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玫红碎花衣服包裹着的宝宝去找小岩时,她说,还是等到你了。她得意的笑容隐藏在不明不暗的表情中。我想起爸爸常去的那家老酒馆的老板娘,她总是笑,可是你却无法判断她是否开心,很担心把她惹恼。半哑巴总是透明地善意照顾我的感受,完全信任我照顾宝宝,可是这透明更印证炙烤着我斑驳的内心。小岩接过宝宝说:
“他们叫我小岩是因为我命硬,他叫什么?”
“没有名字,不好起”
“你这么讨厌他,你起一个啊”
“没有人说我讨厌他,你才讨厌他”,我说着抱起宝宝就要转身离开,
“讨厌的要命才对,我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也不会出来了”,“我就是因为他们要个男孩才有的,可恶的是他们在我之后要上了男娃”,我大姐二姐都没我这么惨。她继续补充着故事,却往娃娃嘴里点了点盐。
“你怎么知道他要吃盐,他还不会说话”,
“我在帮你啊,你会感谢我的”,黑漆漆的窑洞里小岩的眼睛像猫眼一样射过两束光,
“我觉得他还是叫半哑巴起的那个名字好听,道南”,不知怎么我有点害怕小岩了,
“只要你觉得受得了就行,别说我没提醒你他不会让你有好日子的她,你现在一定还抱有拥有了一个弟弟的幻想,事实上你不会再拥有任何人了”,这个时候一个老头提了一个蛇皮袋过来了,我得幸逃脱,虽然那老头满脸褶子一嘴臭牙冲我一呲牙差点害我吐了,我还是视他为戴着猥琐面具的天使。本来我快步返回发誓再也不来找小岩了,结果就被为一顿饭出卖了誓言,他们居然忘了为我做饭!我认为自己将宝宝从小岩阴险的身边救了出来,结果他们就因为宝宝不好好吃奶就忘了我的饭,尽管他们因为这记得团团转也不能完全忽略我一下午哄小孩没吃饭啊。很快我想起小岩的好:她说的对啊。不信可以看看半哑巴那高原红的脸憋的有多紫,她们怀疑娃娃吃进去了不干净的东西。他唯一吃的盐亮晶晶的,哪有他们的心思脏,我在小岩那差点委屈的哭出来。小岩一再安慰我还告诉我千万不要解释,她们不会信的。这我信了,因为第二天我就被派出来替半哑巴提水了。那时候火车道铺设一路顺着山坡推进,山坡上没了往日的落寞有点规划的样子,但立上坡头下面的沟沟壑壑还是一片杂乱,小岩远远朝我招手,她的不合适热情让我对周围的厌恶加深了,我抬脚狠狠地提着铁桶。真希望这个铁桶一路碾压过去,把眼前的这一切压平。两年后当我第一次看到火车经过,我便希望自己可以做一名火车司机,驾驶着一个喷着黑烟迈着铁蹄的钢铁怪物,将一切无情踩在胯下然后置之不理,就那样远去。只是那时小岩已经不在了。满脸疲倦的她挤出一丝笑意递她给我一个兔尾巴,土灰色的,
“我捉了一只兔子,这个给你”
“这么厉害,在哪什么时候?”,我很好奇有很羡慕,
“你别问了,我找你帮忙,我那有老鼠,我想让你托老皮帽买点,你就说你要好不”
“我要这没用啊”
“哎呀好姑娘,就说你用来毒死害虫什么的”,她这是说笑了,山上虫子那么多,那得用多少老鼠药啊,再说了,直接用杀虫剂的了,在这个没老鼠的地方买老鼠药,那得都费劲。我一肚子疑问默默点头同意帮她了。这话在老皮帽那得到了支持。他们可不接受她的接受,那个来家做客抽着旱烟的毛发旺盛的工头吐了口唾沫说:
“你小孩子家家的,离她远点”,原来不止她家乡的人这样说,我很惊讶经常和小岩说笑的工头竟然这样说。半哑巴开玩笑地说,
“你厉害的老婆又不在这,何苦嘞”,虽然工头明显听不懂半哑巴的呜哩哇啦,但是老皮帽双眼露出狠狠地目光,我知道近来太多男人出现了,而半哑巴似乎在这种时候最好全哑巴才符合老皮帽的设想。轨道铺过去的时候,坝上明显有了条理,人们在坝上吵闹,羊群在沟里吃草,小岩没有拿到老鼠药,且在被半哑巴训骂之后不太和我来往了,老皮帽戏说小岩做贼心虚不敢来了,又说终究还没长大。我感谢老皮帽在识破小岩买老鼠药的谎言后宽待她,也更加惴惴不安,害怕他实际也洞察了我的小心思,
天凉了轨道施工队要挪动地方了,羊群里多了好几个崽子,老皮帽和半哑巴忙的又把道南托付给了我,半哑巴好生交代不可以给娃娃乱吃,更不要听小岩的给娃娃吃盐。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她骂了小岩好一阵子,几乎每天都要重复,直到传出小岩被工头的老婆大打出手,她才骂起了工头,那段时间她冰冷指责地远多于含糊的歌声。
“你爸爸好久没来过了”
“我爸爸是老皮帽”
“不,你爸爸永远是你的爸爸,无论他做了什么”,我很担心,她们因为有了自己的娃娃会把我再次送回去,眼睛一再灼热,喉咙发紧,
“我好羡慕道南”
她像突然想到宝宝的存在,没留一丝注意在我们的对话了。黑洞洞的窑里,我被沉默席卷,我感觉到她和娃娃相拥相助,而我不复存在。
老皮帽没什么变化对我,他将我们像他的羊羔子一样打点,人们总是主动找他喝酒聊天,而他一再回避,小岩说她一早便发现了。而我是在他第三次改造圈羊的窑洞时才体会到的。不讨喜的小岩鼻子倒是挺长,这样粗糙没人理会的放羊汉的独特都让她嗅到了。真是每条狗都有所长。头上包扎了一块纱布的工头再过来时老皮帽说他急着给羊接生,我真是头一次听他说给羊接生,可等了一个下午只见他蹲在窑洞吧嗒吧嗒抽旱烟,估计他也等的急。这可把工头不知被谁打破的头挣的更疼了,他走时那气急败坏的背影,要是让小岩知道了,那可是得给她许久阴着的心放了个晴。工地越走越远,老皮帽时而又唱起了山歌,我竟有点担心小岩说的关于他们再生第二个小孩的事。要不是他们有一天朝对方互扔石头,我都正给未出世即将到来的老二起名字了。半哑巴嘴拙手巧,砸中了老皮帽的胳膊,老皮帽生气的朝我过来,他火气可真大:
“你爸好久没来了,估计有了新老婆。”
我好歹感谢他没说新老婆给他生孩子的事,可见他只是单纯拿我撒气,并不是想伤害我。道南开始咿咿呀呀,老皮帽和半哑巴才统一战线,他们一个捉麻雀,一个给娃烤肉,磨粉,完全抛弃了之前的嫌隙,我听说过,吃了麻雀肉,人就会长张巧嘴。那段时间,即便工地好远,人们还是会来和老皮帽换烟抽,他们会带一些麻雀来。我拥有了一只极小的活麻雀,那是技术工干爹带来的,说我就跟这只麻雀似的,就送我了。我不知如何是好,寄人篱下怎么可以放任自己养一只自由的麻雀,尤其是老皮帽需要麻雀肉的时候。道南终究显露出来善良,在我犹豫的时候清晰的叫出了妈字。技术工干爹是对的,属于自己的麻雀一定要有的,小岩第一次看到我用绳子拴着的麻雀都惊呆了,她说,既然是属于自己的麻雀,何不放飞?我开心的这样做了,阴暗的小岩照亮了我内心的一角。那一天的山头空旷深远,平乏又有力,小岩和我花了近一个小时爬上去,气喘吁吁地松开快被捂死的麻雀。遥远的山沟沟里可以看见一个小黑影一下一下地,我们打赌那人是谁,却赌上了小岩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