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子内城,尉迟盖领着李瑁进了都护府,正中的议事厅并没有见到先一步到的赤慕烟等人。
大唐皇子亲临边陲之地实属罕见,都护府里的人急忙出来迎接,他们莫不是以为寿王带着大军来了,却失望地只见到包括寿王在内的三人。李瑁自见到尉迟盖后心中就有所担忧,这时先关心问道:“赤慕烟呢?”
尉迟盖如实相告道:“殿下,郡主已经去高昌见河西节度使夫蒙灵察了。”
“尉迟将军,快说发生了什么事?!”李瑁再次追问,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尉迟盖在北庭都护府的军职是虞候,与军镇镇将同级属正六品上,在北庭都护府中是三级军职,上面分别是副都护和都护。他被李瑁突兀地称了声将军面露诧异,毕竟在大唐将军可不是能随便称呼的,但此时也没闲情纠正,既然已在都护府内,他终于回道:“殿下,将军中了阿布思部的偷袭,正退往狼头山,眼下北庭兵员不足,阿布思部有数万之众,情况十分危急,郡主是去向夫蒙灵察求援了,他正率五千河西军前往安西都护府。”
李瑁望着大厅中央摆着的沙盘地图,差不多将整个西域都囊括在内,天山和昆仑山横围出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沿着天山的各处军镇要塞,而庭州就在天山东麓与北面阿尔泰山的夹角处。天山以北,阿尔泰山以西就是一望无际的西突厥草原了。
凭着标注李瑁瞬间问出了令尉迟盖一震的问题。
“高昌离的有些远,那边发兵也需要时间,来回最快也需两日,来得及么?”
身为凉王府的人,尉迟盖看得出凉王对寿王很是喜欢,所以也就对这位未来郡马爷倍感亲近,此时就不打算隐瞒了,他走近李瑁沉着脸轻声说道:“若将军退到了狼头山,或许能苦守个几日,但那夫蒙灵察是不可能出兵的,让郡主去求援,其实是不想让她留在这犯险。”
“或许?”李瑁望着尉迟盖,从这位老哥紧抿的嘴巴读出了言下之意,猜测道:“你们要去救?”
尉迟盖的一只右眼迸出决然之色,他正要开口,就听一个府兵急奔了进来,朝着尉迟盖禀道:“虞候,李将军到了!”
尉迟盖猛然望外,老脸瞬间满是振奋,此时外面有马蹄声轰然响来,他急忙朝李瑁一行礼,丢话道:“殿下,恕老盖不能作陪,还请在此歇息。”
说完尉迟盖带人奔出议事厅,跳上马就朝那队突然出现的骑兵汇合。
李瑁眼见这队人乌泱泱大概有近千之众,绕过都护府往城北狂奔而去,他抬头望了眼灰蒙蒙全是雪花的天空,对着元真和孁儿说道:“你们留在这。”
“可能么?”孁儿双手抱着胸,没好气道。
元真没有说话,但看他的神情已经不用废话了。
三骑穿过空荡荡的校场,破城子的北城墙在雪风中越来越清晰,北门内原来还有个瓮城,这时候沙泥堆出的高耸墙头上站满了守城将士,看架势好像正与尉迟盖带领的近千人对峙。
尉迟盖领着的这支骑兵气势彪悍,黑甲覆身却与北庭军的制式不同,李瑁忽然体会到了一种差距,这种差距来自长安的那些将士,哪怕是禁军中最具战力的李立等龙武,也比眼前这些人少了军人最该有的东西,杀气!
李瑁骑马穿过这些黑甲骑兵,发现他们每一骑配备着唐刀长弓马槊,而且看着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一定是经历了不少死战。他们肃然注视着李瑁三人,只是默默让出一条道来,因为并不认得眼前这么个蓬头垢面的会是大唐寿王。
来到了瓮城城门前,李瑁注意到了尉迟盖身旁一骑,白马赤甲,虎背狼腰,头盔上黑缨长如飞瀑,手提一柄特制的大陌刀。尉迟盖率先看到了李瑁赶紧下马行礼,诧异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那赤甲将军也一并下马行礼,兴许是尉迟盖方才与他说了,只听他朗声道:“轮台长塞军镇将李嗣业,拜见寿王殿下!”
但见主将行礼,又听是寿王殿下,那些黑甲骑兵终于齐刷刷下马行礼。
李瑁下马望着这身伤痕累累的赤甲,看色泽怕是有些年头了,胸口处还有锻打的一只狼头,其实他不知这正是百年前的赤雪甲。
那与尉迟盖等对峙的守将也上前行礼道:“末将北庭都护府副都护赵守,拜见寿王殿下!”
“赵将军,为何拦住他们?”李瑁脱去了棉袄交与元真,里面是寿王该有的常服和金镂革带。
这赵守埋着头,郑声道:“回寿王殿下,阿布思部正虎视天山边塞,如今北庭和轮台两关守军都不足,切不可轻举妄动!”
李瑁走到赵守跟前,只问一句:“那凉王怎么办?”
“末将有心想救凉王,可北庭不仅关乎伊西庭三州百姓的安危,更牵涉西域对吐蕃北侵的防线!”赵守说的大义凛然,掷地有声。
李瑁没有说话,这赵守得势之下傲然抬起头来,瞪了尉迟盖一眼,再指着李嗣业喝道:“大胆李嗣业!不按军令私自调用轮台守军,擅离职守,今日还敢在北庭都护府以下犯上,哪一条不能定你死罪?!还不速速撤去,本将好为你向夫蒙将军求情,从轻发落!”
李嗣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神情复杂,他自然不是被两条死罪给唬住了,只是北庭轮台两关确实关系西域百姓的安危,又事关大唐在西域的大局,他身为军人,为救凉王不惜生死是为忠义,但为国守疆才是重责,这也一直是凉王灌输给他们的信条。
主将不动,后面近千长塞军纹丝不动,雪片渐渐积在他们的黑甲上,对于他们来说信条却只有一条,唯李嗣业马首是瞻,刀山火海,生死不计。
场面一时噤声,只有李瑁忽然转身面向李嗣业,微微一笑,问道:“李将军,听我伴读说,长塞军是赤雪军百年来仅剩的香火?”
“是!”也不知触动了李嗣业的哪份情感,他竟然湿了眼眶,身后长塞军也一片悲凉。
“李某这辈子生为凉王府的人,死为凉王府的鬼,身后的兄弟亦然!”李嗣业说的慷慨激昂。
“上马!”李瑁平静道。
李嗣业讶异,一旁的尉迟盖也睁着独眼不明所以,只有伴读元真清楚寿王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李瑁无奈一笑,转身对着赵守说道:“赵将军方才所言极是,但有一句话我十分不懂。”
赵守合手行礼,洗耳恭听,现下的他表情闲适,在他看来一切已在掌控之中,长安来的绿帽王更是好说话的很。
“敢问赵将军,轮台是否归北庭都护府统辖?”
“是!”赵守答的毫不犹豫,也不知寿王问这个作甚。
“那赵将军治李将军两条罪,擅离职守,以下犯上,与河西节度使夫蒙灵察何干?”
赵守后背一颤,眼珠急转,瞬间一副心虚的表情,大雪天竟然神情紧绷,有满头大汗的征兆。
李瑁微微一笑,说出了赵守内心最大的秘密。
“是不是最好让阿布思杀了凉王,你的主子夫蒙灵察好兼一个北庭都护?再拿阿布思做个文章,你们这一窝玩意将来好个个升官发财?”
此言一出,赵守大惊失色地望向李瑁,眼神犹如见鬼,一旁的尉迟盖和李嗣业也是表情骇然,就连元真也不禁佩服起李瑁异于常人的洞察力,只有坐在马上的孁儿双手抱胸懒得听一帮男人废话,在她看来能动手那废什么话,要出城拔刀不就行了。
“他夫蒙灵察有一万河西军在高昌,不来北庭也就算了,拿个一千先到轮台替长塞军站岗麻烦么?”
李瑁问着话,而北庭副都护赵守人已经蔫了,其实他方才的推断一半也是靠猜的,幸好猜对了。这时他缓缓举起了赤殇,背对着尉迟盖和李嗣业,及近千长塞军,正色道:“我只问你们最后一遍,就算是死也要去救么?”
李嗣业身子一挺,慨然笑道:“寿王殿下,两罪在身横竖是个死了,今日只要能出城,我等对寿王殿下感激不尽!”
“不用感激,我只要你们都活着回来。”李瑁微微一笑,再对赵守说道:“赵将军,你尽忠职守是我大唐楷模,记好了,今日之事由我李瑁一人承担,你最好站着别动,那么什么事都与你无关,不然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这把是赤殇刀,见刀如见凉王,李嗣业听命!”
“在!”李嗣业出神地望着赤殇,全身热血沸腾。
“在!!!”后方长塞军齐呼,响彻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