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以为一场大战必将以一方惨灭而告终时,原本在凶猛厮杀的突骑施部忽然停止了战斗,是他们的大汗下达了命令。
李瑁后来才知道,与狼城交好的突骑施部之所以攻打狼城,是因为他们大汗的二儿子死在了狼城,下黑手的正是雷惊云。
那日是夜久不赦斤·蒙哥带回了尸体,并对着突骑施大汗直接说出了实情,以及要报复狼城的计划,得知真相后的突骑施大汗还来不及反抗,就被少女萨满控制了灵魂。接着就是蒙在鼓里的突骑施部向狼城报复,雷惊云趁机造反屠尽内城所有人,与夜久不赦斤·蒙哥瓜分了狼城的所有财宝。
但突骑施大汗不恨夜久不赦斤·蒙哥,说这是他们先祖欠下的一笔债,数百年前曾背叛了后者的先祖。
苍狼与白鹿的后代,是草原真正的王,他们一旦出现,整个草原的部落都将臣服,这不是传说,这是神言!
李瑁倒不信什么神言,因为在一千二百多年后世界是没有神的,狼城这笔账,他迟早会找这个夜久不赦斤·蒙哥还的。
避免了一场恶战,突骑施部与狼破营重归于好,虽然夜久不赦斤·蒙哥带着狼城的所有财宝逃走了,但雷惊云的叛军插翅难逃。
第二日,天空阴沉下起了零星小雪,雪花坠落在宽阔的日湖冰面上,又被风萧瑟卷走,不远处的整座狼城被昏暗笼罩。
湖畔,李瑁坐在一辆推车上,弓着身子裹在厚实的黑裘中,身负六箭后的他一脸虚弱,面色因失血过多十分苍白,身边站着撑油纸伞的元真。
推车边还有谢北亭及李嗣业,除了他们在日湖边还有四千余狼破营和两千余日月部,以及雷惊云的两千余叛军。
这两千余叛军被双手反绑跪在雪地上,垂头丧气,在他们身边各站了一个狼破营将士,场面死一般沉寂。
雷步没有卸甲,从被救回开始他就没有再说过一个字,这时候站在雷惊云面前,一个站着一个跪着,接受着全城所有人的注视。
“为什么要背叛阿爷?”终于开口的雷步声音干哑,话一说完就红起眼,泪流满面。
雷惊云抬起头,脸上的血已干,望着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嘲笑道:“已经是男人了,就不要随便掉眼泪。”
“为什么要背叛阿爷?”雷步带着哭腔重复这句问话。
雷惊云倒是没有任何悲伤可言,似乎听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什么养育之恩,什么兄弟之情,应该在他决定背叛的那一刻起就不重要了,他面无表情的说道:“阿爷两个字,对于我来说只是个称呼而已,我在狼城永远只是个外人,狼城也只认你一个儿子,很多事不想说了,做了就是做了,输了就是输了,不后悔。”
“阿爷一直视你如长子,而我一直视你如兄长。”
雪风一止,雷步止住了眼泪沉声说道。
“哈哈哈。”雷惊云仰头望天,睁着双眼任凭雪花落在眸子上,他的眸光比它们还要冷,渐渐地他的表情开始变得憎恨,冷道:“真是这样么?收我为义子只是为了弥补罪孽吧?认我为兄长,是因为我比你强,值得你依靠吧?”
雷步一时无言,好像默认了雷惊云所说。
看着雷步这幅表情,雷惊云笑得更加憎恨,好像捅破了所有的假象,终于把雷家父子最肮脏的一面揪了出来,他越发没有了背叛狼城的负罪感,随之而来的是满腔的愤懑,他将头一垂,盯着雷步追问道:“无话可说了?”
雷步确实无话可说。
雷惊云冷哼一声,说道:“如果不把我当外人,视我为长子,怎么就唯独让你统帅狼破营去北庭,为什么把我留在狼城?你说啊?说啊!!!”
被雷惊云这么当头暴吼,雷步却还是重复起那句话:“阿爷一直视你如长子,而我一直视你如兄长。”
听到这样的话,雷惊云的神经被彻底触动,他暴睁双眼扯开喉咙再吼道:“杂种你有没有听明白,是你的阿爷杀了我全族的人,抚养我只是为了弥补犯下的罪孽!而你!是因为我比你强,你才没有唾弃我!明白了么?!我不叫雷惊云,我叫乌库台,我是突厥人,是与你们大唐势不两立的突厥人!!!”
雷惊云的吼声传过整面冰封的日湖,连狼城都在回荡。
雷步孤立在天地间,终于再次开口:“那我让你明白吧,阿爷让我去,那是因为狼破营欠着赤家的恩情,而且这一趟或许有命去无命回,所以他把狼城交给了你,你就是未来的西敕王。”
“胡说!”雷惊云看似不信,却不敢看雷步的脸。
“告诉你一件事,其实在我十二岁时,你就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现在的你,一百个也不够我看。我视你为兄长,是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兄长,一辈子的兄长,你叫雷惊云。”
“杂种!”雷惊云嘴上骂着雷步,两眼却情不自禁地涌出了泪水,其实他唯一不敢正视的就是同雷步的兄弟情,这种东西是日积月累用心能体会的,而不是靠口是心非的谎话能否定的。
他这样的谩骂,这样的否定,正是不想让这个唯一的兄弟痛苦。
“还有一个秘密,当年是你的族人背信弃义,阿爷才会灭了你们全族,留下你,是觉得你是无辜的。这些年来长辈们为什么不愿提,不是你理解的替阿爷隐瞒,而是阿爷告诫过他们,这个秘密不能流传出去,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
“我不信!”雷惊云狠咬着嘴唇沉声道,鲜血从嘴角溢出。
全场所有人从始至终都听着,尤其是跪着的这些突厥人叛军,他们脸上无不闪过愧色。他们大多数是受雷惊云庇护的孤儿与流浪者,所以就算狼城于他们有恩,但也大不过对雷惊云的效忠,也因为他们是突厥人,而雷惊云在反叛前夜曾说,狼城将归顺大唐,狼城的突厥人将被唾弃!
唐人与突厥人之间,是永远无法平息的血仇,而狼城说到底还是唐人的狼城。
但当雷步说完这些话,他们还是能认清哪个是事实。
“我不信……”现在轮到雷惊云重复同样的话了。
雷步闭上了双眼,可能是情绪激动,触发内伤嘴里咯出血来,他抬手拭去,忽然仰天哈着寒气痛苦吼道:“举刀!”
两千余把战刀举起,引得上空厚重压抑的雪云卷动。
重新睁开双眼的雷步走到了雷惊云身后,同样跪下,一手按住雷惊云的头,一手抓住了他的下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狼也不忍目睹自己至亲的鲜血。
雷惊云临死的这一刻没有任何恐惧,而是幡然醒悟嚎哭了起来,望着狼城方向悲恸大喊道:“阿爷,我想过救你,但已经回不了头了!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报答你的恩情!”
雷步在雷惊云身后埋起脸,只道一句:“阿兄,走好。”
随着一声脖颈的拧断声,战刀齐落,猩风顿起,雪地上的鲜血缓缓汇拢后流入日湖,在冰面之下绽出巨大的曼陀罗花。
在狼城有这么一个传言,日湖能洗脱所有的罪孽。
在推车这边,目睹了那么多人顷刻间死去,李瑁忽然感慨道:“你们说,是不是我错了,我要是不来凉州,赤慕烟从一开始就在太子的算计下嫁进夫蒙家,凉王就不会死了,也就不会死那么多的北庭将士,也不会让龙武军死伤近半,更不会让狼城出兵,最后发生这样的悲惨结局,而且到头来,赤慕烟还是要嫁进夫蒙家。”
几个人没有说话,元真不答是不觉得李瑁错了,只是事实确实这样发生了,但他觉得应该有一个更大的道理,只是一时答不上来。李嗣业就更简单了,在下者听命行事不可与上言,何况寿王值得追随。
唯有狐狸眼谢北亭接了句:“殿下是错了,错在世上每个人在每个时刻都在做自己的抉择,而殿下偏偏把一切归结到自己头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若凉王看到了你守住了北庭,又重振赤雪军,应该会十分欣慰,赤慕烟等到了拔出赤殇的人,你是她要等的人,而那些战死的将士,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至于狼城,他们来了。”谢北亭说完这句望向走来的雷步及四千余狼破营。
雪中,雷步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被风吹凌乱的长发遮盖了半张脸,嘴角还在流出鲜血,他耳畔响起了阿爷不久前说过的一番话。
“阿爷我曾经只觉得自己是个人,但当披上狼破营的战甲后,就再也脱不下来了,你流着我的血,也流着草原的血,你就是天生的头狼,狼城的狼崽们因为老狼在不能远行,但这一天总算来了,去追随那面赤雪旗吧,你们将狼行天下。”
来到了李瑁的面前,面对甘为自己身负六箭的男人,这只草原上的头狼再次跪下,行狼城最大的礼,把头重重磕在大地上。
“狼城信条,男人要守护四样东西,头上的父母,脚下的土地,自己的女人,身边的兄弟,我已经只剩兄弟了。”
“雷步愿誓死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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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样的故事才能有成绩,我还能坚持着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