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的追上了梅尔和妖以墨。
妖以墨则在此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莱茵,说:“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当然,随时都可以。”莱茵对妖以墨露出了一个极友善的笑容,梅尔则神色怪异。
妖以墨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白色的长廊无边无际也无声,就像是走在一间“无声密室”般,身处其中,妖以墨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甚至胃肠蠕动、肺脏起伏发出的声音!
比起「安静」,用「死寂」来形容这里要显得更加的贴切。
他拍手鼓掌,企图制造出点声音,可掌声一出来就仿佛被瞬间吸收了一般,声音听起来异常的短促清脆。他如果加速呼吸,甚至能听到自己耳内微弱的血流声。转动颈部,甚至能听到颈椎发出的微弱的摩擦声(这也可能是他的脖子不好)。
极度安静的无声长廊,寂静致幻!
无尽的空虚感涌上心头,平时都是靠声音来辨别方向的妖以墨,在这里得不到任何可以让他保持平衡和行动的知觉线索。仓皇失措的无力感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几乎无法站立,不得不靠着坐下来才能勉强坚持住。毫不夸张的说,这种让人感到极度迷失的体验,就宛若陷入了无尽的地狱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待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产生了幻觉。妖以墨似乎看见,在白色长廊的尽头,站着一个黑衣长发的小女孩。她的嘴巴微微张开,好像是在说些什么,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从她一顿一顿的嘴型以及一上一下的小脑袋来看,她似乎是在唱歌……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周围白色的金属板原像水一般流动,又忽似漩涡一般扭曲,仿佛随歌声的起落而变换。
一曲过后,一切又重归平静。
在妖以墨视线的尽头,有两个模糊的黑色身影,那不是莱茵和梅尔又会是谁呢?
妖以墨径直走上前去,冷冷地问:“你们到底想干嘛?”
“对你比较好奇,又不想让他们觉得我迫切的想要你加入我们,仅此而已。”
“等等?加入你们?我已经按照你的指示,一字不落的将你对我说的话向他们复述了一遍,你现在就应该履行你的承诺——让我离开,并且派人保护我的安全!”话说到这里,妖以墨突然瞥见了莱茵眼神中的愚弄,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带着被欺骗的愤怒,他的语气无比的激动,“我今年才十五岁,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简单而又安逸的生活而已!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目的,只是化约到还活着这么个简单的念头。并不想卷入任何的争斗!”
“强者对弱者说过的话永远也不可信,你要记住这一点。虽然你之前的种种都是演出来的,可是,你难道真的不渴望和世界上真正一流的人聚在一起么?”
“呵,世界上真正一流的就是你这种说话不算数的人?那我就更加坚定我之前的想法了。而且前不久刚有个老头和我说过相似的话,但你知道吗?他其实是想让我死。强者对弱者说过的话永远也不要信——是你让我记住这一点的。”
听到这里,莱茵的嘴角不经上扬,带着清浅的笑意从妖以墨身旁越过,“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你不是想走吗?随时都可以。要知道,能限制你行动的永远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连在别人面前来去自如都办不到,多么弱小的卑微……”说完,莱茵又继续不缓不慢地向前走去,他知道妖以墨一定会追上来的——他喜欢这个胜券在握的感觉。
妖以墨还在犹豫中,“去吧,你自始至终都只有两个选择,现在你亲自斩断了自己的后路,那就只有前进了。”梅尔以自己的角度,替莱茵说出了这句话。作为一个已经待在莱茵身旁五十多年的助理,他比起“亲人”或是“朋友”,更像是莱茵的知音——没人比他更懂莱茵。
“天色渐暗,无云的天空终将没入黑幕。相信我,在这个时代,普通人只有死路一条。”莱茵的脚步在走廊的拐角处滞留,他朝妖以墨招了招手,“过来吧,孩子,我们绝不普通。”
妖以墨把手揣进了口袋,双拳紧握。请容许我再犹豫一次,因为我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的结局——妖以墨此时的想法正好与这个相反。
妖以墨与莱茵并行来到一扇电子门前,莱茵将妖以墨挡在了身后,并告诫他说:“待会出来的时候,你切记不可站在我前面,并行也不行!否则——”
突然,一束激光从门顶上的一个小孔射出,直直的照在了莱茵的瞳孔上,一道微弱的金光闪现,电子门化成几块碎片向内收缩,消失不见。
莱茵的嘴唇动了动,本想把语气放得柔和些,可最终还是抛下了“后果自负”这么一句话。
屋内暗暗的,一丝光线都没有,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梅尔取出了一个光球,像玩魔方那样将其上下左右地扭动了一会后,光球爆发出一股强光,照在了由一块块的导光板构造的墙壁上,光线经过导光板的反射,原本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出现了另一副景象——各种各样的奇特仪器布满了整个空间,其间还有七八个白衣工作人员正在不断的调试。
“你们这是要……”妖以墨满心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一切,难道他们打算对自己进行人体改造?
“哦,我们打算对你的身体做一个检测,查一查你的身体对灵尘晶的融合率。——不过你放心,这只是一个常规的检查,且并不是只针对你一个人,任何一个灵人加入一方势力之前都会做这个检查。”梅尔特意向妖以墨解释了一遍,生怕他产生什么误会。
“对了,检测的时候不要带有任何情感,要放轻松,尽量找到那种全身放空的感觉,以便于减少偏差。”梅尔觉得不放心,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再次叮嘱了一遍。这种活梅尔还是第一次干,没人会来这儿检测融合率,就算有,也用不着他来。
一切准备就绪,就在妖以墨躺上检测台的时候,莱茵突然叫住了他。
“等一下,在检测之前先做一个测试,将体内的能量激发出来,再将检测报告和测试报告相结合,进一步提升正确率。”
梅尔点了点头,“测试准备。”
不一会儿,其中一个年轻的女子将妖以墨带到了一架怪异的仪器前,“这是测力仪,中间的皮套部分是测试点,请你用尽全力进行挥打。”
“嗯!”妖以墨集中精神,抖动了一下四肢,摆好架势后右拳呼啸着就是一拳猛击。
“砰——!”巨大的力量震得皮套表面一阵颤抖,显示屏上的数值不断的变换着。
“右拳力量261.72公斤,记录。”没有任何感情的语音语调。
“左拳。”
妖以墨用尽全力挥舞起左手,又是猛的一击,刚刚复零的数值又跳动了起来。
“左拳力量200.3公斤,记录。”
……
“右腿力量324公斤,记录。”
……
左腿力量281公斤,记录。”
……
“反应极限:0.35秒。”
……
“百米速度:9.98秒。”
……
“耐力极限:ATP-CP系统供能时间41秒。”
……
“记忆能力:数值趋于正常,不做记录。”
……
“抗击打能力:超过仪器检测范围,无法记录。”
……
“左眼视力:2.0”
“右眼视力:1.5”
……
“造影检查结果显示,此人内脏器官轮廓清晰,未见异常阴影,循环系统内未见任何灵尘颗粒,无任何异能者表现。「体细胞与灵尘晶融合率」100%,重测。仪器检查。”
一个工作人员将仪器重启后,报告:“检查完毕。”
“灵尘晶融合率,100%,重测!仪器检查!”
“啪!啪!啪!”一个工作人员拍了两下仪器,又补踹了一脚,报告:“检查完毕。”
“灵尘晶融合率,100%!”那位年轻女子将目光转向了梅尔,“请求仪器重购,请求对我进行全面的系统检查!”
……“无法得到融合率。”
一路忙活下来,得不到半点有用的消息,所有检查结果全部互相冲突,莱茵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他对妖以墨是更加的好奇了。
“看了,只有自己亲自上阵了。”
莱茵将妖以墨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里与外面大厅的华丽装饰相比起来,显得干净而简洁,除了一个办公桌和几张椅子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妖以墨的第一印象就是:那是一间宽敞却单调的出奇的房间。
莱茵坐到椅子上,在办公桌的桌柜下不断的翻找着。他的办公桌上有条不紊的陈设着各种各样的档案与文件。妖以墨心想,如果自己坐在那办公桌前的话,一定会因为双手不知该往哪放而尴尬,桌上物品的摆放实在是太过于整洁,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给弄乱了。
终于,莱茵找到了,自己年轻时写下的札记。翻呀翻呀,肯定有的,阵法类,虽然具体内容他忘了,但他记得肯定有这么一个东西。
果然!“百转千回无敌断情阵。”——想当年,自己为了进入他人意念后不被同化,磕破了脑袋才独创了这「断念之阵」。现在自己的修为已到了一眼看穿对方的境界,早已用不到了此阵,可现如今却要让这阵法重见天日了。
“这画的到底是尼玛什么鬼啊?我怎么看不懂啊?”——难道现在自己的眼睛还不如从前?莱茵下意识地用手指在阵法上滑动,想要把它放大细看,却全然忘了这只是普通的纸张,而不是显示器。
费劲一番波折,莱茵将圆阵画好,其余皆由梅尔补充完成。妖以墨入阵,仪式,启动!
莱茵伸出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右眼,随之他的手臂上浮现出了一条明亮的纹路,由下至上,紧接着一缕金黄色的气便缠绕着他的手臂,顺着纹路一路向上,在莱茵的手指尖快速游走。
莱茵将手放下,右眼紧闭,那缕金黄色的气则在一瞬间炸裂开来,化作无数金黄色的微粒附在莱茵的手掌之上。
“好!灵技——追根溯源!”
莱茵将自己的手掌抵在妖以墨的额头上,而妖以墨则清楚的看到,莱茵的手心处分明赫然嵌着一颗人的眼珠。
那些金色的微粒则迅速的汇入了其中,就这样进入了妖以墨的意念当中。
一阵恍惚间,妖以墨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片昏暗中看见了一个扁圆形的金色物体,慢慢的,它从正中心的位置裂出了一道极其微妙的缝隙。
在此之前,妖以墨觉得这个世界是闭合的,但这道裂缝的出现却让他感到了无限的希望以及那残存的一线生机。随着这道裂缝的缓缓扩张,一股强烈的威压越来越猛烈,如同有人连着虚空一起把他撕碎。
风起云涌,浑身战栗,莫大的危机感陡然而至,这种感觉仿佛不用亲身体验,光是看看就能令人全身颤栗,胆寒不止。
这到底是什么?妖以墨聚精会神的感受着。可此刻裂缝又扩大了许多,妖以墨根本就来不及探查出什么。那裂缝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已经扩张到了极限,它先是露出一个金色的球状体,可等裂缝之内的物体完完全全的展现出来后,妖以墨却不由得生出一丝毛骨悚然之意。
那是一颗拥有金色瞳孔的巨大眼睛!
它不断地转动着,向四周探看,像是已经确认了这里的情况一样,这只不知因何而睁开的眼镜,现在却又悄然地阖上了。这个世界又重回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懂,什么也没有。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幅类似于发送电磁波信号的景象出现在了妖以墨的脑海里,一圈一圈又一圈,由小到大,景象变换不定。
前——一个干瘦的老者,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第一次走进了这个平静的小镇,安稳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他六岁那年。
那天,老者带他去学校报名,上一年级,顺便认个路。那天晚上,是他吃过最最丰盛的一餐。
次日,吃完早餐后,老者目送他离家上学,待他下午回到家后,空无一人。一直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他躺在床上害怕地蜷缩成一团,偷偷地,小心翼翼、断断续续地哭着,生怕被别人听见,知道只有他一个人在家……
第二天清晨,妖以墨从床上爬起,周围突然多出来了一封信和一堆钞票,妖以墨知道了——原来他一直都在!
信的内容莱茵不得而知,而妖以墨却十分清楚——永远做一个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普通人。
后——一座破败的古城出现在了妖以墨的面前,看样子怕是有成千甚至上万年的历史了。虽然从城外看去它就如同一位垂暮的老者,可仔细感受就会发现他依然跳动着生命的火种,在萧条破败中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一股萧杀的妖气,而且随时间的推移感觉越发强烈。
这股萧杀之气似在诉说,似在证明,曾经的它,灵气浩如烟,万妖齐朝拜。
厚重的古城门虽有些锈迹,可也完整,应证着此城曾经的辉煌与誓死保卫它的将士的荣耀。
胜利者似乎对对手持有崇高的敬意,对此城更是视若神灵,这一点从城内的摆设完好无损中就可以看出。只是因有些物件因年分太过久远,而在时间的侵蚀中化为飞灰,在岁月那吹起来毫无感觉的微风中化为齑粉,飘散。
如果仔细观察,还可以看到内城门上还隐隐约约的镌刻着一段小字。
“古都里,夜黄昏,风吹过,雨纷纷,小雨湿黄昏,旧亭草木深。行人过,思念不止一人,只是战火不饶人,远盼念故人。斑驳古城门,盘踞老树根,城中有个少年人。”
数行书信数行泪,万千寂静倚天泪。
树的年轮一圈圈密集,能回忆的故事却少之又少,这终究只不过是一段早已逝去的历史的见证罢了。
——虽然妖以墨感觉他度过了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甚至有种跨越了古今追随历史的脚步之感,可实际上,在现实中这仅仅只是过去了一瞬间。看到这里,莱茵已将一切都了然于胸,已经没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你醒了吧?”
“嗯。”
妖以墨一睁眼,就看见莱茵的眼睛正在紧紧地注视着自己,足足三秒,这三秒里妖以墨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正在被狩猎者紧紧死盯的猎物,这种感觉类似于害怕,却比害怕更甚。
“请问,你看出来我是什么能力了吗?”妖以墨从一开始就对这个问题比较关心。
“我看见的和你所看见的,其实都是一样的。你告诉我,你能从中了解到你自己的能力吗?”
“不能。”
“同上。”
“额……”
“对了,中国的百家姓里,没有妖这个姓,对吧?”
“对。”
“那你告诉我,刚才在你的潜意识中,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见了一座古城……”
“不,不对!我指的是在那个眼睛睁开后的瞬间,你看到了什么?”
“一片漆黑。怎么了吗?”
“哦,没什么。”如果说,莱茵之前的推断还无法排除是否存在巧合的话,那么现在他却完全可以肯定自己的推断。
“好,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去的。”说着,莱茵将自己的一张名片递给了妖以墨。“十二天后学院统一招生,我想你已经有资格参加这届学院的招生考试了。诺,这个就是入场券。”
“这是懒得设计入场券,所以才用你的名片代替吧?”妖以墨将名片翻了翻,在右下角看到了一个印章——柏式。
“嘿,这样方便嘛。对了,你先等一下。”莱茵在桌柜里不断翻找着,取出了一张黑卡放在妖以墨的手里。“这个好好保管,以后用得着。”
“还有还有……”莱茵此时对妖以墨的样子,简直像极了老母亲对待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那样不舍。
终于,在妖以墨的腿快要跨出大门的那一刻,莱茵还是又把他给叫住了。
“唉!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听到这里,妖以墨静静的放下了手里大大小小的三四个包裹,安静且充满耐心的继续听着……
“封尺。”
“在!”空中一阵微风拂过,一个人影就这样凭空出现。妖以墨虽然也想在此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此刻他的神经似乎已经变得麻木了。
那道身影像残影一般几经闪动,妖以墨这才看清楚他的真实面目。一个年约二十岁的年轻男子,身高八尺,皓齿内鲜,身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之意;眼有“一夜东风吹散愁”之情。
“他叫封尺,尘封的封,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尺。你若是有不懂不会的,可以请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