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阵阵狂风,在这本应祥和安宁的林中急急地袭过,吹得树木纷纷弯下了脊梁,也让玄妙观内特制的“许”字大旗猎猎作响。血红的太阳挣扎着,渐渐被远方的大地所吞噬,只留下了一抹红晕,映照在玄妙观内众人的脸上。
“许师弟,你这道观内的气氛未免太过肃杀了一点吧。”凝视着缓缓而来,风采依旧的许逊,葛洪不禁颔首。
许逊冷笑。“既然你们来找寻我这最后一位药引,我当然要让这里有一点决战的感觉。”
“决战?”听了这话,葛洪眉头一皱,“许师弟,你真的要与我们为难?昭儿是我的徒弟,也是你的师侄,昭儿有难,难道你肯袖手旁观?”
“不要转移话题,师兄。”许逊依然冷笑。“你不是与我订立誓约了吗?今日师兄屈尊前来,莫非已在这短短几日之内成功兴我道教,完成三教合一的壮举了吗?”
“此约非一朝一夕之事。”葛洪道,“但昭儿的身体经不起拖延。我们关于掌门之位的赌约依然成立,但今天,我们只为求取九转金丹。”
“想要我的金丹,没有问题!”风愈发大了,吹得许逊身上宽松的道袍不住地摆动。“不过,你们需要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可以心甘情愿地,把我耗费数十年功力炼成的金丹交给你们。如果做不到,那诸位就请回吧,回去找一个更健康一点的弟子,岂不更妙?”听了这话,不仅葛洪,连司马奉等人都屏住了呼吸。如果说当初吴狄和刘一剑只是对他们提出试炼的话,那许逊便是对他们出了一个极其阴狠的难题:能否令其心甘情愿完全取决于他本人,若许逊死不松口,即使耗尽心力也无法得到金丹。想到这层,欧阳成双拳紧握,上官约神色动摇,吴狄和刘一剑面面相觑,苻婕陷入沉思,而司马奉则轻轻搭住了葛洪的肩膀,凝视着他,点了点头。看着这来自于一个后辈的鼓励,葛洪有些奇妙地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他看向许逊,神情变得坚定。“我接受。”
“很好。”许逊冷笑。“请吧,抱朴子。”
“抱朴子......”葛洪咀嚼着这属于自己的,至高无上的尊号,竟于此时觉得如此刺耳。但他很快稳住了心境,没有显示出一丝的动摇。“我有一个故事,不知师弟愿不愿听?”
许逊嘴角微扬,以示回答。
“在四座山上,分别有四只虎。其中,北山的虎在北山,东山的虎在东山,南山的虎在南山,西山的虎在西山。”
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许逊有些不解。
“可是有一天,”葛洪继续道,“北山的虎去了西山,东山的虎去了北山,西山的虎去了南山,南山的虎去了东山。与此同时,北山的虎又开始向南,东山的虎去了西山,西山的虎去了北山,南山的虎仍在东山。请问:现在,哪只虎在哪座山?”
“这......”许逊瞠目结舌,“这是什么东西啊?”
“怎么?莫非你答不出来?”葛洪微笑。
“哼,别以为这点小伎俩就可以瞒住我,”思索了片刻之后,许逊开始冷笑,“第一次移动不过是幌子罢了,真实情况就是,北虎在南,东虎在西,西虎在北,南虎在东。没错吧?”
面对许逊自信的叫嚣,葛洪却只是摇头微笑。“奉儿,这道题是你出的,就由你来告诉他答案吧。”
“是。”应答着葛洪的呼唤,司马奉走上前一步。“北山上的虎在北山,东山的虎在东山,南山的虎在南山,西山的虎在西山。”
“你说什么?”听了这出乎意料的结果,许逊又惊又怒,“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葛洪悠悠道,“不论是北山的虎还是西山的虎,只要到了东山,就会变成东山的虎,不是吗?不论虎是否不同,东山还是东山,不会有任何变化啊。那么在东山上的,怎么又可能是西山或北山的虎呢?”
听了这话,许逊惊愕地瞪大了双眼。过了许久,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就算你们的答案是有道理的,就凭这个,你们就想要说服我?”
“呵呵,这不过是开胃菜罢了,请听下一个故事。”葛洪微笑。“周朝末年的战国时期,有一个国家叫做秦国,有一个人,叫做商鞅。”
“抱朴子,”许逊打断了他,“商鞅变法之事世人皆知,若是讲这样的故事,可就过于老套了。”
“呵呵,”葛洪笑了起来,“人皆知惠文王与商君不睦,将其杀死,可商君死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你想说些什么?”许逊冷冷道。葛洪轻笑一声,向后一望。身后林梵见状,上前一步。“惠文王虽杀商君,但实际上他与商君所见正同。商君之法无一废除,秦国最终国富民强,一统六国。”
“都是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说的?”许逊冷冷道。
“不愿听旧事吗?”葛洪又是一笑。“那好,我们谈当今的事。”
“有两个道士,他们从小在一处学艺,在一处成长,也同样成为了足以引领一方的绝顶人物。但他们对未来的道路却意见各异,甚至不惜多年同门的情谊,也一定要分出一个胜负。而如今,他们就在这里,进行着这本不应该存在的对峙。”说着,葛洪的声音沉了下来,像是要揭开最后一层帷幕一般。“这两个道士,便是你,还有我。”
“说完了?”听罢葛洪的话,许逊的语气愈发冰冷。“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啊。你们所用来准备说服我的,就只是几个不知所云的故事而已吗?你有什么意图,我可不太懂啊。”
“其实你应该是明白的,不是吗?”葛洪微微一笑。
许逊阴着脸,不说话。
见了许逊的模样,葛洪笑容更盛。他张开嘴,将一切完全挑明。“以你的智慧,不会不明白我故事中的深意的。但既然你不愿说,便由我来代劳。无论从何而来,往何而去,山不会变,虎也不会变。难道你不明白吗?无论将要走哪一条路,你,与我,都是道教这座山上的两只猛虎,都是道教的子孙。这一点,你可接受?”
许逊阴着脸,不说话。
“至于商鞅与惠文王的事情,你更应该清楚才对。”葛洪又道,“商鞅,他走的是变法革新的道路;惠文王,走的也是变法革新的道路——甚至于连方法都是完全一样的。这样的两个人,说是志同道合也不为过吧?但残酷的事实是,这样志同道合的两个人,居然在同一叶扁舟上自相残杀。虽然秦这艘大船没有沉没,反而更加稳固,但这段历史读起来,难道不是很可笑吗?”
许逊阴着脸,不说话。
“而现在,我们也站在了这一个地方,一个与前人相似的地方。”说到这里,葛洪开始将语速放慢,以便自己的话可以更清楚地进入许逊的耳内。“我们,同是道教。我们,也有着同样的理想。我们,也像商鞅与惠文一样,在这里,为一粒金丹而争辩,甚至可能会变成同室操戈。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但想要解决这种情况,不在于我,而在于你。”说着,葛洪直视着许逊的眼睛,眼神中充满坚定。“也许在你看来,这些不过是我寻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但我真的希望,你可以为了昭儿,为了我们,为了道教,把这枚金丹借给我,只是借给我就好。如果你不甘心,在救了昭儿的病难之后,我愿意以我之功力,重新为你炼制一份,你意下如何?”
一瞬间的沉默。许逊的眼神中闪出了一丝恍惚,但很快,他便扬起嘴角。“呵呵......说得还真不错呢,真的给人一种无懈可击的感觉呢。可惜,还是有漏洞啊。”说着,许逊冷笑愈盛。“你说我们都是道教的子孙,看起来的确是这样啊。可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三教合一’的异端想法已经不再是道教的范畴了?也许我们仍在山上,但我是虎,你却变成了猫。至于你说的秦国旧事,就更加可笑了——他们道路相同,他们同室操戈,自然可笑。但你我道路完全相反,自然要决出一个胜负,又何谓‘可笑’?而那九转金丹,我给便给,不给便不给,又何必说得那么至关重要?如果我要用你的徒弟为饵炼成金丹,你难道会同意吗?”
“我早料到你会说这些了,”面对许逊咄咄逼人的反驳,葛洪微笑依然。“你说的最后一点属于个人问题,我无法反驳。但你所说的前两点,能够说服你自己吗?”
“你什么意思?”许逊的脸色更加阴鸷。
“我的意思,便是你的意思,你不明白吗?”葛洪紧盯着许逊的双眼,似乎已看透了他的内心。“其实,我的三教合一理论,你早就已经接受了吧?”
“你是在开玩笑吗?”许逊冷冷道,但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听说你有两个佛门弟子啊,可以让我见见吗?”葛洪也开始冷笑。
许逊的呼吸更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还听说,一向清静无为的许道长,经常到民间去关爱穷苦百姓,给乞人的饭食比自己的还要好啊。”葛洪用戏谑的语气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许逊开始惊怒地瞪大双眼。
“你以为乞人可以这么碰巧地进入玄妙观吗?”葛洪悠悠道,“说起来,那乞人还得好好感谢一下梵儿呢。”
“你......”许逊只觉气血上涌,不禁大声咳嗽了起来。
“其实,所谓无为,不过是你内心深处不愿承认自己的想法而已。”葛洪正色道,“你同样明白,道家只有融合儒释,才有生存之机。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关心民间疾苦,而被人们尊称为‘许仙’呢?”
“许仙......许仙......不要提这个名字!”突然,一向以风度著称的许逊竟声嘶力竭地大吼了起来,“什么许仙?什么三教合一?什么关爱百姓?这些东西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一个冷血无情、麻木不仁、卑鄙无耻的恶徒,哪里会有这些不应属于我的东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许师弟,你这是何苦?”葛洪皱起眉,“为何要如此贬低自己呢?”
“我不管,我不管!”许逊如疯癫一般大叫着。突然,他猛运玄功,腾跃而上,漂浮于半空之中,俯视着脚下的众人。“没想到我居然会被逼成这样,不过也好,我早就准备好迎接这一刻了。”说着,他大呼了起来。“宏语、闻隆!把我们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吧!把他们干掉,然后,刚刚的所有事情,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了!”
随着许逊的呼唤,残阳本就不甚强盛的光辉竟于一瞬间消失不见,玄妙观内,被一片无尽的黑暗所笼罩,但隐隐地,还可以看清众人的身影。
“没想到,居然走到这一步......”葛洪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结束吧。”许逊冷冷地宣告着。同时,一股极强的气息,向地面上的众人俯冲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