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的一个小沙漠。干枯而贫瘠。空气里飘着奶香的味道。到处是沙子,踩上去软软的,滑滑的。它们会钻进鞋子,然后等着被你带走,在你脱掉鞋子的时候把它们释放到一个新的地方。
但当地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穿着靴子,尽管此时已是夏天。
我关了手机。流放,就要放下所有的心事。在这里完成遗忘。
但这次旅行并不凄冷,因为有了尚伟迟。尚伟迟是个周到体贴的人,总适时适度地照顾我,他会帮着我拎包或者拍照,在吃饭的时候给我倒饮料,用公用筷子给我布菜。有时候他也是一个快乐开朗的人,遇到开心的事情会大笑,会学着东北人的口音讲笑话逗我。也有时候,他会对着一个景致凝神。那种眼神很纯净。走在旅行团里,我们有点形影不离,别人都以为我们是情侣。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爱情离我们有多远。
我们尽情地体验着沙漠带来的一切。在沙漠仅有的一条河里漂流。去很高的山上滑沙。晚上看焰火表演。吃特色的羊肉串。没有爱情的日子很美好。单纯的快乐。
终于可以看真正的沙漠。我们骑着马向沙漠深处奔跑,马蹄扬起一片黄沙。我曾无数次地梦见过这样的场景。接下来应该是,昏黄的落日下,古老的城堡。有琴声入耳,沙漠的尽头由远及近的一个身影,匆匆地一瞥,然后擦肩而过,定格成永恒。我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
尚伟迟的马跑在前头,他不时回过头看我。在沙尘里,看不清表情。跑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尚伟迟身边的几匹马突然狂奔起来,他的马也跟随着呼啸而去,瞬间不见了踪影,很壮观的场面。我也开始策马飞奔。有些马已经折回来,上面的人吹着口哨和路过的人打招呼。
沙漠越来越广阔。漫漫的一片,四周是相同的风景。天空辽远,在最远处和黄沙连成一线。这样的景象让人震憾。可是,前方出现了一条围栏,那是游人可以到达的最远处。
尚伟迟在围栏边等我。他说,只能到这里了。游人止步。
我从马背上下来,有些失望:我觉得围栏的那一边才是真正的沙漠。
尚伟迟笑:跨过这个围栏,就可以进入你想去的沙漠。我们一起进去,有勇气吗?
我摇头:去沙漠是要一个人的。两个人去算什么。
尚伟迟无奈地看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两天,他已经习惯了我偶尔说一两句刻薄的话。
我靠着围栏看沙漠。那么空旷的地方,可以把一切心事都释放出来。
尚伟迟说,你进去会做什么?
我说,我总是梦见有个人在沙漠里等我。
尚伟迟莞尔。他说怪不得你不肯跟别人一起去。你要找到他,然后你们一起流浪?
我笑:现在不那么想了。我们邂逅,然后分别,各自流浪。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去缅怀。这样比厮守更圆满。也许,会约好在几十年后的秋天早晨相遇。
尚伟迟缓缓地接过去:重逢后相视一笑。再次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彼此轻声的叹息。
我惊讶地望着他。这是最默契的安慰,他居然能理解我的沙漠情结。
尚伟迟轻轻地叹气:你终于不再相信爱情。
我默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判断我。我已经强迫自己不去想于兵,我以为我看上去很快乐。相不相信爱情,我不知道。只知道曾经,我过于相信爱情。因为太过专注,此时才会被伤得支离破碎。我不知道接下去我要怎么办,现在只想着快点把自己粘好。
我们一起面朝沙漠想着心事。他说,真的不要进去吗?
而我心里却在纠结着,真的要进去吗?因为痛,人有时会变得不可理喻。我拼命地想逃开那些伤害和欺骗。这一刻,沙漠就在眼前。走进去,就可以解脱出来。
一阵风吹过,沙子飘起来。我停止了胡思乱想。转身问尚伟迟:你的爱情在哪里?
尚伟迟皱了一下眉头。
我说,随口问一下,没必要回答。
尚伟迟笑:曾经在现实里。在写字楼,或在麦当劳里。我可以为她安定下来。她会对我盲目地跟随天真地崇拜。我们共同面对现实锁碎的生活,顺其自然地快乐或是悲伤。有时候很甜蜜,有时候会吵架。
我听着心酸,便笑问:现在呢?
尚伟迟摇头。我们牵着马往回走。我又看见他眼里的那抹沧桑。他的爱情已经丢了,找不回来,于是他用很多的女朋友去弥补。我的爱情也丢了。我该怎么办?
吃过晚饭,尚伟迟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小镇上的店铺里透出暗黄的灯光。一个卖冰果的小店正准备打烊。我和尚伟迟走过去,尚伟迟说,给我们两支冰果。老板接过钱,说,在冰柜里,你们自己拿吧。我要回去吃晚饭。
尚伟迟打开冰柜在里面挑选冰果。我说,老板走了,他把这一柜子的冰果留给我们。
尚伟迟笑:老板可能觉得我们像好人。这个地方蛮奇怪的,夜不闭户。
我们拿了冰果沿着满是细沙的街道往前走。一个年轻人在他的店铺前热气腾腾地烤着肉串。尚伟迟说,我们进去喝酒。
屋子很小,散发着羊肉的腥膻味。桌子油腻腻的,桌角布满黑色的油垢,我们用同样油腻腻的杯子喝酒。只有我和尚伟迟两个客人,两个需要麻醉自己,梦到爱情的人。
大瓶的奶酒。我说,不会醉吗?
尚伟迟说,会。喝醉了我们去沙漠。
清醒如果使人疼痛,不如宿醉。醉到忘记背叛,忘了伤口。
尚伟迟说,老板,放点音乐。
烤羊肉串的小伙子打开VCD,把一张光盘放了进去。是些很老的流行歌曲。
酒里有淡淡的奶香味,喝下去的时候喉咙里热乎乎的。因为温暖,眼眶也不禁湿润。刘若英唱:看着她走向你,那幅画面多美丽,如果我会哭泣,也是因为欢喜。
我笑着问,可以哭吗?
尚伟迟看我:奶酒有这个作用?
我用手遮住脸,眼泪流了出来。
尚伟迟把一张面巾纸递给我。然后用余下两张折成一个十字,放在胸前,表情庄重如神父般:可以把你的头靠过来。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却泪如雨下。
我们回到旅馆的时候,人们都睡了。院子里亮着两个暗黄的灯泡。我的头剧烈地疼痛,尚伟迟也喝得很多,但还算清醒。他扶着我。我说,我的屋子在哪里。
尚伟迟带我走过去。我说,晚安。
尚伟迟却没有松开我。我抬头看他,可能是喝得太多,他的眼神,竟让我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
尚伟迟握住我的手,我们沉默地站着。如果能有个怀抱,靠下去永远不用醒来——
可是,我们都是不相信爱情的人,无法相互安慰和取暖。我向外抽自己的手,尚伟迟也缓缓松开。
进了屋子,我倒在床上开始想于兵。从包里找出已经关了几天的手机,开机的时候同屋的人被吵醒,朝我这边看。我小声地道了歉,躲进被子把手机调成静音。短信一个一个进来。最后一个,于兵说,弱弱,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感冒了,很严重。药放在哪里了?
我找到导游,我说,我要回去。告诉我怎么坐车。
屋子里没有人。有些乱,有些陌生。我又回来了。这时才发现自己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我把包放在桌子上,于兵的话费清单赫然摆在旁边。我心里一惊,我忘了收吗?怎么会在这里。
床上有一张信纸,上面是于兵的笔迹:弱弱,对不起。我知道你很伤心,我也知道你很难再面对欺骗你的人。但我是爱你的。我对她更多的是同情,她跟我说她被以前的男朋友抛弃,然后就放纵自己,她还说有人要包养她,被她拒绝了。她虽然表面上很傲慢,其实很孤独,没有要好的朋友。我觉得她挺不容易,就时常给她一些安慰和鼓励。后来,她跟我说她喜欢我,我一时没办法拒绝。那段时间我也很痛苦,怕伤害你,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一想到你会受到伤害我就害怕得不行。所以,我告诉她,我很爱我的女朋友,我要和她结婚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我不奢求你对我的原谅,但是希望你能冷静对待这件事情。我搬出去给你一段时间考虑。我会等你,等着和你走到底。你身体不好,别再生气也不要哭。要爱惜自己。请你再相信我一次,我爱你。我扪心自问,我爱的人是你。
我坐在地上痛哭。想原谅他,但心意已经变得很冷。
我恨李妍。如果爱他,为什么不早一点爱他。
于兵说他对李妍只是同情,可是,他对我呢?到底是爱还是责任,或者根本是因为内疚。因为我的全情投入,因为我付出的太多,因为我已经不能全身而退。所以,他要守着我。
同情和责任,哪一个离爱更近一些?
我们都需要好好想一想,去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