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浣衣坊旧事,仿佛是被人从时光之中抹去了一般,没有人知晓,也没有人提起。反倒是高欢上表,请求裴恪此罪,裴恪却在听后默默不语,一句话听过之后便毫无回音。事后,在处理裴恒一党的时候,除了降职罚俸之外,也奖赏了诸如陈元金这样立场坚定的老臣,顺带还赏赐了高欢一笔数额不小的珠宝。
对于高欢的赏赐,让朝中许多因为是皇子一党故旧门生的臣子们松了一口气,他们担心着会被裴恪究其本源所以处决,但是裴恪并没有追究朝中这些盘根错杂的人际关系,只是处分了几个主要官员,这件事情就此告一段落,虽然经历了一段时间的人人自危,但是这建康城之中,并没有流出一地的血色,倒是让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放下了心。
从起意到落败,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而事情来的快,去得也快。只不过就过去了短短了一个多月,这段记忆就仿佛是被人刻意遗忘了一般,朝堂之上,再也看不到裴恒的身影,也没有人讨论过,西北的战事。因为谋逆的罪名,裴恒的名字也永远被逐出了皇族的记载当中,无论是过去多少个年岁,都不会有人,在史册上为他书写一笔,
建康城以北的长安,地处中原地带,与北方的东胡王权毗邻,东胡族人多善骑射,骁勇善战,频频骚扰边境地带。徐尚书长子徐平成,成年之后便接任了长安总兵一职,与已故的胞弟徐安成不同,徐平成为人稳重成熟,但是内心深处,同他父亲徐尚书一样,阴险很辣。
四月中旬,长安大地芳菲初尽,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长安总兵徐平成,一如往常地在长安城墙上巡视着,他平日里话语不多,却给人一众深沉内敛的气质,让手下的士兵很是顺从。这日,徐平成站在城墙上,向南方望去,对于城中的热闹喧哗都不甚关注。
他看着从城外飞奔而来一匹快马,马上的人从城墙上的楼梯快步走上来,显然是带来了什么消息,不由得将目光一紧,看了看那人。
“总兵大人,有飞鸽传来消息,是胜芳镇那边的。”
“胜芳镇?”徐平成皱了皱眉头:“胜芳镇地处冀州一代,本官在那里可没有什么熟悉的人啊。”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是徐平成仍然接过了来人手中的字条,稍稍看过之后,徐平成默默卷起了手中的字条,将目光从南方转向了东方,他的嘴角微微牵起,心中暗自说道:“原来,你的据点,从建康,搬到了胜芳……”
很快,徐平成便走下了城楼,迅速整顿好了一支精锐部队,站在众人面前,他一声未吭,骑上骏马,在出发之前,只是说了一句:“众位可愿随我?”
身后的将士们众口一辞:“愿意追随大人!”
徐平成的嘴角邪魅一笑,一记扬鞭,带着十万精锐部队,即刻前往了许沉然所在的胜芳古镇。
胜芳古镇位于冀州东北角,与渤海国相邻,又是一个繁华开明的城镇,北方的鲜卑拓跋等民族,也多往返于胜芳古镇交易通商,久而久之,胜芳古镇成了仅次于长安城的繁华所在。
徐平成的部队快马加鞭,在五日之后,到达了胜芳古镇之外八十里的一处秘密军营,在那里,徐平成见到了许多年未见的许丞相,两人相互行礼之后,便直奔主题而去。
徐平成看到了许沉然身边的顾居安,一时之间,徐安成的死讯再一次回闪到了脑海之中,徐平成强忍着恨意,不再理会顾居安。而许沉然看到两人之间的目光冲撞,当年的那些事情自己也是有所耳闻,便好言相劝,徐平成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加上徐安成死后,裴恪对徐家的态度也变得冷淡了起来,不再信任,也不再任用,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徐尚书降职到了泉城一带,做了闲职,如此一来,徐平成对于裴恪的憎恨更甚于对顾居安的仇恨,两相对比之下,徐平成便暂时放下了成见,同许沉然结成了联盟,准备秘密谋划,不日便挥师南下。
毓钟经过了长时间的跋涉,终于走到了胜芳古镇的城外,远远望去,胜芳古镇不似建康城那般流水浮灯,也不像长安城那样的恢弘冷峻,与西域的灰黄色城池大相径庭,胜芳古镇,有着一种独特的文化交融氛围。
通过在建康城内多年的打探,也经历了许沉然的那一场血腥政变,毓钟再一次感觉到,自己应该对这个王朝的所作所为负上一些责任了,所以他一路摸索着,打探着,也走过了不少弯路,误打误撞地,走进了胜芳古镇之中。
终于走进了胜芳古镇,毓钟一个人在街头游走,身上的银两已经用尽了,想要谋一份生计,却因为衣着褴褛,被很多店家拒之门外,没办法,又重新做回了乞丐。
正在街道上行乞的时候,一双樱桃红色的绣花鞋忽然间停在了毓钟的面前,毓钟顺着那鞋子向上望去,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这人,不正是毓笙么。
毓钟连忙拔腿而奔,身后却被毓笙拽住了袖口,那怯生生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你不是,建康城的那位老伯么……”
这时,顾居安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就是医馆附近的那个老乞丐啊。”
顾居安听后,走上前去,想要仔细看看面前人的容貌,却被那老者遮遮掩掩,顾居安心想,这人一定是有难以启齿的秘密,便对毓笙说:“老人家不想露面就随他去吧,给他一些银两就好了,咱们别在这里耽搁了,许大人那边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听到这话,毓钟猛然放下了遮挡面部的手,他惊恐地转过身,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男一女。毓笙感觉到身边老者的异动,就停下了翻找银两的动作,看了一眼老者,这一看不要紧,她睁大了双眼,朱唇轻启,却没有说出话来。
毓钟默默落下一滴眼泪来,毓笙这才说出了口:“爹……”
“什么?”顾居安急忙看过去,在那蓬头垢面之下,老者却是一张俊秀的面容,虽然有岁月的痕迹,但是依旧掩盖不住老者面容上的俊美。
毓笙一把扑过去,不顾毓钟身上的尘土,抱住毓钟,眼泪顷刻而落:“爹,这么多年,去你哪儿了?女儿找的你好苦啊……”
顾居安站在一侧,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人就是他从未谋面过的父亲啊。
毓钟拍了拍毓笙的肩膀,轻声说道:“是爹不好,爹当年不应该抛弃你们,你受苦了……”
“爹……”毓笙的话,淹没在哭声之中。
“孩子,这里人多嘴杂,咱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谈,爹终于找到你了。”
三人快步出了城,毓笙擦干了眼泪对毓钟说:“爹,你还不知道吧,这个人就是你的儿子啊。”说着,毓笙拉扯着顾居安的袖口,向毓钟介绍着。
顾居安不敢相信,自己朝思暮想的父亲,竟然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一时之间,百种思绪涌上心头,忽然,顾居安“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夺眶而出:“爹……”
毓钟也俯下身子来,轻轻安抚着面前的这一双儿女,温柔地说道:“孩子,都起来,快起来吧。”
等到三人都平静了下来,毓钟缓缓将这几年间自己的遭遇讲给了毓笙和顾居安听,又对顾居安说了自己在建康看到裴恪抓了杜焚琴的事情,顾居安心头一紧,却被毓钟安慰道:“焚琴虽然被抓,但是不会有性命之忧,裴恪老儿留着她,还是有用处的,我千里迢迢从建康赶来,是想见见许沉然,裴恪一手建立的王朝,现在已经偏离了当年的意愿,就算是为了焚琴,为了你们,为了众生,我也要找到许沉然,只有他,才能推翻裴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