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拥挤的夜市。
猎两手抄在裤兜里,心不在焉地走在蒋泰山和尖叫女生的后面。已经将近八个小时了,他满脑子还是沈流光陆然美莲华……他笃定他们三个是串通一气来针对他的!因为他们知道他总是最容易受到挑衅的那一个。
越是这么想着,他的脸色就越发阴郁,但看在外人眼里却是酷劲十足,再加上高中生罕见的一米八的身高和异常英俊的脸孔,即使是在夜里,出挑的猎也总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机械地迈着步子。迎面而来的人突然撞上他的肩!这猛力的一撞被他偏激的防御机制迅速定义成刻意挑衅,于是憋在心中的不快像是找到一个发泄口,火山爆发似地涌上他的脑门!
攥紧了拳头,他火大地转身——
“哦,对不起。”
撞到他的人迟钝地回头,轻描淡写地道了个歉,转身和朋友们走开。
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他即将送出的拳头无力地松开。他是不是非常滑稽?其实根本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根本没有人把他的愤怒当作一回事!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生气?
随便你再像以前那样发疯!
莲华的话,像一把大锤凿在他胸口。的确,不是第一次……
修车间的外面。
他已经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原因起的争执。反正当他停下拳头的时候,那个家伙已经遍体鳞伤。
好久没这么过瘾了,简直爽快至极!
他轻蔑地笑,松开抓着对方衣服的手,“记住了,我可没有仗着人多欺负你!是你自己没本事!”他从那个虚弱的身体上跨起来。哼,打架?他还从没有碰上过敌手。
“……陆然猎,我还没死呢!!”已经几乎爬不起来,受伤的少年还是不依不饶。
猎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进修理间。
“别走!!陆然猎!!”受伤的少年挣扎着站起来,却被另三个不良少年挡住。
“都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啊你?”
“看你这个模样,跟个女人差不多!!打又打不赢,难道想找死?!”
三个嬉笑着的男生不客气地出手推搡他,他不服气地冲过来,又被几拳打翻在地。
猎听着五米开外的嚷嚷和拳打脚踢,慢悠悠地擦着机车。
“陆然猎!!你是个废物!!除了打架你还会做什么?!”
猎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住,他好像可以预知那家伙接下来的话。
“没用的寄生虫!!除了打架斗殴吃闲饭你什么都不会!!要不是靠家里几个钱,你这废物早就饿死街头了!!”
握着帕子的手蓦地收紧。
“你不止是废物!!你还是个罪犯!!你们全家都是罪犯!!总有一天你会跟你爷爷一样变成杀人犯的!!哈哈!!我拭目以待啊——”
就在这一刻,他的大脑完全瘫痪,理智退去,只剩下本能!条件反射地抄起手边的扳手——
阳光下,高高地举起“凶器”,目标是那家伙的脑袋!
一声闷响!!
扳手没有如愿以偿地落在对方脆弱的头壳上,而是砸向了沥青马路!
猎因为惯性几乎跪倒在地,扳手吻上地面时,电击般的麻木感窜上手臂,他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拼在右臂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你疯了吗?!这是在杀人!!”冲着他一阵大吼的是一个陌生的美少年,是他及时从地上拖开那个虚弱的伤者的。
猎被他的大吼震醒,什么时候冲到外面来的?什么时候握着扳手的?这个男生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一片茫然。
四周突然安静。
他抬头打量周遭的人,从他们惊赫的眼神中,最起码他可以猜到,自己刚才的模样有多么恐怖。
那个时候的他十五岁,和那个叫莲华的家伙真正认识,也是在上了高中以后。
为什么一想起这件事他就会全身虚汗直冒?
“猎!!陪我去那边的鬼屋玩嘛!!”尖叫女生跑过来挽住猎的手臂,他恍然回过神来,“嘻嘻,猎,那些女生都在看你耶!!”女生抱紧猎的胳膊,一副幸福得要死的样子。
蒋泰山叹了口气,“哎呀,小碧,你一个女孩子,精力怎么比我们还旺盛啊?!现在已经十点半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了吧!这夜市怪没意思的。”
“我不回去。”说话的是猎。
“咦?”蒋泰山心头一个激灵,“小猎猎你打算在外面过夜?”听猎的口气他便嗅到不好的苗头,难道他还在为中午的事怄气?
“我要玩通宵,你们要回去请自便。”猎冷冰冰地转身。
“猎不回去我也不要回去!!”见猎转身,小碧连忙赶上搂住他的胳膊。
“喂喂喂!!姑奶奶,大少爷!!”蒋泰山耷拉着一张苦瓜脸,“要是这地方好玩也罢了,根本就无聊透顶,需要玩一个通宵吗?!”拜托任性也有个限度好不好,哭!他大概是三个人中唯一有理智的一个了。
猎瞥了一眼身边娇小的女生,“你不回去?不怕?”
小碧冲着他甜滋滋地笑,“有猎在我什么都不怕!猎你要去什么地方,我就跟你去什么地方!”
蒋泰山立即打了个寒战!真是肉麻到他自叹不如。
“真可爱。”猎忽然轻柔地扳起小碧的下巴,英俊的脸上是难得的嘉许的笑,不仅是小碧,甚至连蒋泰山和路过的行人,都被这迷人的微笑电到!
“好……好看……”王子的微笑已经让小碧分不清东西南北。
可惜这美丽的笑容只是昙花一现,接下来,猎的口气和脸色又狠狠一沉,“不像那个女人,只知道唠叨和胳膊肘往外拐。蒋泰山!你是要陪我还是自己回去?!”
“唉……”蒋泰山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舍命陪君子。
隐隐约约听到沉重的敲钟声,他像是从一个深沉的梦中睡醒,抬起头来,面前是冗长的过道,晃晃荡荡的,灰蒙蒙的,空间中充斥着陌生难闻的味道,他听到男人疲惫的说话声,听到一些大肆叫嚣,还听到虚弱的咳嗽。
喀噔!狱警打开了面前的铁门,他麻木地走了进去。
“爸爸,我们要去见谁?”
甜美的童声唤回他涣散的注意力,他这才恍然意识到被他握在手中的小手,低下头,他看见那张无辜可爱的脸。
“猎,我们要去见你的爷爷。”他尽量轻地说,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
“爷爷为什么在这里?妈妈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顾左右而言它,“爷爷……一直很想见你一面。”
狱警把他们领进一间房,一张宽大的桌子横在中央,隔音玻璃,通话器,三张椅子,两边各有一扇门,他们从这边的门走进去,那个人……将要从那扇门走出来。
对面的门没过多久就开了,看到那张熟悉而憔悴的面孔,他的心跳猛地加剧!
“乔,好久不见了。”那个人微笑着,似乎很开心,转头看见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啊,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就是我的孙子?”
猎只是定定地看着朝他微笑的人。
“他叫陆然猎。”陆乔把话筒递到猎耳边,“猎,快叫爷爷!”
猎还是那么定定地看着两个人,良久,才叫了一声“爷爷”。
“猎,乖!”被叫做爷爷的人脸上泛开苦涩的笑,“你出生到现在,爷爷也一直没有见过你,没有抱过你,你都长这么大了?呵呵,本来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的,是爷爷我用报纸折的大帆船……”想到要见自己的孙子,他兴奋得都忘了东西是不可能带来亲自交给他的。
“爸爸,对不起,本来应该早点带猎来见你的,但是若梨她……”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爷爷”难过地笑着,五十多岁的人,却显得那么沧桑,“我……可以和猎多聊一会儿么?”
陆乔默默地把话筒递给猎。自此他们的对话,他都只听得到猎这一边。他不晓得他们都说了什么,只知道猎除了小声地敷衍外,问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应有的称谓,也没有一丝的感情。陆乔的心一怔!他想要立即夺回话筒,可是当看到玻璃后紧张得无言以对的父亲,他也完全呆住了。
父亲勉强地解释了些什么,但是猎根本不相信,依然穷追不舍:
“你是不是杀了人?为什么大家都说你杀了人?!”
父亲的眼睛惊恐地瞪大,黑色的瞳孔在突出的白色中央,变成一个骇人的黑点!
“为什么要杀人?你是不是觉得杀人很好玩?你是不是生下来就很喜欢杀人?!”猎的声音陡然提高,像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又或者他太低估了他儿子的智商,猎早已知道了答案,只不过想要亲自求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