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冲喝道:“虎兄回来。”
白虎跳出圈来,那人也收手退到赵为民身边,赢冲见此人不到弱冠,身高丈四,头扎灰布,粗衫短褂,麻带草屐,脸色风尘,掩不住轮廓分明,五官刀刻,目光到处,气势逼人。
赢冲道:“你可是赵显?”
那人一怔,道:“正是,大哥知我?”
赢冲道:“在下赢冲,想必赵枫跟你提过。”
赵显喜道:“原来是赢大侠,这白虎是?”
赢冲道:“乃我同伴,当日救你爹爹的便是它。”
赵显恍然大悟道:“外传白虎食人,实是救了家父。”转对白虎道:“刚才糊涂,行撩虎须多有得罪。”
白虎道:“虚惊,虚惊。”
赢冲至言不烦说了经过。
赵显听完便曲跪在地道:“赢大侠的再生之恩,赵显定为蛇雀之报。”
赢冲向前扶起赵显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须多言,你我年纪相仿,日后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赵显道:“赢大哥所教甚是!小弟照办。”
赢冲道:“赵兄弟快人快语,真性汉子也!”
两人四手一握相视而笑。
赵为民还是烧的昏迷不醒,赵显凄然泪下,赢冲安慰几句,两人用缚龙索将赵为民捆在白虎背上,爬山越岭绕过确州城往驼嫔村来。
赢冲道:“你如何到安家岭与白虎打斗来?”
赵显道:“我赶回途中听说爹爹在押解途中被一巨虎吃了,便带两只猎犬到了出事之处。这对猎犬涉猎无数,嗅觉异常灵敏,追气息一路寻到了安家岭。我见家父躺在那里发热昏迷,不及多想便背他下山。刚走一阵,就听背后有虎吼声,两只猎犬为拖延时间在后伏击,之后听见虎吼犬吠,想是凶多吉少。等我到山腰,便被白虎赶上,出言要我放人才可离去,我见白虎嘴边有血,知猎犬大事不妙,那犬随我几年情同手足,不想今日为我丢了性命,我一怒之下失了方寸,不及细问便与白虎打了起来,走了二十个回合你就到了,有几下差点伤他爪下。”
白虎道:“今日我见赵老爷比往时烧得更甚,便到山下含些泉水来浇浇他的脸,谁知回来人却不见,我急跟去,有两犬挡路被我伤了,后赶上赵公子便动起手来。”
赢冲把白虎来历简要说了,赵显赞叹不已,两人说说呵呵,夕阳西斜时到了驼嫔村外,是个几十户的小村。
赢冲收了白虎,赵显负了赵为民进村来,早有赵枫等几个赵府人接着,都“老爷”“老爷”叫个不停,见赵为民应都不应一声,俱饮泣吞声。
众人来到一屋内,请来大夫姓宋名思忍,也是受过赵家恩惠之人。宋思忍把过脉开了方子,着人抓药,接着要人准备热水、在屋四角烧了炉子,中间垫了蒲团,叫赵显将赵为民盘坐蒲团上脱去上衣,然后从药箱中取出数十枚银针,在赵为民胸前背部各穴位插针。
大约一炷香功夫,赵为民头上冒气,额头冒雨,满身汗出如浆。
又一炷香功夫,赵为民双眼一动缓缓睁开眼来,赵显惊喜若狂道:“爹爹,你醒了!”
赵为民见是赵显,微笑气喘道:“显儿,爹终是见到你了。”
宋思忍道:“赵老爷先别急着说话,你气息不足,还须静养。”吩咐用热水给赵为民沐浴擦干,赵显都亲历亲行,再伺候赵为民躺在床上盖好被子,赵为民已经睡去。
宋思忍道:“赵公子,药抓来了煎好便喝上一副,要十日左右才能恢复,赵老爷身子常年亏损,此次需好好调理,不然阳寿难久。小的先去,有事随时来唤。”
赵显谢过,大夫刚走,抓药的就回来了,赵显留赵枫在房间守候,自己跟赢冲拿了药到灶房起火熬药。
赢冲暗道:“该不该说那事?说出来恐赵为民经受不起,若赵显找那四家财主寻仇,把事闹大捅出通天名声,不是有性命之忧,就是有身世出水之祸。”心中踌躇未决不觉走了神。
赵显瞧见,笑道:“赢大哥,你有心事?”
赢冲付之一笑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赵显道:“此事由我而起,这些年爹爹和府里人都有好些瞒着我,那四个恶财定要他们恶有恶报。”
赢冲道:“那你爹爹怎么办?”
赵显道:“我想过了,先把家父送到安全处,再回城算账。”
赢冲不知如何开口便停住不语。
白虎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赵大哥何不隐姓埋名,陪赵老爷好好过完余生,以尽孝道。”
赵显道:“好个何时了!那些恶人不除,总有冤仇免不了,除之便无仇根。”
白虎道:“旧仇去,新仇来,天道反复,难以灭绝。”
赵显道:“哪有任恶人在世上为非作歹之理,该出手时含糊不得。”
白虎也不再言语。
赵显道:“赢大哥,白虎身躯如此巨大,你竟是收在袖里?”
赢冲把东海龙王赠的自有生天袋说了,取出让赵显看过,赵显感玄妙莫测,赢冲道:“树大招风,你声名本已传开,如今官府到处悬赏拿你,你再去现身,恐难有容身之处。”
赵显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去西天不见真佛。”
赢冲心赞道:“好个‘不去西天、不见真佛。’这性格跟自己一般无二,若此事趟在自己身上,也不会甘于逃避。”便道:“闻你有一玉环,不知尚在?”
赵显道:“我一直带在身边。”便从颈上取出递予赢冲道:“我父有一拜把兄弟姓杨,此物是在我三岁那年他夫人进府贺岁送我的,后来再没见过他们,爹爹说是迁去他方,奇怪的是竟然连个招呼也不打。”
赢冲拿看玉环,环比铜钱大一圈,上刻一龙一凤,通体白透,环中似有物。赢冲心道:“看来那云华仙子所言属实,我受人之托须把事办了,不然不好回见。”遂把玉环还了赵显,道:“我前几日梦中听人说起一事,甚是传奇,今日说予你听听散散心,你也评评。”
赵显道:“定是好的。”
赢冲道:“那故事说有位仙女,因天上玩腻了便私下人间游逛戏耍,谁知在你住的确州城遇一姓杨的落魄书生,两人一见钟情结为夫妻,育有两男一女。那姓杨的书生有一结拜兄弟,凑巧也姓赵,也在确州做官,姓赵的为人都好,却无有生育,年到四十尚无子息。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姓赵的虽有奉禄,却愁于无子难有快乐。杨姓书生见之怜之,有日便瞒着妻子将刚满一岁的二子送予姓赵的,为赵家继承香火。那仙女乃天仙,怎会不知?却因三女刚出世无法分身便没说破,暗自却不知哭了多少回。后来她知二儿入赵府生活很是自在,不似自己过得贫苦,也就稍稍安心。”
见赵显眼中发光,赢冲停了停,续道:“谁知十五年前,那位仙女下凡之事漏了,玉帝大怒,命托塔天王带天兵将她夫妇和两个小孩拿上天庭,仙女被施以酷刑,生不如死,并圈禁了他们,玉帝以此教戒天庭他仙。近日,仙女从故人口中得知,她留在人间的儿子斩杀一恶龙,已有上仙听闻。她便托梦与我,说当日玉帝派遣天将下凡未带灵官同来,如今小儿闻名遐迩,迟早会有人奏知玉帝,到时玉帝只要派灵官一查便知根底,免不了也要被拿上天庭治罪。故她托我告知此儿韬光养晦,免遭祸患。”
赵显何等人也,顿时心潮澎湃道:“那留在人间的小孩是我么?”
赢冲道:“我也不敢断定,那仙女特意跟我说,此子有个凡人无法察觉之处,就是发怒时额中会微微鼓起,里面似有光亮,你有么?”
赵显手一抖蒲扇掉落地上,心道:“难道我真是那小孩?难怪十五年前就再没见过杨叔叔一家,爹爹就一直只有我一个孩子,想来那托梦给赢大哥的女子便是我娘了,原来我亲生父亲姓杨。”
赢冲道:“你真有此状?”
赵显点头道:“我偶有生气时,便觉额中似有火烧,又带痒状,看过几个名大夫却也说不出门道,所幸平日无甚大碍便不多留意。十三岁那年,我在路上遇一道人,他自称‘通灵散人’,说我额中有第三只眼,要我不可再看庸医伤了此处,我不信,他说了几件我的事,一一灵验,自此我便隐了此事不再看大夫。”
药已熬好,赵显道:“我等会问下家父便一清二楚。”
赢冲忙道:“不可,恐你爹爹经不起此变故,此事改日再说。”
赵显缓过神来道:“赢大哥老成见到,言之有理。”
到了赵为民居室门口,赢冲道:“你们父子多多叙叙,我在门外透透气。”
赵显进去,一会赵枫出来,原来赵为民醒来喝了药,心情变好,父子两正说话。
好一阵,赵显掩门而出,道:“爹爹睡了,我在此看着,赵枫,你带赢大哥去休息吧。”
赵枫道:“公子多日鞍马劳神一眼未合,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如此折腾!今夜就让我们轮班吧,我们这几天得空还睡了,你身子骨可不能出乱子。”
赢冲早见赵显倦容,猜是出去狩猎至今便没好生休息过,便道:“赵枫深明大义,须看来日方长。”
赵显道:“那辛苦你们了。”
赵枫道:“公子哪里的话,能为老爷做点事,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便叫来几人,安排守夜轮班。
赵显见赵枫安排好了,便领赢冲到院内左边一房,屋内简单摆设,有床有桌有椅,整理一下,两人并排躺在床上。
赢冲道:“这里你很熟?”
赵显道:“这院子也是我家一处家当,听爹爹说是爷爷辈留下的。那时这村的人都是我家田里的伙计,爷爷去世后,我爹爹便把田分了,让他们自力更生,只留了这个院子。村里人对我爹很是感敬,我偶尔过来落落脚。”
赢冲道:“你爹真是矫矫不群。”
赵显道:“爹的为人我也是内外感佩,只是这次的事却令我踧踖不安,刚才爹还说让我多谢赢大哥,全靠你才能化险为夷。”
赢冲道:“举手之事,不用挂记。”
再唠几句,赵显沉沉睡去,赢冲所托之事算是办了,也放心睡去。
第二天,东曦既驾。
赢冲醒来,见赵显还睡着,便轻声下床推门出来,见赵枫已在门外等候,赢冲道:“你一夜都未歇息?”
赵枫道:“昨晚我轮了前半夜,刘鹏守的后半夜,我恐老爷有事吩咐,故早起一刻。果然门口来了很多人,都是要来问候老爷,我也不知该不该放进来,想来问问公子的意思。”
只听屋内赵显道:“老爷醒了吗?”
赵枫道:“刘鹏说刚醒一会。”
赵显出门来道:“我们去看看。”
三人到了赵为民房间,赵显打个招呼,赵为民一见赢冲便道:“赢大侠,这次多亏你玉成其事,不然老夫恐见不到显儿了。”
赢冲道:“大侠称不得,赵老爷高风亮节,在下钦佩莫名!我虚长赵显两岁,早以兄弟相称,以后您就以晚辈相称吧。”
赵为民老脸开颜,心道:“观赢冲乃异人,自己身子骨恐已无多久人世可言,显儿虽然英雄但毕竟少年,自己去后便身无依附,得帮他多留个倚靠。”便道,“赢兄弟,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答应否?”
赢冲道:“赵老爷众人景仰,有事尽管差遣。”
赵为民道:“老夫一生只有显儿一个,他娘早去,改日老夫也去了,他便孤零一人,今日让他与你结成异姓兄弟,以后多少有个伴,不知高攀得么?”
赢冲一楞,想起自己也是孤身只影,心中回肠伤气,一时忘记回话。
赵为民、赵显、赵枫等都一齐看着赢冲,赵为民心道:“不会是怕赵显受通缉遭连累吧?不过看他做事侠肝义胆,应该不会!”道:“若赢兄弟有难处,也不必勉强,权当老夫一句玩笑话。”
赢冲回过神道:“恕赢冲失态,刚才在下想起自己双亲已亡,多生伤感,蒙赵老爷看得起,今日我与赵显便是兄弟了。”
赵为民、赵显等大喜,赵为民叫了几个赵府人进来做个证,赢冲、赵显面门而跪,仰天同道:“今日我赢冲赵显二人结为异姓兄弟,不管往日如何,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赵显转身跪道:“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赢冲还了礼,扶起赵显道:“贤弟请起。”
赵为民喜笑颜开乐不可支,赵枫道:“老爷,外面来了很多人,想问老爷康安。”
赵为民道:“让他们都到院子里吧,我出去见见。”遂披了衣服,在赵显、赢冲搀扶下出门到院中坐下。
赵枫将门外之人引了进来,众人见了赵为民问长问短,嘘寒问暖。
有人道:“上天无眼,让赵老爷受罪。”
有人道:“那四家可恶,必遭天谴。”
有人道:“好人好报,天佑赵老爷脱险。”
有人道:“老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
折腾了一个早上,众人陆续离去,赵为民也累了,回房吃点东西喝了药睡去了,赢冲、赵显出房来。
赵显道:“大哥,你先回房,我叮咛他们做点吃的,随后就来。”
赢冲回到房间,一会,赵显进来摆好桌椅道:“今日我兄弟当痛饮几杯。”
赢冲道:“我也正有此意。”
过了阵,赵枫等端来酒菜,赢冲、赵显对饮,谈天阔地甚是尽兴,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都是海量,不知喝了多少,最后都伏在桌上睡去。赵枫等不敢打扰,留刘鹏守在门口,赵枫守赵为民门口,另几人到村边把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