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爸爸书房的时候,在桌子旁静静的坐了几分钟,呆呆的看着桌子的棱角,寂静的空气,窗外偶尔的车喇叭声,这栋房子挺好的,以前没有过多的注意,落地窗的书房是最好的,外面有一排整齐的竹子,叶子掉光了,剩下的竹节也像是为冬天准备的艺术品。还是太安静了,以前的习惯和感觉,现在在悄悄的发生着改变。
搬弄椅子的时候,看到爸爸书桌上一张纸下面的黑色信封,出于好奇的把手伸过去,很精致的黑色信封,只是打开后有些穿透灵魂的打击,我没想到,是这样的突然。里面的白色卡片上用很深的钢笔字写的是参加葬礼的吊念函,而上面的逝者竟然是李景珩。我肯定是病的太严重了,怀疑自己是在梦中,这一切是幻觉,日期写的是今天,我脑子里闪过所有人说的话,“李景珩到巴黎了吗?”“他去法国了,去那边治疗了,早上走的。”海颂,来不及了,他已经走了”“酒喝多了,出了车祸。医生说他可能醒不来了。”“你真的不在乎他吗?他昨天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句叫的是你的名字。”“李景珩快死了”。。。。。。然后脑子里最后的画面就停留在李景珩躺在床在的画面。我感觉到了自己不受控制的双脚,想向门外走,腿像是橡胶做的没有可以支撑它站起来的力气,嘴里不停地说着几个关键字:李景珩,逝者,去巴黎。这就像是一场巨大的阴谋,让我坠落了黑暗的深渊,自由落体,对眼前的真实感到恐惧。我尽量的站起来,把那张黑色的信封扔的很远,然后又捡起里面的那张白色卡片,上面的地址是梅林墓园。我又看了一次卡片的地址,然后胡乱的放进衣服的口袋里,向楼下跑去,在下楼梯的这个过程里,我几乎是扶着楼梯滑下去的,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知道。只是很无奈的哭出了声,李景珩死了,他真的死了。
当我坐在最后一个台阶上看着客厅,全部都是李景珩的身影,然后脑子里还有他们混乱的语言和表情,甚至很久以前我一生的故事,就在这一刻多么清晰的在眼前上演,可是李景珩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上帝惩罚的不是我。当我的泪水和全身的崩溃渐渐的平静下来以后,我想起了所有人对我说过的话,他们是害怕告诉我,怕我接受不了,我能做的就是安静的顺着计划安排向前走,假装不知道的接受着一切,我已经没有资格去要求任何人了。
我到达梅林墓园的时候刚好吊唁才刚刚开始,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都站在一块墓碑的前面,静静地站着,黑压压的一片,我看着自己可以翻出来的一件黑色衣裙,这和我当时参加妈妈的葬礼有很大不同,妈妈没有墓碑,看着天空和大海就好了,也不用看着这么多的人来增加自己的紧张感,那时我是一个人和妈妈道别的,当时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很突然的看到了森木,他站在人群中,旁边有李景珩最亲的两个人,常一和石奥硕,他们三个像是三个巨大的雕塑,在人群中站立着,不哭也不笑,他们的年轻正衬托着眼前这个长眠于地下的人,我站在一棵很大的银杏树后面,偶尔一片叶子飘落下来,叶子的边枯黄,中间却饱满生机。
我站在树后,等待着漫长的吊唁,那一刻我感觉李景珩就在我的身边,静静地在远处看着我,等所有的人走了,等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才擦干眼泪慢慢地向中心目标走去,这个时刻我更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太阳在浅浅的云层后面出来,眼光照在那棵大的银杏树上,树叶飘动,金光灿灿,以前我不懂得悲秋,现在看来,倒真的是悲于无声,这个世界依旧美丽,只是对我来说有一个人,有一个曾经爱我的人消失了,永远的消失了。
我呆若木头的走到那块冰凉的石碑面前,新鲜的土壤,淡淡的草香,混杂着完好无损的和已经被踩出水的白色菊花香味,那墓碑后,前面是一大丛扎根的白玫瑰,包围着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气息。看着他的照片,不知道站了多久,双腿也全然没了知觉,可是我就是不想走,我没办法迈出脚,直到后来,太阳快落山,漫天的霞光像血一样染红了半边天,浸透着更远处的云,我看着天边,然后蹲下,摘了一朵白玫瑰,然后离开了,离开的步伐很快,也是因为害怕,像疯了一样。
出了墓园就是一个大的停车场,一辆高大的货车,司机正在修理轮胎,还有一辆是我熟悉的车,旁边站着一个我熟悉的人,此刻,我也想要跑过去拥抱他,在他怀里大哭一场,但是他迎面向我走来,看穿我的一切。
这种场景我在电视里看过很多次,男主角见到了思恋很久的爱人,溢于言表的喜悦促使他奔跑着去拥抱自己的爱人,霞光照在他的脸上,眼睛的光芒闪耀的璀璨。
而今我看到的森木,除了悲伤再无其他。
他站在我的面前,像一颗树。
“海颂,对不起。”他看了我很久说出这句话,我上前一步抱着他,头埋进他的胸膛,感受到了他炙热的心跳。
“森木,我们去法国吧。”
我的眼泪可能浸湿了森木的衣服,我也不敢再用嘶哑的声音说话了。森木还是像往常一样,不说一句话,只是紧紧的抱着我,他是我现在世界里唯一的小王子。我的手捏碎了手中的那一束花,那些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花汁顺着我的手流下。回去的时候森木的酒店打电话来,我看到了森木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担忧。
“我能跟你去酒店吗?”我问。
“森木看着我笑了,没关系,只是有些事还没处理完。”但他又说,“好吧。”
到了酒店,森木把我带到了他办公室旁边的套房里休息,走的时候,他让他的一个女助理留下照顾我,然后匆匆的去旁边处理事情了。
以前念书的时候,在colo R坐着就会看见窗外的那幢大楼上的标志,森姆酒店,我记得我以前经常路过那儿的,编辑部的一本新书签售会就是在森姆酒店举办的,没想到的是,现在我身边的人,还能有这样的缘分。森姆酒店的室内装潢是很高级舒服的绿,有很多特色的设计,不过最有趣的还是森木这间专属套房里摆了一面墙的变形金刚模型,大的小的各式各样。刚才那位助理小姐走进来给我了她的名片,安丽,总经理助理。
“你好,这是我的名片,海小姐,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我点头微笑。
“已经有点晚了,那我不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
“嗯,谢谢。”
她很有礼貌的轻轻的拉上门出去了。房间很静,我关上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脑袋嗡嗡的响,看着外面华灯初上,我的眼睛慢慢模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过了很久,模糊的听见有人打开门进来,开了灯,我的视网膜变得明亮,睁开眼睛的时候,森木静静地蹲在我的旁边,呆呆的看着我。
我坐起来,森木坐在我的旁边,把外套搭在我的身上。
“在酒店睡觉的感觉怎么样?”他打趣着我说。
我笑了,侧脸看了看墙上的吊钟,1点55分。
他也笑了,只是脸上还有一些细微的疲惫,就像下雨天被淋湿双脚的人整理好了自己的双脚才踏进自己的小屋,他也把自己的疲倦放在门外了,但人是多么奇怪的生物啊,再好的装饰也掩盖不了最真实的内心。
“跟我来。”他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进房间里。“这里算是我的另一个家了,以前经常工作到很晚,也不想回家,在哪儿都是我一个人,所以干脆就住在这里,也方便。”他转过来看着我,温柔的眼神里显露着欢喜,“现在,我有了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我有了家。”他抱着我,清香的味道像是一团花簇。
我多么想对他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正式的好好地生活了,但是尽管我多么有信心,脑子里还全是李景珩葬礼上的照片,最后见到他躺在冰冷地下的安静的场面。
“你先休息吧,女孩子是要睡美容觉的,我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叫我。”他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转身出去了。
我想要叫住他,可是嘴巴张不开,手不听使唤,迈不动脚。但门关上的那一刻却又像是舒了一口气,接着眼泪像是约好了似的,如期而至。今天晚上是最难熬的一个晚上,常一和石奥硕失去了最亲的兄弟,他的父母失去了最爱的儿子,而我成了罪魁祸首,城市里没有星星,我透过窗子看着自己,我改变不了什么。
凌晨快5点的时候,突然醒了,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整个城市,凄清暗淡孤冷,我靠着窗子像是见证了一个世纪的惨淡,出去倒水喝的时候,看见了睡在沙发上的森木,然后轻手轻脚的去房间把被子拿出来盖在他身上。但是他还是醒了,最后用力的抓着我的手,我整个人重心不稳倒在他的怀里,幸好这沙发够大,两个人很近的贴在一起是足够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我抱的更紧了,最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在如此紧张的环境中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森木已经不见了,桌子上写了一个便条:醒了就打电话给我。我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转过头又出去了,人最细微的情感连自己都无法理解,那些像细胞的神经元到底分泌了些什么。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城市的清晨就是灰蒙蒙的晨光参杂着人类一天的开始,不过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节奏,一天的开始就宛如新生,酒店的下面有一个很大的花园,早晨的人不多,我想去转转。
在电梯门口遇见了昨天的助理小姐。
“早上好,海小姐。”
“早上好。”电梯门开了,我走进去,她也走进来。
“海小姐,嗯,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是有关酒店的事,所以我。”
“没关系,你说吧。”我看着她,其实我长这么大,除了小学的时候有几个同性朋友,后来基本上就是一个人了,而现在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现在不仅变得模糊,也像消失了般,渺无音讯,看着她的时候,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缓和这静谧狭小空间里的尴尬微妙的气氛。
“你认识李景珩这个人吗?”其实当她看着我的眼神里,就已经回答她自己了,你认识李景珩这个人吧。
“我点头。”她迟疑了一下。
“听说他,去世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只能低头不语。
“酒店昨年有一项旅游项目是他父亲公司负责的,但是昨天他却来解除合约,你说他也是酒店的股东,怎么就说出了那样的话呢?因为这个项目是政府联合开发的,停下就会有很大的损失,中途也要繁琐交接。所以,昨天我们才会急着让林总回来处理这件事,但是李董事长那边好像并没有改变想法。”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担忧焦虑。
她说完后松了一口气,“海小姐,你别怪我,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事情,我们也想尽快的了解真相,才能作出相关处理。”
我靠在电梯的内壁墙上,也松了一口气,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电梯门打开过后我迅速的走出去,然后又转身。
“安小姐,这件事就当你没有告诉过我。”我微笑的看着她,她也给了我一个明理的微笑。
然后我又快速的走到外面,阳光照在脸上,我把手伸出来,手心全都是汗。
快到冬天了,我该去北方了。这话我不知自己有没有说出声,我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
从大门到花园的这段距离里,我前行的速度慢了不知道多少倍,行人的目光是对一天开始的自信和肯定,我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的自己是呆滞的,突然想起高中因为肚子痛昏倒在学校而被爸爸教训了一顿。
“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说?你想急死我吗?”
“你为什么不知道表达自己的想法,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怎么想。”
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这样。
我不想惹麻烦,不想受到关注,不想迎合众多的好奇的目光,能忍的就一定不会说出来。可是在酒店这件事情上,已经超出我的控制了,我必须自己去处理它。
“海颂。”
我回头看,森木微笑着站在我后面,他的背景后面是被阳光照耀的森姆酒店,简洁稳重,优雅深沉。
“还没吃早饭吧。”
我点点头。
“刚好我也没吃,走吧。”他拉着我去了餐厅。
吃完早饭,森木和我一起回房间,我看见了他桌子上的一大堆文件。
“森木,我去趟爸爸那儿,然后我就直接回家了。”森木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然后看着我,拥抱了我一下。
“我送你。”
“不用,我想一个人去。”我说。
“那好吧。”他点点头。
森木对我的方式有些改变了,以前他多少会有些医生的气息来面对着我,现在是对一个亲人。
我走出酒店,给常一打了电话,说我想去拜访李景珩的父母,让他带我去。即使常一的语气很为难很惊讶,但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见到常一的时候,他的眼睛有点肿,胡子也没刮,眼睛泛红。可是他还是和森木一样,会先把悲伤和痛苦放进口袋。
我们都是伪装的高手,最终即使我们揭开真相的面纱,我们也可以互相握手言和。
“你今天有点特别。”我看着他,微微一笑。
“哦,昨天睡得太晚,今天又起床太早,所以就是这个状态了,刚刚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没起床呢。”他也挤出了一个微笑。
在去李景珩家里的路上,常一问了我很多问题,都是我和森木的事,没有提李景珩半个字。他应该还不知道我知道了所有的事。
“你们什么时候去法国?”
“过几天吧,森木还有些事没处理好。”
“他没有整天忙着酒店的事把你放在一边吧。”
“没有,他很照顾我。”
“我就知道这小子重色轻友,以前他忙工作的事对我们简直就无视,你知道吗?”
我笑了,笑得很开心,眼前的这个人,也是我最珍贵的人之一,有他在,算是对自己的一种慰藉。
“不过,你到李景珩家去干什么啊?”只有这个问题他问得很小心翼翼。
“很久以前就想拜访一下叔叔阿姨了,今天天气很好,所以就叫上你陪我一起来了。”
“这算是理由吗。”常一的表情像是在放我一马,不好深究。
到了李景珩家门口,常一说他在门口等我,他可能因为和石奥硕的关系不太好面对石奥硕的父母。
李景珩的家和很多这个城市的富人一样,独立的花园和别墅,安静寂寥。我进去的时候像进入了一座古老的城堡,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开门的是一位很有礼貌的大妈,我说我找李景珩,她的表情惊愕却又难为情,让我先在外面等等。几分钟后,她再次打开门,示意我进去。
“姑娘,你先坐着,李先生快下来了。”然后她给我倒了一杯橙汁。
“谢谢。”
楼上有人下来,一位穿着正装的中年男人若有所思的走下来,静静地走到我旁边的沙发前坐下。他先是叹了一口气,我不敢看他的脸,这就是李景珩的父亲吧,这个家从我踏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