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柳二牛就驾着牛城去了县城,进入了六月里,田里的庄稼绿油油的,用罢早饭之后,地保就带着人来量地打界桩了!
柳二牛不在,柳夏至并没有让人进门,而是吩咐了珍娘看家之后,径直带着封小虎出了大门,珍娘的容貌,见的人越少越好,这年头,好人坏人都已经看不清了!
待门口站好,柳夏至很自然的塞了个荷包到地保手里微笑道:“叔伯安好,我爹有事去了县城,家中无人招待,就不请叔伯进去坐了,三妞随叔伯去量地,这些是我爹昨天晚上就准备好的,请三位叔伯喝茶!”
都说柳二牛新娶了媳妇漂亮,地保本来想饱饱眼福,可柳二牛不在家,他没有了进去了理由,不动声色的颠了颠手上的银子,地保的脸色也缓和下来,好脾气的弯腰对着面前的丑丫头一脸温和的道:“三妞乖,既然你爹不在家,那自然就是你做主,随叔伯来吧!”说着跟手下的两个人使了使眼色,好心情的转身走在了前面!
柳二牛不愧是地主出身,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就算为了手里的银子,他手下也要留些余地才好!
“叔伯!”
好不容易来个可以打听消息的,柳夏至哪里肯放过,杵着拐杖跟上去喋声道:“叔伯!你们找到我弟弟了吗?!”
见柳夏至顶了个光头,又黑又瘦,杵着木棒一瘸一拐的跟在自己身后走得气喘吁吁,眼里却满是关心,地保心里一叹,主动放慢了脚步道:“还没有嘞!不过三妞啊,你听叔伯一句话,你现在有新后娘了,说不定明年就有新弟弟,以前那个,你就莫要再提了,免得你现在的后娘听了不舒服,知道吗?!”
“哦!”
柳夏至小声了应了一句,勉强扯出一个笑脸继续道:“三妞晓得了!谢谢叔伯!我们走吧!”
“其实,三妞啊!你爹买的这些地都是写了你的名字,你以后要记得孝敬他,知道吗?!你才是他的亲闺女!”
这地保虽然贪婪,人倒是不坏,柳夏至闻言点点头一脸微笑的道:“三妞晓得了!我爹去县城买人嘞,说要开荒建个庄子给三妞住,要是建好了,叔伯一定要来家中坐坐,和我爹喝酒!!”
建庄子?!地保登时来了兴趣,他边走边道:“那敢情好!你爹是个好的,他打算买几个人啊?!”
柳夏至摸着光头不要意思的笑了笑道:“这个三妞就不晓得了!我爹说这里离家近,以后方便走动!听说城里的房子建好都要放炮仗,到时候三妞让爹也想买两个回来放,五颜六色的,漂亮!”
“这倒是!”
没想到他柳二牛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地保拍了拍自己肥硕的将军肚笑眯眯的继续道:“三妞啊,你说的那是烟花,那是过年的时候有钱人放的,汴京才有得卖,而且,搬新屋的时候用不着,炮仗是一挂一挂的,到时候你的庄子建好,叔伯多送你两挂,炸响亮了,以后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绕了半天得了有用的消息,柳夏至总算是松了口气,站在原地笑着道:“那行!谢谢叔伯啦!到时候您一定要跟我爹多喝两杯!过年的时候我让我爹也去买那大烟花来放!”
能与柳家这样大方的人家交好,地保自然是求之不得,要是柳二牛真的把庄子建好,他和堂哥定然是要来的,地保胖胖的脸顿时笑成了一尊弥勒,他点头应道:“嗯,呵呵....好,好好,到时候叔伯定然是要来捧场的,你爹将来可有的吹了!”
见地保走的慢,很明显是迁就柳三妞,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封小虎和后面来帮忙的两个人都忍不住有些好奇,这两个人,能有啥好聊的!
一行人经过河边,几个好事的妇人立刻四下张望,不停的指指点点,刘明远远的看见地保本想过来打个招呼,一看柳夏至也在,顿时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向这边走来,虽然他也很想硬气一点儿,但柳二牛毕竟是村里唯一的地主,现在又有向大地主发展的趋势,如果可以,他也想化解一下矛盾,毕竟他之前也是为村里着想不是!
“保长!三妞,你们来量地啦?!”
“.......!!”虽说这个时候得罪了村长没什么好处,但柳夏至实在是不想跟这种小人说话,杵着拐杖走得飞快!
见柳夏至看了一眼刘明径直走了,地保礼貌的对着刘明点点头,捧着肚子跟着柳夏至过了河,这靠山村跟柳家的矛盾他昨天也了解了一下,刘明这个人办事太不地道了,明知柳二牛不在,还把征粮兵往柳家领,明显就是欺负人,他也是不屑跟这种人说话的!
封小虎讽刺的勾了勾嘴角,跟着两个助手过了河!
见无人搭理自己,刘明的脸青了,猛地捏紧了手里的烟杆,这柳三妞真是太目中无人了,她也不想想,这买地的钱是哪里来的,没有他刘明,他柳家早就垮了!
过了小河,地保就和两个助手一起开始量地,有柳夏至的二十两银子打底,靠近河边的八十亩烂泥地,和挨着山边的三十亩坡地,还有十来亩没什么用的石板地都归到了柳夏至名下!
有心卖柳家的好,地保还特意把前山北面的界碑往前挪了上百米,那是一片没什么用处的乱石堆,这里百年前是个采石场,大石头早已采光,荒废了,到处长满了野草,地保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这里的地没什么用,更不会有人买,就算划给了柳家也不会有人过问,也算全了他的面子!
柳夏至这才发现,翻过了土坡,北面还有这么个地方,前山北面整个好像被刀削了一样,高达上百米的悬崖,以现在的人力要是想上去,肯定是难如登天,要是在前山建庄子,北面的安全系数应该是最高的,这乱石堆还是打伏击挖陷阱的好地方,再不济,修围墙的话这些石头也有用,总而言之,这二十两银子花的太值了!
三个人一直忙到中午才弄好,柳夏至也不说招待他们,直接掏出五两银子放在地保手上带着歉意道:“叔伯,我爹不在家中,乡下地方又没什么好招待你们,你们忙了一上午辛苦了,这是给三位叔伯的午饭钱,麻烦三位叔伯去镇上将就吃点儿,等三妞的庄子建好了,三位叔伯一定要来,好酒好菜的,到时候让我爹多陪三位喝上几杯,赔罪!”
地保和两个手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意,他接过封小虎手上的水连喝了两碗,撩起衣角抹了把脸才摸着晒的通红的额头道:“那要的!三妞,我们就先走了!这太阳大的,你也快回去吧!”
“三妞知道了!今天辛苦叔伯了!”
“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
见地保心满意足的带着人走了,封小虎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河边的石板上嘟囔道:“我说柳三妞,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地保五两银子吃饭,镇上最好的席面儿才二两银子!”
走多了路,受伤的右腿针扎一样的痛,但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柳夏至白着脸撑着手臂,回头看着正前方像雄狮一样匍匐在的山脉轻轻道:“嗯,这银子花的本小姐心里有数,与其计较花用了多少,还不如想着这么把这银子赚回来,人言可畏,这两天你就不要来柳家了,带着纸和炭笔,去把周围的地形画下来,包括那些上山的小道,有多远,都要一清二楚!这里以后就是我们自己的地盘儿了!午时都过了,回吧!估摸着我爹也该回来了!”
.......
“我说,那柳二牛买这么多地,莫不是看上了小虎,想招他当上门女婿?!”
“嗤!我看那柳三妞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看她和保长有说有笑的样子,不安于室,肯定被赵氏教坏了!”
“谁说不是!从来都是有样学样,赵氏不是个好东西,柳三妞跟着赵氏长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的,这么小就会勾人了!”
“对对对!六婶说得对,只古以来,男女有别,七岁就该避嫌了,她倒好,都十二岁的姑娘了,还对着男人笑,真真是不知廉耻!”
“可不是!这种媳妇,王氏也敢要,也不怕她儿子以后当王八!”
“............!!!!”
一路上,面对村民的指指点点,柳夏至始终面无表情的受了,可到后来这些妇人越说越过分,经过晒谷场,她索性停下来黑着脸朗声道:“各位婶娘,我柳家前几天人来人往,柜子里丢了好几样东西,不知你们有没有看见,粳米,白面儿,猪油,红枣,红糖,还有几十斤糙米,虽说东西不多,但也值个十两八两的,刚才三妞已经报到保长处了,要是有些人再要满嘴喷粪,无中生有,无赖好人,明日我就去衙门报案,要求十倍的赔偿!”
人群中,一个尖利的女声道:“柳三妞,你莫要血口喷人!谁!哪个偷你家的东西了?!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就是!不要脸的东西!少血口喷人!”
“柳三妞,谁家没点儿好东西,你以为你柳家是地主就了不起吗?!有点儿好东西都是你家的,上面刻了字吗?!”
“就是,你柳家了不起啊,要不是我们大家伙儿,你们哪来的钱又买山又买地的!做人要懂得感恩!”
“哈!”
柳夏至气笑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无耻之人聚在一起,还公然说着这么不要脸的话,虽说银子的事,村里人的确出了力,但他们也是得了实惠的,捐粮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笑嘻嘻的,这才几天,就变了副嘴脸!
远远的,把十几个长舌妇的脸记下来才寒着脸大声骂道:“感恩?!也不晓得是哪些个不要脸的王八羔子,把我家满满一大罐子猪油都偷走了,那么多猪油都堵不住她的破嘴,还黑心烂肺的编排诽谤!也不怕肠穿肚烂坏舌头!不要脸的贼娃子!真给他家祖宗先人长脸!”
说到这里就见人群中有几个农妇明显的心虚往后躲,柳夏至也不管啥教养了,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道:“这村子里,哪些人长了三只手自己心头明白,但凡以后本小姐在村里听到一句闲言碎语,说我柳家的不是,我柳三妞的不是,本小姐也不去衙门报官了,直接请个神婆回来诅咒,就咒这些年占我家便宜,白吃了我柳家米粮的那些王八蛋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怎么样?!啊?!”
轰!人群瞬间作鸟兽散,走了个干净,开什么玩笑,柳二牛人不错,这些年占他便宜的不在少数,要是连这都咒,谁也别想跑了!
经此一事,柳三妞泼妇,不敬长辈也在村里传开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靠山村柳三妞在周边村子也算是一号人物了,从来没见过她的人都知道,柳三妞长得丑,多舌,不敬长辈,这是既柳二牛和赵氏之后,人们茶余饭后的又一项谈资!
.........
骂完了人,看着远远跟在后面红着脸的封小虎,柳夏至冷笑一声,杵着棍子往回走,今天她可算领教了村里这群泼妇的厉害,柳家的粮食可算是喂了狗了!要是今天的流言真的传出去,柳二牛那个大男子主义的以后肯定不会再让她出门了,哼!有她们求上门的时候!
“砰砰砰!!”
“开门!是我!”
走到家门口,柳夏至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敲响了院门,早上走到河边的时候她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实在是无人可用,但凡有可靠的人出面交涉,她也不赖烦跟地保寒暄,出了汗混身酸臭不说,太阳一晒,三个人头上的虫子都跑出来了,一路上柳夏至都至少离他们有五步远,免得把虫子带回家,就算是这样也被那群长舌妇说嘴,还捎带上封小虎,真是气人,恐怕以后封小虎都不能光明正大的来柳家了!
........
再说晒谷场,刘明远远的见识了柳夏至的战斗力之后,摇摇头往家走,本想借机会做个和事佬,趁机和柳三妞缓和一下关系,看来还得另想办法才对!
走在村道上,远远的看见柳二牛坐在牛车上,一个陌生男子驾着牛车,车上拉了满满一车粮食,后面跟了一大群人,男男女女都有,个个大包小包衣衫褴褛,瘦得不成样子,刘明心里一惊,立刻把烟杆往腰间一别站在原地等待!
买了人,自然是要跟村长报备的,见刘明站在不远处,柳二牛指挥着刚买的下人将牛车停下来,整整衣裳跳下牛车挑眉道:“叔公,知道村里忙不好请人,这不,我直接买了些人回来开荒,跟叔公报备一下,这里一共五户人家,十个壮年,十二个青年,六个娃娃,四男两女,外加八个妇人,总共三十六人,以后他们就是我柳家的人了,不过叔公放心,他们不住村里,直接去河那边,不会叨扰村里人的!”
看着柳二牛倨傲的下巴,刘明脸色无比的难看,半晌后勉强扯出一个笑脸道:“知道了,二牛现在厉害了,买了这么多人,那地开完了以后他们也不住村里吗?!村里倒是还有两三户无主的院子,修葺一番,还是能住人的!”
“不用了!”
满意的看到刘明变脸,柳二牛对着他点点头道:“叔公,我打算在对面山边再建些屋子,到时候两边住,可你也晓得,我家三妞主意大,那些山地也是我家三妞的,房子也是她要建的,至于这边的老房子和地她也不争,说是要留给弟弟!我一想这样也好,儿女都离得近,日后也好互相帮衬帮衬!”越说越觉得好,见日头已经偏西,柳二牛也不废话了,直接朝村长点点头之后,转身上了牛车!
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柳家走,刘明的脸色彻底阴了下来,他原本还想等着柳二牛求上门,求他让村民们暂停修围墙,先帮他开荒,这柳三妞倒好,一招釜底抽薪,直接买人,还打算搬到对岸不受村里庇护,不过再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有柳家这个靶子在,以后征粮队再来,他连路都懒得指了!
.........
柳家,柳二牛还在院子外面就闻到了一阵饭香,打开门一看,院子里,王珍娘不施粉黛头上包着帕子,正穿一身灰布的衣裳拿大盆往外盛糙米粥,他封小虎正在捡馒头,虽然都是粗粮,但后面跟来的五家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见柳夏至坐在堂屋里休息,柳二牛指挥人把粮食搬去柴房,自己则抬脚进了堂屋!
“三妞,这是卖身契,统共三十六张,五家人一共才花了三十两银子,如今世道不好,听说能带着家人,他们不要钱都要跟来,这三十两银子是交给牙行抽头和帮他们补交的丁税!如今人多,剩下了银钱我就索性都买了粮食,一千五百斤粗粮,十匹粗布,一百斤粳米和白面儿,这些是给你和珍娘吃的!”
“嗯!”
今天走多了路,又在晒谷场站了许久,柳夏至的腿又肿了,她忍着疼,一把拉过卖身契看了两眼才舒展眉头调侃道:“柳老爷!我的亲爹,这么多年了,你总算是想起你还有个亲闺女了,真是不容易,虽然是捎带的,但本小姐依然很感动!放心,本小姐以后会好生孝敬你老人家的!”
柳二牛喉咙一哽,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咬牙切齿的瞪眼道:“死丫头!老子是你亲爹!你以后要是敢不孝敬老子!小心天打雷劈,劈死你个不孝女!还要帮衬你弟弟!”
又是儿子……柳夏至翻了个白眼拿起一个杂粮满头边啃边道:“知道啦!亲爹!他们身上有虫子嘞,你下午先带哪些男的去河边洗干净,顺便把头发剃了,然后让他们自己找地方砍树搭棚子,至于这些女的就留在家里洗澡缝衣裳,等明天他们都穿上新衣裳,身上也没有虫子了,三妞再去跟他们说话!”
一听虫子,柳二牛也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站起来斜了一眼女儿道:“就你精怪!我先去洗手,你不准先吃,等着珍娘来一起吃!”
“是!柳老爷!”
柳夏至立刻把馒头放进筐里,讨好对着柳二牛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姿势,被柳夏至一捧,柳二牛登时有些飘飘然了,抬高下巴,背着双手走出了大门!
看着柳二牛轻飘飘的步伐和院子里忙碌的珍娘,柳夏至皱着眉头轻轻的挪动了一下伤腿,这腿今天不能再动了,再动真的要废了,以后几年都要生活在一起,她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了,跟柳二牛闹翻,对她没有任何好处,珍娘的命太苦,要是真能改好,和柳二牛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也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