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叶落黄，郡城斯塔西斯的街道两旁早已堆起来一座又一座小山丘似的落叶堆。临街的店铺老板们不等专人过来清扫，自己已经安排伙计、小工做完了这项便利门面的工作。目前来讲，风并不算大，只等市政厅派遣专人清理掉。
莱特从高等学校“冬日与繁花”学院回返到了家中，庭院里是落满一地的枯黄树叶，宽敞的院落内有两颗高大的华枫，仆役们在进行着清扫。
“又是一年好风光啊，”站在庭院内门处的瘦削少年叹了口气。“再有几天，就是觉醒仪式了。我咋这么慌呢？”
已经进入秋天的第三个月，学院照例放假，除了仍在郡城内等待仪式到来的同学，总的来说，已经正式进入漫长的“寒冬假”。
一道魁梧健硕的身姿跨步迈入院子口，下一刻洪亮的嗓音传出：“城里的严查可算结束了，连带我们这些人都可以喘口气啦。”
莱特不用朝身后瞅都知道这是谁，二哥。
身姿挺拔，外露的两只臂膀在这个天气显得有些吸人眼球，浑身上下只穿着夏季训练用的制式背心与短裤，面容坚毅，锋利的长眉像是两把亟待出鞘的剑，颧骨显得有些突出，大眼，晶亮硕大的眸子中却总酝酿着一股摄人的东西。
“真的决定好要去那个劳什子仪式了？我倒是没啥好别扭的，左右不过是累点罢了，咱们家能给你补回来。只是希望你到时候失败后别太放在心上。还有，听说马赫舒他们家的小子也去，还是你向父亲大人借的钱。”
莱特扭过头，朝着臂膀异常宽大的兄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诺顿他有自己的想法。不提这个了，你怎样了二哥？那天晚上的事......”
“那晚我们遵循紧急军事条例跟随大人出军营，但作为第二批到达的士兵，赶到后已经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了。不过，当折恩特长官说要处死那些守备军官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嘿嘿，接下来，你猜怎么着？我那个第六营的同僚崔德尔竟然狗急跳墙，暴起战气，意图袭杀最高军事长官，结果那个叛徒被折恩特长官当场斩杀。额...死无全尸的那种。”
目光注视着眼前庭院里还在不断掉落叶子的华枫上，莱特静静听着斯提奥叙述当晚的事。那天事毕之后，他跟发小弗瑞德老老实实待在了小旅馆中。一夜过后，第二天他照常面容平静的去到学院念书上课。不算奇怪的是，那家店，并未被严厉搜查，士兵们甚至都没有进入二楼就离开继续去下家检查了。这给与莱特不怎么好的预感，连军队中都被渗透进来了吗，看来未被最高军事长官击毙的叛徒还有不少啊。
眸光顿了顿，莱特回首望着自己的二哥斯提奥。
斯提奥显然很不适应这种让他不舒服的注视，身体莫名打了个寒颤。他这个小弟打小就太过沉稳，不像个孩子，甚至于不像个年轻人。
“莱特，有事的话你就说嘛，这样看着我干嘛。”
“向你打听个事，斯提奥，你知道【士兵】吗？”莱特同兄长大人一样，在这个问题上用很正式的称呼——名字，来交流。
犹豫了一下，斯提奥面容古怪的望他一眼，【士兵】说的，很明显不是什么军队里的普通大头士兵，这丝犹疑被莱特迅疾的捕捉到，他望着二哥一向少有的扭捏表现，知道这次可能问对人了。
毫不犹豫的再度开口：“斯提奥，你知道的对吗？讲一下，嗯，尽量挑不是特别封锁的信息说。”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太过严密的‘东西’，远东行省也就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在军中推广，差不多三年前，我从城防所里被选入军营的时候就有人过来找我，说我达到了【预备役】的标准，在签署了一系列保密条例后，就给了后续的开化者职业。”斯提奥这回没有在犹豫，他一贯认为那是女人才有的婆妈。“到我的时候其实条件已经放得很松了，我之前那两批据说还要签订什么劳什子法术契约，在神殿里宣誓就职啥的。”
讲到这里，斯提奥抬眼看了下站在面前的瘦削少年人。
他缓了缓，似乎在做着某种考量，在双肩一低一高的起伏中细细思虑：“莱特，如果你也想要就职【士兵】的话，我可以举荐你的，反正奇恩他们几个也都这样干了。”
“我知道，你想说【施法者】【元素使】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开化者里面。战气类职业有多少，那些魔素【施法者】又有几个？而你身体虽然瘦了点，但帝国所打造的【士兵】及其后续职介，门槛绝对低了不少......”
毕竟是城内有数的工业资本家，莱特他老子莱恩·施密特作为远东省钢铁与铁器铸造行业的大亨之一，在省城的威望和影响力或许不如郡里这么广泛，但也是一方大亨之一。对于寻常人来说，很难见到乃至不怎么听闻的【开化者】，在他们家，护院就有两个。。。
“果然呐，猜测是正确的，二哥他还真的是【士兵】，这么多年，我都没看出来过。即便因为那晚......晋升了【骑士】也看不透，亏我还一直以为他走的也是家传骑士路线，原来，呵。”莱特在心底里苦笑。
“之前到达巅峰【侍从】的时候，我看不出来斯提奥的深浅，即便跨入到了【骑士】这一阶层，仍旧无法得知对方的真实职业，但从战气波动上的感受来说，任谁，也会将斯提奥当作走骑士这条路的开化者吧。”这才是着实令莱特感动惊诧的。
“帝国的水很深呐，【士兵】也确实不凡！”良久，莱特才在沉默中以一种吟游诗人的感叹调开口。
最后四十五度角哀伤的抬首仰望天空，莱特收起了前世丰富文化知识与思想感情所带来的那颗伤春悲秋文艺之心。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黑袍，即便站在木檐下的低矮台子上，外衣也仍旧落上了不少还未长成的细小枯黄树叶，莱特最后忘了眼已经被仆人们清扫的差不多的黄叶，这是一地树叶的尸体。转过身，在斯提奥疑惑的注视下，莱特大踏步径直走进了屋内。
斯提奥愣了下，望着纷纷扰扰落下的秋叶恍惚间想起来了父亲大人曾对他讲的话。
......
傍晚的时候，大家很是热闹了一番。
除去多年参军很少回家的斯提奥之外，连久在外经商的大哥凯普特雷斯这次也回到家中参与了晚宴，两个妹妹更是话多，叽叽喳喳的。
晚宴很快开始了。久候在旁的仆役们开始传菜上桌。
掀起的餐盘盖下，灸烤已久的红鸦被端上来，这是一种类似前世火鸡的食物。透漏着浓郁鸟禽类特有肉香的红鸦周围摆满了各式甜品水果，此外，它的内部也塞满了各种适合久久焖熟的菜类，一粒粒正面呈三角形的黄色考恩流露在外，谷类的香气四溢。圣女果被切开放在红鸦的最上头，邻近的侍者迅速上前，在诱人的红鸦上，淋上新鲜挤出的青柠檬汁液。
一道道配菜接连上桌，香甜白嫩毫无腥味的河鱼搭配海鱼肉做成的海鲜汤；被均匀切开的油炸番薯条里面塞满了长肉条；炸好的鹿奶酪与生机勃勃的绿色菜花放在一块......
大盘的鸡蛋包放到每一人的面前，切开后，培根肉与咸香火腿、黄色考恩粒、奶白色的沙拉酱迅速流露出来。在被事物勾起的味蕾支配下，桌前众人的表情都显得愉悦和幸福。在身为大家长的莱恩晚餐不回家吃的前提下，家族成员们平日里也不敢怎么铺张，至少在家中是这样的。
长桌上，家主莱恩显得很高兴，即便努力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来，睁大的眼瞳内还是透露出喜悦、兴奋的信息。毕竟，无论在东西方，大部分家庭都很重视“长子”。他的两位妻子倒是都显得极贤惠，不时问候凯普特雷斯在外面怎么样，饭桌上一家人都显得很活泛。
莱特也不例外，这段时间以来他过得并不怎么好，长久利用有限的课余时间外出打散工与零工，吃的可着实不怎么好，考虑到自己还在发育的缘故，莱特有时候也会接受母亲欧罗娜给与的“零用钱”补助费。边大口吃着食物，莱特边瞄着大哥头上的银丝。
“看来凯斯在外面也很辛苦啊，外郡的生意目前来看也不怎么好做。”
长桌末端紧挨着生母坐着的安吉拉突然开口道：“三哥哥怎么没来，他是不想安吉拉吗，我看凯斯兄长都回来了......”
和睦的气氛骤然崩碎，原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像是被撕开了口子，疾速溜走。
一旁的思维娜脸色变了，她是安吉拉的生母，苍白的面孔上带着说不出的惶恐，她赶忙捂住了扎挣不已的小安吉拉的嘴巴，声色俱厉的开口训斥：“不许胡说，安吉拉。”或许连她自己在内都未曾意识到，在她张嘴吐出这句话时，那种底气不足的无力与虚弱感。
父亲莱恩的脸上显得很难看，长桌首端的他面色阴晴不定，被捏在手中早已变形的刀叉很形象的说明了他现在的心情。或许连他都根本没想提到这个问题，原本一家人都努力避过的“禁忌”，现在被年纪最幼的妹妹毫不留情的扯开。有那么一瞬间，莱特觉得这个家最大的遮羞布像是被撕开了般。
大儿子是很有天赋的生意人，有着独特的商业头脑，在以优异的成绩从普通中学毕业后，拒绝升入高等学院，开始跟在父亲身边办公，现在已经是优秀的商人了。
次子是年纪轻轻的军队尉官，很得长官赏识，据说今年底还要在升一升。
小儿子则为闻名于全城的天才，远东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等生。
这一切都值得莱恩家长骄傲，值得全家人引以为荣，配得上施密特这个古老贵族姓氏。
如果没有那个浪荡儿子，如果没有那个杂碎东西，如果当初能把他掐死在怀里，不不，我要将他溺死在便盆里......
如果，可这一切都没有如果！
时间不可改，即便是传说中的大静止法术也不过是暂停某个小区域的一段时间，施展它的门槛和下线不会比屠龙简单多少，而这便要传奇施法者们付出极大的代价和难以想象的创伤。
我...
我当真后悔生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