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冬狩的回程日期预定在十二月十五日,却不知因何缘故,而延迟到了十七日才起驾回銮。
回宫的前夜,营地内的众位王公大臣们,都不敢妄自议论。本是两位皇子随驾出行,可是不知怎么的,过了两日之后,便看不到裴禹的身影,反倒是二皇子裴恒,日夜跟随在裴恪的身侧,裴恪也似乎很是欣赏这位往日里不甚关注的皇子,有他在身侧,裴恪的骑射、猎杀无往不利。
早就听闻萧皇后一直陪伴着裴恪出行,但是裴恪对外宣称皇后身体不适,始终没有在众人面前露面,即便是在祭祀仪式上,也没有看到萧皇后的身影。这母子二人离奇的行踪,让众位大臣禁不住怀疑开来,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定论,外臣们,也只好静观其变。
傍晚时分,晚膳之后,皇帐的帐帘被悄悄掀开,萧皇后弯了一下腰,便从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是小熙和萍儿。刚走出没几步,裴恪从身后撩开了帐帘,喊过萍儿:“皇后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带她走得太远,就在营地里转转就好了。”
“是,陛下,奴婢遵命。”萍儿欠了欠身子,转过去扶住了萧皇后的右臂,缓缓朝着营地正中走去。一路无话,众臣看到萧皇后出来散步,纷纷行礼问安,但是萧皇后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没有回应也没有理睬。
身后跟着的是萱妃化名的小熙和萍儿,刚走到帐外,萱妃一抬眼,便远远地望见营地正门处,裴恒的身后跟着三五个文臣武将,这其中,有早先就追随裴恒的几位武将,也有这几日里才改弦更张投奔到裴恒旗下的几位年迈的文臣,这些人在裴恒的带领下,走过正门,走向营地的各个角落,似乎实在安排嘱咐着起驾的诸多事宜,而裴恒虽然奉旨安排起驾回宫的事情,但是丝毫没有架子,只是一如既往地谦逊有礼,十分沉稳自信。
“娘娘,”萍儿在萱妃身侧小声地说道:“您看殿下,那举手投足,多有主君的气度啊。”
“萍儿,在这儿不要胡言乱语!”虽然萱妃听着这话,心里如同灌了蜜一般,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制止了萍儿的话。
萍儿见状,立刻收声。
天子回銮的车马仪仗,布置得也是轰轰烈烈,从京郊十几里开外,就开始清退人群,而留守建康的几位妃嫔纷纷于建康城外等候迎接。
一路上,行进的仪仗走得沉着有力,满载着收获的喜悦,众臣们的脸上也是喜笑颜开。没有人再去管,离京时,裴恪身后是两位皇子,而回銮时,却变成了一位。
也许所有人都不会在乎了。毕竟眼前的这位意气风发的皇子,深受皇帝的赏识,无论是处事能力还是应变反映,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即便是那些奉礼为先的老臣们,也不由得对裴恒另眼相看开来。
走到了建康城下,留守的几位妃嫔纷纷下跪,裴恪看也不看,指挥着车马径直走进了城中。
人群之中,没有人留意到有一位老尼,她于人群里挤来挤去,努力想要看清车马仪仗中的每一个人,可是她无论看了几遍,始终没有看到自己儿子的面孔。
——居安,你到底去了哪里?
那日杜焚琴一个人从武威山归来,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事情,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医馆,已经是暮色西沉了,走近却发现医馆的大门如同他们离去时那样紧锁着,杜焚琴想着,许是顾居安一时心切,直奔宫里去了吧,便没有在意。
待到次日清晨,杜焚琴仍然没有等到顾居安回来,反倒是门外响起了官兵清路的声音:
“让开让开,这条路今日封闭了!”
“快滚开,皇上的路你们也敢挡?”
杜焚琴听着这些话,才想起来,这一天是十二月初七。
推开医馆的大门,杜焚琴遇到了邻居孙婶娘,孙婶娘满脸笑意地看着杜焚琴说道:“你们家小少爷真是优秀至极啊,做了京官之后,还有幸陪王伴驾。”
“婶娘您是说,居安他……随着仪仗去冬狩了?”
“诶哟,你不知道啊,昨天宫里来人了,那人穿得,好生华丽啊,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卷轴,敲了许久的门,还问了我你们二人去了哪里,我这一时多嘴,就问了一下,那宫里的人笑呵呵地说是请顾居安去陪王伴驾。”
“哦……”杜焚琴低下头,有些失神。
她本不希望顾居安与裴恪走得太近,如此听来,杜焚琴甚至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在医馆中好不容易熬到了冬狩仪仗的归来,杜焚琴赶紧冲出了医馆,人群的拥挤让她瘦弱的身子时不时地就跌倒在地,即便是如此,她也要在仪仗的队伍中搜寻着,寻找着顾居安的身影。
回銮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入了宫,至此,裴恒从出发那一刻便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下来,这一路上,他表面上恪尽职守,笑容自然,但是谁都不知道,在他的心中,已经酝酿了一路的风暴。
回到了自己的府邸,裴恒终于卸下了一身的伪装,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伸出手,仿佛那个金灿灿的宝座,不日就会来到自己的手中。
“你们送皇后回宫,舟车劳顿,要好好照顾皇后。”
裴恪嘱咐了萍儿几句后,便带着高欢等人回到了武和殿。
萍儿扶着萧皇后走进昭阳宫,萱妃紧随其后。刚一迈入寝殿的大门,萍儿便立即转身将大门紧闭,与此同时,萱妃狠狠私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丢在了地上,径直走到了梳妆台,对着铜镜仔细看着自己的脸,时不时地抱怨一声:
“这面具如此丑陋不说,黏在脸上还诸多不适,本宫好生调养的皮肤,可不能就这么毁了!”
萍儿适时端来了一盆水,将一块手帕放入水中浸透,轻声对萱妃说:“娘娘洗一洗吧,万一那面具上有粘着的东西呢,洗掉了总归是好一些。”
萱妃接过手帕,轻轻在脸上擦拭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萍儿和萱妃纷纷回过头去,只见萧皇后瘫在地上,十分痛苦的样子,双手痉挛般地颤抖着,萍儿赶紧冲了上去,扶起萧皇后,对萱妃说:
“娘娘,娘娘,好像是乌头碱毒发了,今日,是不是该给皇后娘娘喂解药了。”
萱妃一见萧皇后的异样,也赶紧冲了上来,她在腰间翻找着,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解药,猛然一想:“不对啊,今日还不是服药的时间啊!糟了,解药用光了。”
“那怎么办啊……”眼见萧皇后的眼神越来越涣散,萍儿也开始着急起来。
萱妃一时之间也变得哑口无言,她若是此刻跑回青鸾宫取药,怕是会引人注意,正在她犹豫再三的时候,萧皇后颤颤巍巍地伸出了右手,指着萱妃,微微张开口,似乎要说什么,但是努力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我这里有亡魂蛊,给她灌下去吧,说不定有效呢。”
“可是娘娘……”
“别可是了,来吧,这么拖下去,总不是办法。”萱妃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方小盒,从中取出一颗药丸,塞到了萧皇后的口中,萧皇后挣扎了几下,还是吞了下去。
眼看萧皇后的动作渐渐平息了下来,萱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萧皇后的眼睛还是盯着她的,但是已经没有刚刚那样恐怖了。
“把她放到床上去吧。”萱妃站起身来,对萍儿丢下一句话,便走到另一旁。
片刻之后。
“娘娘,娘娘你快来看啊……”
“又怎么了……”萱妃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却看到了萧皇后口吐白沫的样子。还没有等到萱妃冲到萧皇后的跟前,萧皇后便停止了抽搐。
萱妃颤抖着手指,去探了探萧皇后的鼻息,蓦然收回了手指,跌坐在地上,惊诧地看着萧皇后:“死了……死了……”
萍儿也惊得猛一缩手,萧皇后头朝下,倒在了床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