一件自然是肯定的。
当然这四条良策本身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何人去做,整个楚国上下能做的有且只有一人——四公子楚倨良。
只有他才有足够的威信,也只有他才有足够的手段,人脉,齐衍从前来楚国都是他作陪,而出使齐国,除了楚王,也只有他有这个分量。这四条良策全是为楚倨良量身订造的。
白楚知道,楚王渐渐也就想通了过来,甚至凉州,大将军曾经是楚倨良的手下,他不可能一点没有在凉州留下势力,备下后手,所以他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楚王一定会来求他的。
一个王,竟被这样拿捏了,楚王如何不气?他走的几招连环棋,此后在楚国中,他四公子的地位无可撼动,百姓将只识四公子,不识君王。
楚王想起那天夜里,楚倨良站在他的面前,双手负后只淡淡道,“无兵无权,儿臣无法平乱。”
他像个讨价还价的妇人问他,“你手上不是一直都有十万铁骑兵吗?”
“此次四处祸乱,更何况没有兵,凭什么和齐国谈判?君父还得将二十万兵权给儿臣才好。”
二十万兵权,那就将他一个王上做空了,楚王犹豫了很久,解决了一个隐患,等待他的是另一个更大的隐患,可是有什么办法?难不成眼睁睁看着这祖宗基业断送在自己眼前?饮鸠止渴,便是这样吧。
楚倨良离开的时候,他终是忍不住,喉咙上涌出一口甜意,“噗”地一声洒在了寝宫沉黑、冰冷的地上。
“王。。。王上。”鲛美人很惊讶,她惊慌地冲到楚王身边,娇小的人却扶不动那座僵硬的庞大身躯。
楚王身体发虚,颤抖着腿,几次也没有站起来,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太医,太医。”鲛美人大概没想过一向高高在上的楚王竟有这个时候,忽然吓得出了泪来,一张小巧的脸上,行行清泪犹如梨花带雨。
楚王在这时候竟然觉出了几分柔情,几缕保护欲涌在胸口,甚至有了些年轻时候的激情,他肥大的手擦过鲛美人的脸,笑容中带着宠溺道,“孤没事。”
“可是王上你。。。”鲛美人泪眼迷蒙地看着他。
“孤被一个小子拿住了,是不是很可悲?”他问道。
“不会的,王上自有王上的法子。”
楚王笑了,“是了,若孤不把这口气撑下去,你怎么办?”他心中杀意更甚,终于舒了一口气,缓缓地站了起来。
楚倨良点将走的那天是四月初八,银白盔甲、猩红披风,座下枣红色骏马疾风,黑鹰为副将,随他走后面,百姓夹道相送。如长龙,一路缓缓往城外走去。
白楚本开了一扇门,见那人群正缓缓往这边来。
他可真威风,见人潮渐渐近了,白楚站起身,转身进了郡主府,将门关上,楚倨良那样的人,心中会不会同样心疼离州百姓?会不会惋惜那些在战场上流血牺牲的将士?
不会吧,他这样的人关心的只是他似乎又离他想要的权利更近了一步,可是白楚始终无法不去想,那马上的战袍猎猎、威风凌凌,是用多少人的性命换来的。
为了云仙一个人,做了这样的交易真的值得吗?杀一万人而救一人,白楚心中泛开一丝苦涩。
队列在郡主府的门前停了下来,楚倨良的目光望着那深深紧闭的大门良久。
“公子。。。”黑鹰在旁边小心提醒着。
“黑鹰,帮我把这个给她吧。”楚倨良从袖中拿了一个物什到黑鹰手中。
黑鹰前去敲门,开门的是似云,伸出一只手去接过那张绢帕。
“这是个什么东西?”白楚接过那张帕子看,帕子已经微微泛黄了,里头两个东西根本看不出来绣的是什么。
白楚拿着它对着阳光看了半晌,很久才大概齐地想了起来,这不就是她当初绣的吗?
她绣这个时候还挺可笑,她那时候才六岁,珥玉在凉州还未回京,她在公子府的日子还算不得这么举步维艰,便跟着府里的老嬷嬷学些什么刺绣。
她曾经很开心地拿着这张绣帕给楚倨良看,却只得了一个冷眼。
“楚楚为什么会喜欢这么无用的东西?”那张手帕被他随意拂在地上。
山河家国面前,深闺绣花、儿女情长都是最无用的东西,那都是楚倨良告诉她的。
“原来他还把这个东西留着。”白楚对着阳光看了很久,才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可是楚倨良又是个什么意思?从前既然已经丢了的东西,何必专挑这个时候送还给她?
难不成他现在又希望她深闺绣花,儿女情长了?
“莫名其妙。”白楚将那手帕随手一丢,不作理会。
“走吧。”门外的楚倨良勒紧马绳,料峭身影,走在了最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