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府上清宫。
张天师坐在太师椅上，边上小桌子上有几碟小菜和一壶烫温的酒。张天师一口都没有动，手中拿着一块巴掌大的铜镜仔细擦拭。
巴掌大的铜镜上面有一个很小但是肉眼可见的缺口，张天师每次用布摸过缺口的时候，心痛都要加深一分。
这次亏本了，当初就不该答应青原寺的那个老秃驴。
老子的昊天镜要是有个闪失，回头看我不把你仅剩的几根胡子拔光。张天师也没有想到这次去妖界会引起如此大的动静，是有人蓄意放出消息？
张天师边上有一年老道士，一直小心翼翼的偷瞄张天师。看到张天师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直虚坐的屁股，如坐针毡。
但是他还是硬挺着小声的向张天师汇报一些天师府的事情。
张天师边擦拭铜镜边听，却一句话也没说，而且气氛很冷。老道士越说越感觉到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老道士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就想着怎么迅速把事说完，立马离开。可是张天师离开天师府有三个多月，天师府积压的事情确实不少。
老道士连续不停的讲了近两小时，人已经口干舌燥了，但是事情依然没有讲完。
张天师则近两个小时，表情却一直没变化，桌上饭菜和酒也一口没动。手上的铜镜却被他擦的能照出毛孔了。可是越是这样铜镜上的缺口更是显眼。张天师越抹脸色越差，气场就更低。
老道士一直边汇报边观察张天师的脸色。他是实在不想再说了，而且自己讲太多话，实在有些口渴。他趁张天师一直看着铜镜出神之时听着了汇报，悄悄端起桌上盖碗，喝了一大口润润喉。
“道林冲关怎么样了。”
半天不说话的张天师冷不丁的来了句。
老道士一惊，人一下站立，懵在当场。到张天师摆摆手，他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老脸都有些泛红，端杯子喝茶掩饰一下。
情绪稳定点后，看张天师的表情好像也没刚才这么严肃了。
“天师，道林已经要跨出那一步了。我们天师府要不要做点准备，防止动静太大。”
张天师听到老道士的话，擦拭铜镜的手停住了，抬头看了一眼天师坛方向，有些喃喃自语道。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一步了。”
老道士满是皱皮的脸上，又升起一股不正常的红晕。想到道林就要得道天师了，他这个从小教他，也算半个师傅的人，升起骄傲之意。
“是呀，天师府上下所有人都没想到。上次道林出关的时候，就已经神光内蕴，紫气东去三十里。当时陆天师就断言三年之内，道林必成天师。前一个月的时候，青原寺在世弥勒菩萨来找了他一趟，他们两个聊了很久。后来青原寺那位走后，道林再次入关。在青原寺那位得道之日，祖师坛内赫然升起道林的挂像，众天师神像一朝点亮，齐声庆贺。当时天师不在，我们怕有宵小影响道林得道。陆天师在天师府方圆三十里都布下法阵，阻止异象外泄。这段时间陆天师亲自在天师坛外守护，时刻关注道林的情况。今日陆天师传法谕下来，三日之内，道林必将得道天师。我天师府悠悠几千年，道林也绝对算得上屈指可数的。哈哈，我们天师府，要出只有三十二岁的得道天师了。”
三十二岁的得道天师，天师府最年轻的天师？想到从小就只知道败家的臭小子，也有这么一天，张天师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次去妖界一无所获的闷气一扫而空。
现在如果书院再找他入一次妖界，他绝不推脱，二话不说，现在就可以出发。哈哈，三十二岁的天师，那是我儿子。
再想想现在还在妖界，快要回到中土的吴轩。一年之内，当年玉门关十三人，竟然得道三人之多，要是加上当年玉门关上一朝得道又灵散的刘长生。想起来这些，连张天师自己都暗自心惊。
也不知道当年玉门关外，他们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他到现在还记起很清楚，道林回家后在床上昏迷近一个月。自己给他上药之时，发现他身上中刀之地有十几处，刀刀及骨。他仔细观察，发现大部分刀口，都像是自己捅进去的。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家臭小子尽然自捅十三刀，独自引敌三十里。
吴轩右手筋骨尽碎，神药灵果，不得恢复，他玄武殿内自斩右臂。林家小子被神针击中，受尽灵时有时无之苦。袁家那小子两眼受损，视力近瞎。青原寺的那位，更是被损肾气，一生不得有子，加入佛门。
还有几个身份十分神秘，玉门关后连张天师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但是就从知道这些人来看，剩余之人都因该受创非轻。
十三人中，最出色的刘长生。二十四岁得道，得道之时一击击杀三十万妖族。如果当时不是灯尽油枯，凭白泽当时半死不活的状态，有什么资格诅咒他灵散人灭。
他配吗？
张天师想到在妖界之时，吴轩一刀断山之势。心中有豪气生出，我中土人族儿郎人人如龙。
“不要掩饰，让他们都看看我天师府新天师的风采。最好是能紫气东来千里，声震九州之外。”
老道士听到张天师的话，激动的离座站立，高呼。
“谨遵法谕。”
说完他就要离去，现在就开始着手办理这件事情，时间有些来不及了，要把所有大派和学院一起请来观礼这是个难事。
他刚走出一步，就听见张天师问他。
“天林，你徒弟张二嘎现在怎么样了？”
刚刚还双眼中神采飞扬准备大干一场的老道士，眼神一下暗淡。
“已经有五年没有消息了，想来应该还是在武功山修行吧。”
“二嘎这孩子，总是只差一步。一步之遥，对他来说却是天涯。五年前去武功山的路上，我跟他说，我们道家不是佛家，我不度人，要人自渡。天道残酷，人心温暖。可是再温暖的人心也包不住所有东西。如果一切温暖都背负，一步也迈不开。放开点温度，让寒冷走近点，你这一步就迈出了。当时他回答我的是让我再想想。但是我从那孩子的眼神中看出，他是不会变的。”
老道士叹了一口气，二嘎就是这么一个傻孩子，一身温暖，负重而行。
“是啊，那个傻孩子总是不懂这些。”
张天师摇摇头起身，把擦拭透亮的铜镜向上一扔。铜镜犹如被磁铁吸引一样，回到大厅屋顶正中，一下子把整个屋子点亮。
张天师的身影在光照下异常高大，站立在厅中有要挤破这个大厅之感，直冲云霄之感。
老道士心里念着无量寿福，天师这次去妖界看来所获非浅，修为更上一层楼，实乃天师府之福。想想天师为了培养二嘎，曾陪同他徒步近千里去武功山。一路上言传身教，可是自己的这个孽徒依然执迷不悔。
在天师得道之地，五年不得寸进。老道士用鞋拔子抽死他的心都有。
“天林，回想起来，当年是我错了，不该跟他说那些话的。”
“什么？天师错了。”
老道士一脸错愕，不敢相信天师的话。
张天师点头，有些出神道。
“对，是我错了。这次去妖界，武当山吴轩随行，我见他也和二嘎一样，生死之间也不愿意放弃一个人族。我就跟他说了这番话。他没有同意我的观点，他告诉我，一点温暖足以断山，足以移海，足以点亮万千人心。后来他带着当时被围困的人族，誓死冲阵。在狮驼岭上执鸣鸿刀得道，逼退狮驼岭三小圣，带领人族贯穿十数万妖族，一刀断山，何其壮哉。所以天林，是我错了，二嘎那孩子没有错。”
天师错了，二嘎没有错？
这句话一直在老道士脑海里盘旋。想起自己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徒弟，泪流满面。
“二嘎，你这样会伤及灵基的。一群凡人而已，你没有必要为他们拼命的。一直这样不懂得取舍，你怎么可能觉醒灵。”
“师傅，每个人都一样的。不管他是普通人还是修士都是人族。妖兽屠杀我人族，我身为修士不能不管的。不然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修行。要是是因为保护人族让我没有办法觉醒灵的话，我宁愿一生不觉醒灵。”
啪！
当年自己狠狠的打了他一个耳光。天师错了，自己更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