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夏末,东南的宁州尚未转凉。宁州城外的官道上,远远地,有一人骑马向宁州而来。
来人名为林舒志,剑眉星目,丰润俊朗,一袭青衣,腰佩长剑,乃是剑客一名。
“哎,走了五天了,可算是到宁州了。”
没有人理会林舒志的自言自语,只有马儿不时地几声嘶鸣。
入了宁州城,商贾往来,集市繁盛,繁华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过林公子多少也见过些大场面,又怎么会被这繁华迷住眼?
“师尊常说宁州一绝酱猪蹄,不尝酱猪蹄便不能算来过宁州,我倒要见识见识!”
说话间,林舒志便到了宁州最大的客栈,天香阁门口。
宁州城整体呈长条状,而这天香阁就是地处宁州城中心地带,往左边过去些便是宁州官府所在地,那一带可都是宁州的权贵。天香阁往右边过去,书院红楼,鳞次栉比,端的是富贵豪气。天香阁附近,那便是宁州城最大的茶楼酒肆。在外四方出去,则是平凡商贾百姓的地方。
林公子下了马,就有一名店小二接过缰绳,将马牵走,又有一人,引着林公子进了天香阁。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的饭点,林舒志也就随便吃了些,搪塞过这一顿。
下午的茶馆最是热闹,茶客云集,人声鼎沸。林舒志闲来无事,便要了一壶茶,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
所谓茶馆,自然不能只喝茶,那多没意思。除去茶客,茶馆里还有两种人是少不得的。一是说书的先生,先生们单凭一张金嘴,便是话尽四方天下,管叫你不出宁州而知天下事。这其二,便是半壁人间江湖人。
行于四海为商的是江湖人,偏安一隅做痞的也是江湖人;江上行船的是江湖人,陆上走镖的也是江湖人。这天下之大,离了庙堂,剩下的,可不就是江湖了。
这不,一名黑衣剑客,怀抱一柄长剑,径自入了茶楼。
“莫不是要在茶楼里动手?”林舒志观此人剑意无内敛之意,反倒是锋芒毕露,便觉得此人是要与人交手。
果不其然,那黑衣剑客在茶馆中央站定,便朝着茶馆二楼大喝道:“惊雷剑王天二,我要挑战你!”
霎时四下都安静下来,连一旁滔滔不绝的说书先生也停下了。
不过片刻,坐在中间的那位说书先生忽然说道:“好家伙,各位,各位,今天又有人来挑战王公子!”
说罢,那位先生又问道:“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那黑衣剑客到这茶馆中,众目睽睽之下发起挑战,自然是抱着扬名立万的心思,此时说书的先生问起名号,那黑衣剑客自然不会拒绝回答,他道:“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云流剑客慕容赵六是也!”
“这什么诡异的名字......”林公子扶额。
说书的先生记下名字之后,大声说道:“好,这位云流剑客,慕容赵六,慕容少侠今日来挑战宁州城惊雷剑王天二王公子!王公子乃是我们宁州城赫赫有名的......”
“行了,别赫赫有名了,每次都是这句话,你烦不烦那呐。”这时,二楼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说书先生的话,众人抬头一看,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正立在二楼的栏杆边,正是惊雷剑王天二!
王天二居高临下的看着慕容赵六,问道:“就是你要挑战我?”
“正是!”慕容赵六不卑不亢。
这时,茶楼掌柜的正指挥小二们搬移茶楼中间的桌椅,这情况茶客们也见的多了,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反而是帮着店小二们一同搬起桌椅。
“好!”王天二见底下的中间一圈已经空出来,便一伸手,一个下人递过一把长剑,王天二拔了剑,一跃而起,从二楼围栏里跳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一楼的地上。
慕容赵六同样拔出怀中宝剑,道:“出手吧。”
“嚯,还要我先出手,真是不知死活!”说话间,王天二已经是挺剑攻向慕容赵六。
慕容赵六毫不畏惧,同样一剑刺出。
见了这一手,林舒志便看懂了后续,他轻笑一声,抿了一口茶。
那说书的先生语速惊人的说道:“云流剑客不闪不避,接下了王公子一招,随后便是一招直刺,反攻王公子!”
“王公子不愧是惊雷剑传人,一个闪身便避开慕容赵六一剑,云流剑客一剑未能立功,却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连续出剑!王公子能否抵挡此等猛烈攻势?”
“看那,王公子出剑了!在退让十余招之后,王公子再度发起进攻!赵六少侠后退一步!再退一步!惊雷剑攻势如奔雷般迅猛!”
“看那,王公子使出了绝技,平地惊雷!这平地惊雷乃是王公子家传绝技,从来是无往而不利,这次能否建功?”
“看那,王公子......王公子的剑已经离赵六少侠仅仅咫尺之遥!王公子胜了!”说书的先生大喊道,仿佛自己就是战局中的王天二。
正如先生所言,王天二的剑已经搭在慕容赵六颈边,是王天二胜了。
王天二问道:“如何?”
慕容赵六收了剑,拱手道:“多谢王公子手下留情,慕容甘拜下风!”
“好。”王天二也收了剑,直接跳回了二楼,朗声说道:“今个儿的茶,王天二请了!”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进了雅间。
“喔哦!”茶馆里顿时洋溢起欢乐的气息。
慕容赵六败了,自然也就离去了。很快,茶楼便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大家都说笑着,仿佛先前的大战不曾发生过。
林舒志又端起小杯子,饮了些茶。
忽然间,整个茶楼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安静下来,就连先前滔滔不绝的说书人也闭上了嘴。
第二次了。林舒志心想,这回又是什么事?
却见茶馆门口,有一男子傲然而立。此人一袭暗青小短衣,腰悬制式三尺刀,面容冷峻,表情严肃,颇有止小儿夜啼之风。
“看这一身行头,想必是六扇门的人。”林公子这样想到。
茶馆的掌柜的走出来,迎上了那男子,道:“徐捕头,今个儿怎么有空来茶馆喝茶?”
此人正是宁州六扇门的首领,徐威。
徐威道:“掌柜的,茶就免了,我就是随意看看。”
“您请。”掌柜的说着便将徐威引入茶楼。
到处看看?有必要这样吗?林公子瞟了一眼徐威,心底泛起些许疑惑。
“听说刚才这儿有人打架斗殴,本捕头特意过来瞧瞧是哪位高人!”徐威的声音很大,整栋茶楼想来都能听见。
果不其然,二楼有个人慢悠悠的走出来,正是王天二。
王天二道:“徐大人,不过是些比武切磋,怎么敢劳您大驾?”
徐威自然听得出王天二话中的挖苦,却是面不改色,道:“原来是王公子,失敬失敬。既然只是玩闹,本捕头自然不会在意。”
“岂敢,岂敢。”王天二拱手道:“徐大人,要不要上来喝杯茶,新到的上好茶叶。”
“不必了,王公子,您自个儿留着喝吧。”
说罢,徐威便转过身,瞧见了正在喝茶的林舒志。
徐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舒志面前,林舒志手一伸,没有去抓桌角的剑,而是举起一杯茶,道:“这位大人,我这儿的茶客比不上上头王公子那儿的。”
徐威没有在意这些,而是道:“我没见过你。”
“大人,小民今天刚进了这宁州城,您自然是不曾见过我的。”林舒志起身拱手作揖,放低了姿态。
“外来人?”徐威皱了皱眉,略微思索,便示意林舒志坐下,自己则转身就走了。
“走了可还行......”林舒志心中吐槽道。
这时,一名道人走到了林舒志面前,问道:“这位公子,小道可否在这里坐一坐?”
林舒志看了看眼前的道人,只见这道人身穿藏青色道袍,腰间一柄长剑,面如冠玉,脸色温和。
“自无不可。”林舒志挥手示意道人坐下。
道人将腰间剑解下,放在林舒志的剑一旁,才说道:“少侠刚才好生有趣。”
“怎么?”林舒志问道。
道人笑着说:“你一开始并不待见徐大人,后来却是低了头,岂不是前倨后恭?”
林舒志不曾恼怒道人的讽刺,说道:“那位王天二王公子,先前我观他与慕容赵六一战,堂堂正正,想来不是什么坏人。再者说来,我与王公子都是学剑的,便又是一分亲近。之后王公子请我喝茶,那便是第三分亲近。”
“反观那位徐大人,来时无礼,便是一分疏远;与王公子不善,又是一分疏远;而后又对我没什么好脸色,那便是第三分疏远。”
“如此三分亲近,三分疏远,难道我还应该对那位徐大人堆些笑容?”
道人听了这一番话,点了点头,说道:“是这么个道理,可后来?”
林舒志笑了:“后来,他说没有见过我,想来是对宁州十分熟悉了。能熟知四方百姓,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是恶官。”
“我等乃是武人,自古侠以武犯禁,我又带着把剑,官不喜欢武人是应该的。我恶他一分已经足够,没必要搞的大家都下不来台。”
“兄台果然是个有趣的人。”道人洒然一笑,道:“小道陆孤鸣,孤掌难鸣的孤鸣,入门之时师父为我定号清玄。”
林舒志回道:“见过清玄道长,在下林舒志,古人有“遭周文而舒志”,我也就借此名头了。”
清玄道长陆孤鸣拱了拱手,道:“林兄着实是个妙人。”
林舒志按下了清玄的手,将一杯茶推到陆孤鸣身前。
清玄接过茶,说道:“其实若论为官,徐大人的确算得上是个好官。他那副脸色,实在是有他的难处。”
“愿闻其详。”林舒志心底一定,正头来了。
清玄抱着小茶杯,说道:“林兄有所不知,除却官府不算,宁州城里的江湖可以算是三分天下。”
“一者是王家,也就是先前那位王公子他们家。王家老家主王傲,号称奔雷剑,在宁州的江湖上素有薄名,王公子少年英才,声明也传出了十里八乡。王家曾经是经商的,有钱,后来老家主学了武艺,生意做的也就更大了,算是宁州城的大富之家。”
“一者是云天帮,乃是宁州当地的武人们聚集在一起的一个帮派,毕竟是一州一城的武人帮派,高手也有不少,在宁州城也说得上话。这帮主号称翻江掌,名为江扬。”
“这第三家乃是青云观,观主名号白石道长。青云观不涉外事,算是宁州江湖的调节剂,从中调节王家和云天帮的矛盾。”
林舒志问道:“清玄道长似乎偏爱青云观?”
清玄道:“实不相瞒,一来白石道长与我皆是道宗弟子,拜的都是道祖和三清大道君;二来白石道长与我一位师兄有旧交,正是托了我那位师兄的福,我才来到这宁州城。或许我有些偏颇,但大底不外如是。”
“道长请继续。”林舒志也是认可了这一说法,不再多说什么。
清玄侃侃而谈:“本来三家相互制衡,官府稳坐高台,宁州城的江湖倒算安宁。可是自一个月前起,宁州江湖便时不时有武人失踪的案子,失踪的多是外来的人,至今已经有十七例了。”
“如此一来,宁州地界算是大乱,而此等大案至今没有告破,正是那位断魂刀徐威徐大人心情烦躁的源头。我也是听我家师兄说起此事,才打算来这宁州城里看一看。”
“原来如此,道长高义。”林舒志闻言,便对眼前的道人有了三分敬意。
清玄摇了摇头,苦笑道:“唉,来了四天,什么头绪也没有。”
林舒志明白了,眼前的道人打算拉自己入伙一起调查这件事。答应吗?干嘛不答应。林舒志下山是为了闯荡江湖,不平之事就在眼前,我辈剑客岂能袖手旁观!
林舒志道:“道长,在下也略懂武艺,不知能否帮些忙?”
清玄道:“实不相瞒,贫道的确想请林少侠施以援手,如此弯弯绕绕,实在是落了下乘,还望林少侠恕罪。”
“嘿,我家师尊常教育我说:手提三尺剑,当平不平事。此时不平之事就在眼前,我辈剑客必将以剑平不平。”林舒志一番豪言壮语,说与清玄听。
清玄起身,拱手弯腰,道:“贫道先谢过林少侠了。”
“只是此事想必还要瞒着徐大人才好,不然人家以为我们这些武人嘲笑他六扇门,这就不好了。”林舒志道。
清玄坐下,说道:“是这个道理,为难林兄了。”
林舒志拿手指弹了弹茶杯,笑着说道:“你我共饮杯中清茶,随后我林少侠便与你清玄道长一同,往这宁州的江湖走一回!”
“哈哈哈!”两人相视一笑,共饮一壶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