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都差点忘记了，两个月前，她一时喝了酒兴起，还在摘星楼留下一副“大作。”
“今日如此良辰美景，再作一首吧。”苏子玉道。
良辰美景？哪里看出来的？
“你会作曲？”云仙忽然惊异地看向白楚，和她相识那么久，她却不知她竟还有如此本事。
“嗯，”白楚点点头，“可是，今日文思滞怠，好像作不大出。”她又不是柳永，专门跑到妓院作诗。
苏子玉清了清嗓子，略略拂去衣袖上的尘埃，目光只落在那衣袖上，好似十分随意地说了一句，“说话前，请想一想现在正求着何人，要办何事？”
“啊，我忽然文思如泉涌，作曲的心情高涨，若不作两首，只怕回去寝食难安。”
白楚脑子里搜刮着前世的记忆，前世最听相声，偶尔爱听戏词，忽想起两句太平歌词便唱道“那隋炀帝无道行事凶，弑父夺权理不通。。。来、来、来你与我秦某简对棒，战不过秦某不算英雄。”正是秦琼观阵。
白楚记得当初郭老师唱这一段的时候还是很卖座的。
云仙却皱了皱眉头，道“不好，词不雅，打打杀杀的有什么趣味儿？”料想她一个女子大约是不喜欢这个的。
苏子玉不说话，却也听出了两三分意味儿。
云仙见白楚当真有这个本事，缠着她“再唱一首，再唱一首。”
“好，那我再唱一个你喜欢的。”白楚清了清嗓子，张口便来，“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换香烧水，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下。他把眼儿觑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都牵挂。。。”
果真，云仙听了这一段，竟是不禁流出泪来。
这昆曲雅极，词也极美，思凡唱的又都是女儿心思，像云仙这样的女子，虽然在烟雨楼中，但也是有才情的，也有空闲伤春悲秋的，虽对男子死了心，但心中也总有几分“漠漠水田飞白鹭”的柔情在的，听到这样的词，哪里由得她不爱得死去活来？
“好了，往后你每日里来，教我唱这曲儿。”云仙拉着她，如是吩咐。
“啊哈？”白楚有些惊吓。
想来也对，清朝毁于戏曲，那些但凡有点儿文化的无不想这曲子想得茶饭不思，云仙在烟雨楼本是一把好嗓子，如今听白楚唱了，哪里有不想即刻便学会的道理？
苏子玉盯着白楚那张干净、清丽的脸，她脑子里到底有多少东西？。
“你若是还能再唱一段出来，我就帮你赎了她。”苏子玉手指一指云仙说道.
求了他这么久，终于见他松了口，白楚和云仙对望一眼，两个眼底都有喜色。
但白楚前世是个假票友啊，会唱的就只有那么两首，实在是个半灌水，既如此便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云仙方才听了许多意味儿出来，却拉着她道，“楚楚既有这本事何不去楼下唱？定然得了满堂彩？“她实在喜欢昆曲喜欢到了极处，恨不能现在所有人都陪她听一听。
“可是我这个身份，在这种地方唱歌，只怕不好吧？“白楚答道。
“怕什么？底下有屏风隔着，我叫人把灯灭两盏，你站在帐子后头后，有什么人看得见你？“
此时刚刚弹琵琶的那位花娘正好唱罢，在一片掌声中欠身退场，楼下的位置便空了出来。
“走吧，走吧。“云仙扯着她就跑，”反正你都嫁不出去，换个法子或可行呢。“
云仙小胳膊小腿，当然拉不动白楚，白楚去看苏子玉。
苏子玉把头一偏，语调依旧傲娇“反正我说的话说到做到，要怎么唱那是你的事。“
“走吧，我帮你伴奏。“云仙力道又重了几分，”妈妈，叫下个姑娘且等一等，咱们还有个好节目。“她推了窗，露出半截藕臂，冲着楼下一嗓子喊了去，惊得无数欢客抬头来看。
美女不都是应该含羞带臊、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吗？云仙这出入也太大了吧。
“可是你又不知道曲，怎么伴奏？“
“你说与我听就好了嘛，放心吧，本姑娘技艺高着呢。“
她倒是不谦虚，稀里糊涂地两个人都已经站在了楼下的帐子后头，帐子本为意兴而设，美人隔了一层只看了窈窕身姿，听着温婉的嗓音袅袅，更能搔人心弦。
忽然宫灯暗下去一半，那帷帐后头两个身影，一坐一站，坐的那个手上抱了一把琵琶，由于灯光太暗，只有那隐约的身姿让人产生无限遐想，旁的就再也看不见了。
这是云仙说的“好节目“众人本就存了几分好奇，又见两个美人在阴影之中便更加期待了。
此时楚倨良正带了齐国那位世子进了烟雨楼，“看来是烟雨楼的压轴好戏了，齐兄，咱们来得真是好时候。“他笑着与身边一个少年说道。
“噔噔“两声琵琶声响，方才白楚只唱了一遍于云仙听，她便记住了。
“这是KTV，这是KTV。“白楚双拳攥紧，幸好灯光暗，她也看不到外头的人头攒动，随着云仙的弦音，慢慢开了喉咙。
“道不尽红尘眷念，
诉不完人间恩怨
。。。“
这是。。。楚倨良忽然眉头微微皱起，好熟悉的声音，那个在自己身边呆了十二年的人，若不是真的熟悉到了极致，楚倨良也绝不会相信，这声音会是白楚的。她真是不一样了，若是从前的她，永远也不会跑到这个地方来卖唱。
“楚兄这是怎么了？“旁边的齐国世子见楚倨良神色怪异，纵然他一向将心思藏得很好，但那一瞬间的错愕与震惊却着实出卖了他。
“无事。“很快将情绪忍了下去，”咱们先在一楼处等等吧，待会儿再叫老鸨安排个好位置，也算不负佳人。“
那上头的歌声还在继续，白楚其实不想承认，这是她在KTV里最喜欢的一首歌，九零后的身子，七零后的喜好，从前经常被身边朋友吐槽。
“红花当然配绿叶，
这一辈子谁来陪
。。。
轻叹世间事多变迁。
爱江山，更爱美人，
哪个英雄好看宁愿孤单。
。。。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
不醉不罢休，
东边我的美人啊，
西边黄河流。
来啊来个酒啊，
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楼上的苏子玉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小小的黑暗身影上，这个小姑娘，能作得了诗文，唱得了小曲，能装疯卖傻对他死缠烂打，还能面对强权不卑不亢，一个小小的身影到底能迸发出多少能量？她到底还有多少惊喜可以给他？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宝藏没有发觉？
那唱腔说不上多美，只是嗓音清雅，那词一字字、一句句都清晰入耳，他目光清澈、明亮，却点点涟漪翻开，像轻飘飘的树叶落在了如镜的湖面上，层层荡漾，拿了手边的一樽酒壶，给自己满斟一杯，仰头喝下。
苏子玉的这些神情白楚自是看不到，一曲唱罢，看客却没几个人鼓掌，果然这些太现代的东西，放在这个时代他们还是不太能接受的。
“楚楚，你看，我说你这一曲，没有上一曲好吧。“云仙在身后抱怨。
宫灯重燃，下一刻，白楚浑身汗毛倒竖，如坠冰窖。
“哟，四公子，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素汐扭着小蛮腰向厅中的人走去，”您坐这里岂不是折煞我们？快往楼上请。“能让素汐这么热情的人，整个大楚，屈指可数。
那道卓越的身影跟在素汐身后，拾阶上楼时，目光往那帐子后看了一眼，晦暗莫测。
白楚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股惧意，一股大难临头的感觉，“云仙，完了，完了，我完了。“她不听地重复着这一句。
当朝郡主，青楼卖唱，真的要被带去浸猪笼的。
白楚风风火火往楼上奔了去，苏子玉本喝着酒，却听房门“咚”地一开，那个人冲了进来。
“走了，走了。”她心机着急，上来一把抓过苏子玉的手便往外走。
“慌什么？”苏子玉本是量浅的人，方才两杯酒脸上已经红了一层，他抽回手来，“男女授受不亲，郡主莫要吃豆腐。”
“你是不是以为前世界都觊觎你的美色？”白楚一阵无语，在她心中对这种小小的肌肤接触没什么戒备，更何况苏子玉这样的人。
苏子玉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一阵涟漪，放佛带着水汽一般，愣愣看了白楚片刻，忽认真点头，“嗯。”
“你个水仙花。”
“倒是挺漂亮的东西，用来形容本世子也无不可。”
“。。。罢了，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得走了，改日再来登门拜访。”白楚留下这两句话，匆匆就往外赶。
“你急什么？拜托我的事情还做不做了？”苏子玉站起身来跟着她走了两步。
“此时不急一时，改日再办也可，公子，公子来了，我。。。”
苏子玉大约真是有点醉了，忽然眼中燃过一丝怒色，站在她身后，反擒了白楚的手，“他来了又怎么样？你很怕他么？”
“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白楚看到他握住自己的手，搀了半截袖子隔在两人之间，或许是真的醉了，一向爱好整洁的他，皱了这一片衣裳，竟也好似没有注意。
“那是你对我，我若能这般，岂不是你占了便宜？”他反倒近了几步，拉着她的手举过头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