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寒逐渐褪去,让无形的世界融化了出来。在黑色的幕布上,点点光斑透过眉宇间的缝隙印刻在视网膜上。赵诗儿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苏醒,她张大了嘴,但喊不出完整的“啊”音,只是有些嘶哑的咿啊。她看到一个有些眼熟但记不得名字的男人脸庞出现在视野里,他强行扯下了连接自己身体的数根透明导管,系着熟悉结样的红色手环一闪而过,导管里淡蓝色的营养液流淌了出来。
“怎……么……回……”赵诗儿被男子背在了身上,终于能够说出一些声音,但随即淹没在了爆炸声中。
“没时间解释了。”
男子似乎是说了这句话,也许那只是赵诗儿的想象。她的大脑还来不及开始运转,只是想明白了自己似乎是在冬眠之中。冬眠仓里的寒意还充斥在自己的体内,但外面的肌肤已经有了灼烧的感觉。是火,是巨大的火焰在四周燃烧。她终于意识到四周的情况,无数的火焰汇聚成的火海。抬头仰望巨型玻璃后面的冬眠仓控制机组,已经有一大半着火,另一些冒着火花。视线平齐处,一些冬眠仓还没有被打开,已经带着里面的人完成了“火葬”,离开的没有痛苦。就像被太阳焚烧的干仓,三体人在脱水中化为灰烬。
还有一些冬眠仓受外界刺激强制结束了冬眠程序,里面的人刚刚被唤醒,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烧的无法坐起,只得留下干涸的嘶鸣。这里的一切,犹如地狱,那个似曾相识的地狱……
还是没有从巴黎的地狱中逃出来吗?赵诗儿心中感到了绝望,但她记得自己前往了柏林啊!还是说如今这个世界哪里都是地狱?
冬眠时只能穿一件薄薄的指定白色衣服,如今已经被汗湿,紧紧贴在男子的后背。她却发现自己没有特别大的嫌弃,那种对男人特有的排斥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曾经只在一个人身上出现过,但那绝不是背着自己的男人,而是一个小男孩。
“安德烈?”
她凑在男人耳边低吟,却没有得到回复,终于抑制不住自己周身的困倦,昏睡在了男人的背上。
一个小时后,柏林民用冬眠中心在暴徒们的冲击中化为了灰烬。
赵诗儿是第三天才逐渐高烧褪去慢慢醒来的。
她醒来前,能模糊的听见一对男女正在床边聊着天。等逐渐睁开眼睛,看见是把自己背出来的男子和一个中年女人。屋内的窗户已经被木板封死,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有蜡烛摇椅着昏暗的光,能勉强看到悬挂在床边衣架上的葡萄糖滴液。她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却被中年女人制止了:“学姐,这里很安全,你先躺着。”
学姐?
赵诗儿对这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女人喊自己学姐很是不理解。女人似乎是看出了自己的疑惑,解释道:“我是安哥拉,你已经冬眠了九年……”
随着安哥拉的解释,赵诗儿才知道自己冬眠的时间里,这个世界遭遇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德国在自己冬眠的第五个年头停止了对欧洲主要国家的粮食援助,到了现在自身的粮食储备都有些不够了。欧元不断贬值,也没有足够的投资标的让财富保值。但人们相信粮食危机只是暂时的,越来越多的富人选择用还有购买力的钱财换取冬眠的机会,等到粮食危机过去后再醒来。中产阶层也倾其所有,只为换来哪怕一个五年期的短暂冬眠机会。但很快,民用冬眠中心的仓位就出现了饱和,一仓难求,在黑市里也有价无市。
普通的民众感受到了极大的不公,原先物质生活上的不公平在物资短缺的时代反倒不怎么明显,但生存权的不公平则很快掀起了人们的巨大不满,人们不能同意让部分人安然的独活,哪怕这种冬眠也是帮助他们节约口粮,但其内在的逻辑——人们迟早会在缺少粮食的情况下出现人口的锐减并达到新的平衡——却让人们充满不甘。凭什么有些人就能通过冬眠,将自己从被锐减的人口中剔除,成为最终活下去的人。于是暴徒们开始冲击冬眠中心,并且突破了武装警察的防线。直到德国政府在可以冬眠的政商阶层巨大压力下,第一次同意将军队的炮口转向人民,才将暴力的火苗再次捂回了火山口,等待着不知何时到来的更大喷发。
安德烈在得知暴徒冲击柏林冬眠中心的第一瞬间,没有和安哥拉联系,就冲去了暴力前线,将赵诗儿救了出来。好在当时赵诗儿能来柏林冬眠,也是靠着安德烈联系的,所以知道具体仓位。听着安哥拉的叙述,赵诗儿看向安德烈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心中仿佛有什么坚冰在融化。
第二年,赵诗儿和安德烈结婚了。公公从欧洲太空军带下来一块小蛋糕和两瓶红酒,一家人小声的举行了结婚仪式,没有请别的朋友参加,只请了一个随军牧师。但赵诗儿一直没有同意安德烈要孩子的愿望,她不想在这个世道生子,让孩子白白遭几十年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