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家得了信儿,把那雪白的东西从白楚手上取下来,还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头,“乖狐儿,可真厉害。”
“所以。。。这是一只狐狸?”白楚手还涓涓冒血呢,那个。。。管家,你要夸凶手,至少也得背着受害者夸吧。
罢了,好歹进来,白楚还是先去看看苏子玉吧。
此刻他依旧鼻青脸肿,好漂亮的一张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估计屁股被人踢了好几脚,所以脸朝下趴在香榻上,见了白楚进来,“哼”一声,把头转到一边。
“苏苏。”白楚一张笑脸贴上去,往他面前一放。
“哼。”脸转了个方向,看向另外一边,这时候那只小白狐忽然蹿了进来,贴在苏子玉脸上,忽悠钻进了他的怀中。
“小苏苏,你这是怎么了嘛?”白楚跟哄小孩儿似的,又凑过去。
“没良心的东西,谁都知道礼尚往来,我好歹帮你一把,关键时候你也应该还个情啊,竟然丢了我就跑了。”这声音才叫一个哀怨,虽然脸肿了,好歹眼睛还是漂亮,眨巴眨巴,叫人看着都觉得委屈。
“我这不是知道错了吗?我忘恩负义,我不是东西,所以我才带了东西来看你来了嘛。”白楚将那两包蜜饯送到苏子玉面前。
“谁稀罕你这东西?这府里那么多厨子做的糕点,哪一样不比你买的那些好?本世子要多少有多少。”
他竟然嫌弃,白楚穷啊,到时候迁新府,还得用一大笔银子,能买这些都不错了,他竟然嫌弃。
她摸了摸贴着胸口放的酥酪糖,她这口味儿也承接了原身的,嗜糖如命,心中虽然觉得不舍,终是咬咬牙,送出一颗糖去,“这个甜,给你吃。”
苏子玉白了她一眼,见她满脸舍不得的样子,嘴一张,“啊。”
这是要她喂?“不吃算了,得寸进尺。”
“是谁害我手抬不起来的?”
“好好好,是我,是我。”白楚一颗糖丢在他的口中。
苏子玉抿了抿,眉眼弯弯,像个孩子似的,纵然一脸青紫,竟然还能看出三分清俊来。
“怎么样?甜吧?”白楚凑到他身边,嘻嘻一笑,带着三分讨好。
那人现在才稍稍展了笑脸,微点了点头。
“你说你也是,好好儿地呆在楚宫不走,好歹还能得一公主,偏偏要自己乱跑,也还好黑灯瞎火那些婆子看不清你的脸,若是见了,只怕贞节都留不住了。”
“咳。。。咳咳。。。”苏子玉糖吃到一半,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咳全身都跟着疼。
白楚端了茶水来喂他喝,“有这么甜吗?还被口水呛着了。”
苏子玉喝了口茶水,白了两眼,“从了公主才是贞节不保。”
忽然看到她手上一圈血迹,终还是不忍道,“叫人把你手包扎一下吧。”
白楚皮糙肉厚不知受了多少伤,竟然对疼痛这么不敏感,还流着血也不自知。
“算了,不疼,回去让似云包扎一下吧。”白楚随意说道。
苏子玉理也不理她,只对外头喊,“管家,叫孙大夫进来。”
真是个傲娇的孩子。
孙大夫进来后,白楚一面让他包扎着,一面想着昨晚的事,贱兮兮没忍住又问道,“昨晚上安阳公主和你喝了几杯酒啊?”
“。。。一杯。”
“那你是高估你自己了啊,一杯就倒,也没等到两杯啊。”
“。。。”
“好歹你的身手不错啊,怎么连群洗衣服的婆子都打不过?”
“我喝醉了。”
“我觉得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喝酒了,很误事。”
“你要再提一句关于这件事的,我就让白狐再往你身上咬一口。”
这刚刚咬的伤还没好呢,白楚看着那小白狐一颗脑袋窜出来,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正盯上了她,“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我请你听戏去吧。”
“伤还没好,去不了。”
“那等你好了,再去,听说这戏很精彩。”
“什么戏啊?”苏子玉好像有点儿兴趣了。
“晋国世子夜闯浣衣房,十文钱一场。”
“。。。滚!”
白楚从苏府里面出来,里头还甩出来两包蜜饯,“不就是开个玩笑吗?生气这样儿。”她把蜜饯从地上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又重新抱在手上。
正值午饭时候,出门的时候叫了似云别给她留饭的,这时候可去哪儿呢?
去烟雨楼吧,上次那件事情还没好好谢谢云仙呢。
这次没有易容,白楚从东街的背街,烟雨楼的后门,偷偷溜了进去。
此时云仙才刚刚起床还没梳妆呢,干她们这一行的就是这样,晚上作业,白天休息。
白楚趁着没人看见,纵身一跃上了房梁,轻飘飘跃入云仙的房间,云仙本是对镜梳妆,回过头来一看,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上次你帮了我这么大一忙,谢你来了吗?”白楚递过去两包蜜饯,包的油纸都已经有些松散了,不过好在里头的东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云仙站起身来,一阵香风扑鼻,她吃的用的都是烟雨楼里最好的,白楚打量四周,一面连珠帐,将一间内室隔成两段,那边是寝卧的地方,这边是红木八仙圆桌、前面一把风焦尾琴,背后案上放汝窑花囊,插着开得正好的红梅,上头一副对联“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此刻云仙站起身来,举手投足皆是风情,微微俯身,她头发未盘,如瀑布洒落下来,手底下压着两包蜜饯往白楚身前一递,“怕胖,不吃。”
白楚只觉得真的有仙女下凡,心里狠狠地自卑了一把,这样的美人都怕胖,她竟然有脸吃东西,伤心地拆开了那包蜜枣,往嘴里塞了一颗,感觉到甜味都流到胃里去了,才觉得好受一点。
“拿来吧。”云仙手一摊,一副收租的样子。
“什么?”白楚口中塞了蜜饯,说话含混不清。
“那身衣服是一千二百两银子,你该不会以为就真的拿两包零食,就把钱抵了吧?”
“什么衣服啊?金子做的吗?要这么贵?”白楚长大了嘴。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云烟锦,又是苏州最好的绣娘用了孔雀线绣掺了金丝绣的,宫里的娘娘们都抢着要,你竟然嫌贵,不识货。”
“哎呀。”白楚往她手掌上一拍,“咱们是什么关系?这一二百两银子都要计算,俗气,俗气,太俗气了。”
云仙侧身坐下一只手搭在桌子上,一只手将垂落的头发拿在手上,“大姐,我是婊子,婊子就是最俗气的玩意儿,我可听说了哈,皇上封了公子倨良身边的一个客卿女子做郡主,我猜那位女子该不会是我眼前这个白楚白姑娘吧?”
她目光回视,带着七分调笑,三分逼问地盯着白楚看。
“额。。。那个吧,嗯。”白楚点了点头,虽然不是特别想承认,因为她知道云仙接下来的话。
“那就对了,从来没听说过哪个郡主竟然欠一个婊子的钱。”
“别一口一个婊子,那多难听啊。”
“怎么难听了?我偷了还是抢了?他们拿钱我卖肉,合理合法,再难听,我也变不成个郡主啊,你说是吧?”她嘻嘻笑着看着白楚,柳叶弯眉,秋水剪剪,唇红齿白,有些人天生就是个尤物。
在白楚的记忆中,第一次见云仙的时候她才八岁,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千面罗刹,她只不过是跟在楚倨良身后的小跟班。
五十多个姑娘中,她是最不起眼的一个,黑黑瘦瘦,楚倨良坐在大堂中,像挑拣鸡蛋一样,挑拣着这些女孩儿。
他点中的女孩儿就留下,没点中的,再往后怎么样,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素汐那个时候就已经是烟雨楼的老鸨了,她站在这些女孩儿身边,将楚倨良选中的每一个女孩儿手中都塞一个香囊。
五十个,最后留下来八个,没有云仙。
忽然白楚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抬起一双眼睛向她望了过来,那眼仁又黑又亮,无边的落寞和绝望,好像错过了一整个人生。
白楚站在楚倨良身后,难得地说了一句话“公子,我觉得那个女孩儿挺好的。”她手一指,便指向了云仙。
“哦?楚楚喜欢她么?”楚倨良那个时候十五岁,待白楚像个小孩子一般的口吻问道。
“嗯。”白楚点点头。
“那便留下吧。”一个人的一生便在他们两人几句简单的交谈中,尘埃落定。
其实就连云仙这个名字也是后来取的,是白楚给她取的,云中仙子,白楚始终相信,她就是仙子落入凡尘,只不过滚了一身尘埃罢了。
后来白楚跟在楚倨良身后离开的时候,云仙巴巴等在门外,睁着一双大眼,十分真诚地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白楚当时不爱说话,她那时候以楚倨良的教育理念为准则——一个冷酷的杀手就是要惜字如金,所以她只冷冷地看了云仙一眼,“我只为了公子罢了,没什么可谢的。”
若是当时白楚没有说那句话,云仙会怎么样?流落街头,饿死还是冻死,好在五年后,白楚第一次已“掌柜”身份出现在烟雨楼的时候,云仙已经在烟雨楼有了名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