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柯南·道尔
一天,我的一位记者朋友马龙交给我一封商业信函。这封信函是查林杰教授寄来的。查林杰是个科学怪杰,他脾气火爆,急躁易怒,难以相处;马龙是他的好朋友。信函上说:“我需要一位钻井专家,马龙先生介绍说您就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我想把一件要事托付给您。事属高度机密,此处不便多谈。请您立即取消您所有的约会,于星期五上午10点半来我寓所一晤。”
我复了一信表示愿意如期赴约,然后就去拜访马龙,想向他了解一下查林杰的情况。
“听说查林杰这个人很怪。”我说。
“没错,”马龙答道,“世界上没有谁像他那样讨厌了。”
“为什么?”我问。
“他常跟人吵架,还行凶打人。”
“行凶打人?”
“如果你们发生了争执,他不把你推下楼梯才怪呢。他是个衣冠楚楚的原始穴居人,是那种1000年才出一个的怪物。他属于新石器时期,或者那前后。”
“可他还是个教授呢!”
“妙就妙在这儿。他是全欧洲最伟大的天才,又雄心勃勃,要把一切梦想变成现实。他的同事拼命想拽住他,恨他恨得铭心刻骨,可是就像一大群拖网船想拽住一条巨轮一样自不量力。教授毫不理睬他们,径自向前猛冲。”
“他既然这样怪,我就不想和他打交道了,”我说,“我想取消和他的约会。”
“千万别这样。你还是得准时赴约。查林杰这个人还是挺讨人喜欢的。无论是谁,只要同他多接近,都会慢慢喜欢上他。啊,我还记得有一次他背着一个患天花的印度男孩走了一百英里路去找医生的事。他各方面都很了不起。如果你善于同他相处,他是不会为难你的。”
“我可不愿和他相处。”
“那你就是一个傻瓜。你听说过亨吉斯特高地的秘闻吗?”
“就是那个秘密勘探的煤矿?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我什么也不能透露,不过可以先告诉你一点情况。有一个做橡胶生意的人发了财,若干年前把财产赠给查林杰,条件是这笔钱要用于科学事业。查林杰就在亨吉斯特高地购置了一块地皮,那是一块很大的不毛之地。查林杰用铁丝网把它围起来,就在那儿掘洞。他对外宣称他要找石油。他建造了一个村庄,弄了一批工人住在那儿,付给优厚的薪金,让他们宣誓保密。他还喂了一群狼狗看着,这群狼狗差点让几个新闻记者送了命。好了,先告诉你这点情况。总之,这件事又新鲜又有趣,还能让你发财。你还可以有幸和这位空前绝后的伟人交往。你想想,拒绝这份美差不是傻极了吗?”
马龙说得有理。于是,星期五上午我便动身到查林杰家去了。我特别注意不要迟到,因为马龙说如果迟到了会叫查林杰训一顿的。到他家门口时还早20分钟,我就站在街上等着。突然,我看见有一个人从他家门里冲出来,气得大喊大叫:“这该死的家伙!这该死的家伙!”我定睛一看,原来那人我认识。他是承办亨吉斯特高地工程的二老板杰克先生。
“怎么啦,杰克?看来你今天早上火气不小。”
“你好,皮尔里斯。你也来参加这个工程?”
“是啊。”
“这人极难打交道。你瞧,他欠我们42000英镑,我今天是来讨债的,他竟然叫管家出来对我说:‘先生,教授让我转达,他此刻正忙于吃鸡蛋,请你另找一个方便的时间。’真是岂有此理!”
“你这债收不回了吗?”
“不,收得回,他在这方面是讲信用的。说句公道话,他在用钱方面是挺慷慨的。不过要他付钱,那得看他什么时候高兴和高兴的程度。他可不给人留面子。你还是进去试试你的运气吧!”说完,他钻进汽车走了。
我等待着约定的时间到来。我有点心慌意乱,万一那疯子要和我动武,凭我的身体还是能够自卫的。我怕的是一旦发生这种事情会酿成一桩社会丑闻。时间到了,我大步朝他家走去。
“是约见吗,先生?”一个面无表情的老管家开了门。
“是的。”
他扫视了一下手中的名单。
“您贵姓,先生?……一点不错,皮尔里斯先生……10点30分。请吧,查林杰教授正等着接见您。”
查林杰坐在一张桃花心木的写字台后面,像个庞然大物,一大撮铲形黑胡须,一双灰色的大眼睛被垂下来的眼皮盖住了一半,神情极为傲慢。他硕大的头颅向后仰着。我把自己的名片放在桌上。
“啊,是的。”他说,一边把名片从桌上拿起来,那神态好像名片有臭味似的,“不错,你是个专家——所谓的专家。我注意到你的名字是因为你的名字很滑稽。”
“查林杰教授,我到这儿来是谈生意的,不是来讨论我的名字的。”我说。
“我的天,你这人脾气倒不小,皮尔里斯先生。看来我和你打交道要当心。请坐下,别发火。”他看了我一下,接着说,“你结婚了吗?”
“没有。”
“那么你还是有可能保守秘密的。”他说。
“当然。”我说。
“我的年轻朋友马龙对你很推崇。他说我可以信赖你。目前我正进行一项人类历史上的伟大实验——甚至可以说是最伟大的实验。我请你参加。”
“不胜荣幸。”
“我已经得到你严守秘密的允诺,我就要来谈谈核心问题了。事情是这样,我认为我们生活的世界乃是一种生物;我相信,这个生物也有其自己的循环系统、呼吸系统和神经系统。”
很清楚,这家伙是个疯子。
“我看得出你听不进我的话,不过你慢慢就会相信的。你回想一下,一片沼泽地或者石楠丛生的荒地,多么像巨兽毛茸茸的肋部。这种比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推及整个自然界。几百年间,大地的起伏就像这巨兽在缓慢呼吸。对我们这些小人国来说,这个生物的躁动和搔痒就是地震和灾变。”
“那么火山呢?”
“火山就像是我们身上的热点。”他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给我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一只海胆。”我说。
“对,一只普通的海胆。这只小小的刺海胆就是整个世界的模型。你看它差不多是圆形的,两端扁平,像不像地球?”
“生命是需要食物的,那么这个世界靠什么食物为生呢?”
“你提的问题好。让我们再来看看这个小海胆。周围的水从这个小生物的腔管里流过,以提供营养。”
“这么说你认为水……”
“不,先生,是以太。地球在宇宙中沿圆形轨道运行,有如牛羊放牧。运行中以太不断从中流过,给地球提供活力。金星、火星等等,它们各有各的牧场。”
看来,这家伙简直发疯了。
“地球的硬壳无比坚硬。你想,在它的硬壳上有许多小虫爬来爬去,它会感到小虫的存在吗?”
“当然不会。”我说。
“那么你也可以想象,地球一点也不知道人类在以何种方式利用它。对于植物生长,对于微生物的进化,地球毫无知觉。这些小生物就像藤壶集聚在古代船舶上一样。这就是现状,这就是我想改变的现状。”
我吃惊地望着他:“你想改变这个现状?”
“是的,我想叫地球知道,有一个叫查林杰的杰出的人要让它注意注意,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它打招呼。”
“那么你怎么进行呢?”
他举起手中的海胆说:“在地球这个大海胆的硬壳下面都是敏感的神经。要想引起它的注意就要在硬壳上钻个孔。再让我们用跳蚤或蚊子叮人皮肤来举例说明。我们也许感觉不到跳蚤和蚊子的存在,但它们的吸管一旦刺穿了我们的皮肤——也就是说我们的硬壳,就会引起我们的注意。现在你对我的计划大概有点明白了吧?”
“我的天!你想打个井钻穿地壳?”
“不错,”他闭上眼睛,有说不出的骄傲自负,“在你面前的就是第一位要钻穿这层厚皮的人,也许可以说是已经钻穿了这层厚皮的人。”
“你已经钻穿了?”
“是的,我们已经钻穿了地壳。深度正好是14442码,大约8英里多。我们在钻探过程中发现了大量的煤矿,光这项收入就可以抵消工程的开支。我们的主要困难在于下层石灰岩冒水和海斯汀流沙,不过我们已经克服了。现在已经达到最后的阶段——这一阶段正好是你的差事。先生,你就扮演蚊子的角色。用你的钻孔器代替蚊子叮人的吸管。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你说钻了8英里?”我叫起来,“你是否知道5000英尺已几乎被认为是打井的极限了?”
“我完全知道这个极限。这个问题不用你管。我只要求你准备好一根钻杆,越锋利越好,长度不超过100英尺。在我们大功告成之前,你的性命就维系于这根远距离操作的钻杆上了。”
“那么,我将要钻透的是什么土壤呢?”我问。
“姑且说是一种胶状物质吧。”查林杰说,“现在,你可以找我的工程总负责人签定合同了。”
我鞠了一个躬转身出来,可是没到门口,好奇心又留住了我,我忍不住问他:“先生,这个非同寻常的实验的目的是什么?”
“走吧,快走!”他愤愤地叫嚷起来。他低下头去,他的一大把胡须戳到纸上弯成弓形,叫你分不清哪是头哪是胡须。就这样,我离开了这个怪人。
我回到我的办公室,看见马龙正在那儿等着我,要听听我这次会晤的消息。
“喂,”他嚷道,“他没有打人吧?你对他一定应付得很策略,你觉得这位老先生怎么样?”
“是我碰到过的人中最令人讨厌、最盛气凌人、最偏执和最自负的了。但是……”
“说得好,”马龙叫道,“说到后来,我们都有这个‘但是’,这个伟人不是我们能用尺子衡量的。因此,我们在其他人那里忍受不了的,在他那里就能忍受得了,对不对?”
“不过他说的话可靠吗?”我问。
“当然。”马龙说,“我可以向你担保亨吉斯特高地是一桩实实在在值得干的事业,而且也快竣工了。目前,你只需静观事态发展,同时把你的工具准备好,我会给你消息的。”
几个星期以后,马龙就给了我消息。“一切都弄好了,现在就瞧你的啦。”他说。于是,我们就动身了。在途中,他给了我一张查林杰写给我的纸条,上面写道:皮尔里斯先生:
你一到亨吉斯特高地,就听从总工程师的调遣,他手里有我的施工方案。我们在14000英尺的井底见到的景象,完全证实了我对星体性质的看法。你乘缆车下去时,会依次经过二级白垩层、煤层组、泥盆纪和寒武地层,最后到花岗石岩层。目前,在井底覆盖着防水油布,我命令你不得乱动。因为毛手毛脚地碰地球的表层会使实验流产。按我的指示,在离井底20英尺处横架了两根结实的大梁,大梁之间留出空档夹住你的钻杆。钻杆的尖端要几乎触到防水油布。油布下的物质很软,将来只要把钻杆一松,它就可以把那物质戳穿。更多的情况,到亨吉斯特高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