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官府借贷
元至正七年春,河南道突发瘟疫,瘟病很快蔓延全道,特别豫东南与安徽、江苏、湖北接壤的几个府县,病情肆虐得最利害;一些看似身强体健的人突然间体温升高,伴随剧烈的高烧,开始出现呕吐和腹泻;面部至耳根迅速泛红,眼睛也发红,泛起血丝,仿佛要喷射火焰;喉咙或舌头开始充血并散发出难闻的恶臭味,伴随呕吐和腹泻而来的是可怕的干渴,此时患者会全身疼痛难耐,肺部出现发炎,并转为纤维化或溃疡,导致呼吸困难而无法入睡,随后或是瘫痪在床,甚至是因为疼痛难以着床而至病人出现幻觉,裸着身体冲出家门到街上游荡,并因口渴大量饮水,直到腹部膨胀呕吐腹泻倒地而亡。
更有甚者猫狗因饥饿吃了倒在街头人尸,也得了此病而死。甚至连乌鸦和老鹰吃了腐烂的人肉也死了,最后即便是有兴存活下来的人不是没了指头就是没了脚趾,甚至是眼睛失明,再就是丧失了部分记忆和劳动能力,其状惨不忍睹。
瘟疫来袭的头年淮河流域出现了春季旱灾和秋季涝灾,导致河南道东南部以及安徽道、江苏道北部和湖北北部地区夏秋两季粮食皆出现欠收,农民在这三重灾害的打击下,哪来粮食上交税银?
回顾历史,事实上古代中国人最难熬的就是春季,特别是红薯没有引入中国之前,每一年的春季几乎都是古代中国人的生死关坎。为什么?因为一年之中只有春最容易断粮。
在主要蓄食五谷的年代,中原地区受四季气候的影响,只有夏秋两季收成;五月左右收获夏粮,之后六七八九几个月是没有缺粮忧患的,又加上夏季野菜和种植蔬菜都多,农民在这几个月基本上不担忧饿肚子,但是秋收之后至来年五月份夏收,间隔时间长达九个月之久,冬季有秋粮支撑,农民也不用担心饿肚子。可是度过春节,进入春天,多数农民的积蓄都几乎用尽了,特别是三月四月,这两个月离夏粮收获近了,可就是这个时候,穷人的积蓄也已消耗怠尽,这个时期也是穷人最难熬过的时期,也是借贷负债的时期。如果再逢上灾害,也是病死饿死人最多的时期。
同样官府这时也不好过,元朝至正七年二月,刚过完春节,县令匹花铁木儿来到包武德家。县令中等身材,膘肥体壮,一张大南瓜脸上扣着个官帽,圆圆的肚子上带着一条官带,官带上佩有镏金和宝玉,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
不过这县令长相可不咋的,圆圆胖胖的脸上方长了一双粗眉,粗眉下镶嵌了一双发光的鼠眼,鼠眼下鼻子很小,鼻孔也很小,小到让人感觉他呼吸的空气都不足以养活他这肥胖的身躯,好在他鼻下长了一张大嘴,大嘴时不时地张合着大口,用大口带替鼻孔呼吸空气,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县令匹花铁木儿见到包武德直言县里税银出现亏空,需要向包家票号借支银钱。
包武德听了县令匹花铁木儿的要求,沉思片刻举目望住县令匹花铁木儿说道:“尊台需要多少银两?借贷多少时间?”言罢龙眼倒竖,眉头紧锁等待匹大人的回复。
县令匹花铁木儿眯缝鼠眼,狡黠地说道:“暂借纹银三百万两,期限半年,半年后连本带息一并送还。”
“三百万两。”包武德听了心中咯噔一下,心想:“三百万两可不是小数额,在贫穷的武津县一年的税银也只是这个数,他要这么大一笔银子可几乎是我的全部家当了。这要是有差池,问题就大了。”想着心里不由打了个冷战,口中却道:“尊台为何需要这么多银两?”
“唉!老弟还能不知,去年咱们县夏秋两季粮食都有所欠收,眼目下又出现瘟病,税银自然难以催缴,所以现在县衙周转不灵,又加上上面催缴贡银,所以才想着向老弟借支些银两周转周转。”匹县令言罢嘿嘿一笑又道:“老弟尽可放心,半年期限,期限一到本息如数送还。”
“尊台多心了,只是您要这么多银子一下筹齐有些困难,还需我到各银号和商号看看,筹备齐了,我自去县衙回您。”包武德压底声音恭敬地说,因为他也不想失去这次放贷的机会,要知道开银号很难遇上这样大笔的官贷,这可是挣钱的好机会。
“好,那我就不坐了,县衙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告辞了。”县令匹花铁木儿说罢准备起身告辞包武德,这胖子一只手支撑着太师椅的扶手艰难地站起身来,然后一摇一摆地走到包武德面前,拱手告辞,随后挪动着两条粗短的腿,腆着一个圆圆的大肚子,像一只蹒跚的鸭子向门外走去。
包武德赶紧起身跟随着县令匹花铁木儿走出包家大院,一直送到大门外,与县令匹花铁木儿互相礼让告辞之后,目送着艰难抬起县令匹花铁木儿的轿子走远,立即回到堂屋吩咐下人把各银号、商号掌柜,以及常厉坚、单刘胥、范二毛找来。
没多会儿,各银号、商号掌柜,以及常厉坚、单刘胥、范二毛陆续来到包家大院的前厅里,各自寻个座位坐下。
包武德简明扼要地说明刚才县令匹花铁木儿来府上借贷三百万两银子之事,众人听罢都吃惊不小,因为这笔款项数字太大了,在这鸟不拉洋屎的地方,县衙一次借这么大笔款项,这几乎是全县一年的全部税款额度,他们有能力偿还吗?这时几乎所有人都在摇头。
包武德环视一周突然看着范二毛问道:“范先生什么看法?”
“呃…呃。”范二毛从喉咙里呃呃了两声并没说出一句话来,他也紧张得喉咙眼里伸手,因为这笔款项数字太大了,放到今天以一个穷县一年的全部税款额度对比,数字也在十亿人民币左右,你说事情大不大,范二毛也吓着了怎敢乱说。不过他还是闭目打了一个心卦,得山泽损卦,艮上兑下,卦曰:损。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象曰:山下有泽,损。君子以征忿窒欲。这卦肯定不吉啊!山泽损,山下有泽,泽地有淤泥,君子需抑制欲望,否则图增怨愤,必损。
范二毛打了心卦心想这事没有好结果,可是听包老板言下之意是一定吃下这块肥肉,如此一来他也不敢多言了,不过他还是发出了忠告:“以我的看法是不贷,或少贷,因为这两年咱们县多灾多难,民不聊生,又加上今年开春出现瘟疫,各商号都是没有生意,生意几乎停滞,已经入不敷出了。并且银号门前又都是急于兑银和借贷的饥民。如今官府一下支走这么大一笔银子,几乎抽干了银号和商号的所有流通货币,下一步小额借贷怎么办?如果出现挤兑怎么办?”范二毛说罢没敢对视包武德,因为怕看到包武德那双闪闪放光的龙眼,他看了心里发怵。
“你顾虑的这些我都考虑到了,我只问你,从天命上讲,这次放贷吉凶如何?”包武德龙眼闪闪放光,盯视着范二毛问。
“我刚才打了一个心卦,得山泽损卦,意指山下有泽,泽地淤塞,君子需抑制欲望,否则图增怨恨,有损。从天命上讲,这次放贷凶多吉少。”范二毛没敢说必损,只说了个“有损”两字。
“嗯,我知道了。下面我想听听银号钱得福,钱掌柜的意见。”包武德扭头盯视着钱得福问道。
钱得福,钱掌柜五短身材,一脸横肉,一体肥膘,可衣着光鲜,一看就是个老谋深算,阴险狡诈的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