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寒风猎猎,昏黄的路灯闪灭,漆黑的大道上空无一人,两旁几棵老树似鬼,哭嚎冬风。
“踏”
“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作响,黑影在灯光下闪瞬,速度极快,十字路口唯一的摄像头竟根本捕捉不到它的相貌,有的只是模糊的一撇。
“锃!”
炽明的金光飞逝,直追黑影而去。狂风大作,路边排排巨树半低腰头,漆暗的苍穹几乎被荡开,露出乌云下淡淡的鱼肚白。
脚下的大地被照射地锃亮,身后传来地鸣响仿佛一起起祷钟,它知道那是为它而响。
黑影奔跑的速度更快了,一眨眼,便已跨过千米之远,余光里凌乱的爪痕斑驳于坚硬的柏油路地面。
可那金光更快,一瞬间带出声声音爆,枝叶低拂,划破夜幕,利剑般插向黑影。
“吼”
黑影发出低沉的嘶吼,霎时间逆转腰身,脚下滋鸣声刺耳,奋力向反方向奔去,一跃就是百米。
“轰”
几乎是同一时刻,金光下落,精准地命中黑影的脚下,它竖瞳皱缩,惊恐里透着绝望。随即金芒缩回,剑身黯淡,世界归于寂静,却也是那刻,庞大的威能自剑身疯狂的涌向四周,撕裂一切。剑芒所到之处地面寸寸龟裂,在逼至极限的极限,方圆百米崩散,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如陨石般摧古拉朽的无差别覆盖方圆,一时间飞沙走石,烟尘四起,仿佛一切都被这场沙尘埋葬。
一道惊雷鸣响,惊天彻地,紫电直击烟雾正中,那一瞬世界仿佛被紫霞覆盖,整个天色都是朦胧的紫光。
“孽障,没想到你竟还未伏诛。”平淡的声音静如止水,从风暴中心传出,语气里感觉不到一丝情感地波动,却字清话实,一撇不差的落入黑影耳中。
那人接起悬于空中的古剑,踏空而来,透过弥漫地烟尘,只能看见紫电闪灭于他低矮模糊地轮廓,和左手几乎和他同高的长剑,泛着炽亮金光。
那人光剑一挥,顿时天旋地转,周身的场景大变,放眼望去,一片空旷的草原之中,天地透亮,野风呼啸,夹带寒冷的芳草气息。这是初晨,可刚刚却在午夜。
这时黑影才显了真身。它像极了壁画中的人鱼,皮肉白如雪,利爪,蛇尾,数不清的白鳍从关节中长出,显得极为怪异,却有着说不出的和谐,简直艳美至极。不过现在,原本浑圆的蛇尾从中断裂,墨绿的血液参杂着寒风流淌,单爪自中断裂,仅余一根指节。
“何至逼我于此!”人鱼咳了一口绿血,声音沙哑,却带着极为不解与怨恨!但清澈的竖瞳之中反映的却是一张似枯枝般的面孔,无喜,无悲,无情,无感,仿佛一坛死水,任由石子穿荡,却不泛起一丝涟漪。
“你是妖魔。”
“为何?难道妖魔就该死吗?你也是妖魔。”
听到人鱼的话,老者古井无波的面色一动,终于激起了一丝水花,如今他的境界已臻至化境,数百年来它可是第一个看穿自己实体的人,不过他着实没想到,会是一个聚沙境的小妖:“你是如何得知?”
人鱼撇嘴一笑,魅惑至极,作势压低身子,向老者探去,声音近似调情一般:“骗得了别人,你可骗不了我。”
话罢,人鱼的喉咙一亮,像是有一颗透明的珠子随着蠕动的秀口移动。不出所想,果然有一颗内有游龙悠然游窜的珠子被它徐徐吐出。
“它能换我的命吗?”人鱼的眉眼中带着一丝妩媚。
“龙珠。”老者眼眸中闪过一道亮光。
“不错,正是。”
“你这是要收买我老小子喽?”
老者的话近乎调侃,人鱼面色一谔,香口半开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者抚须淡笑:“你且看我有锦绣衣袍?”
人鱼神色一愣,老者一身布衣,何来锦绣之说:“没有。”
“那可有傲世欺人之举?”
若是他人来捉她,那么肯定会垂涎自己的美貌,沦为禁脔,或是为钱财所奔,一刀毙命,成为人鱼烛上的膏油,怎么可能与之交流如此之久。理清个对错。
“没有。”
老者欣然一笑:“那不就对了。我一不为美色,二不为钱财,三不为名利,又境界臻至化境,要你的龙珠为何?再者真龙力并非何人都可得,那即使大机缘,也是万世劫,一不留神就得魂飞破散,老小子我还想多活几年。”
人鱼神色一黯,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为什么妖魔就必须死呢?我想和人类和谐相处,修炼千年,从未害过活人性命——”
“此话,你也敢说!”老者暴怒,其声如惊雷震彻。
“你吞噬活人阳气,为天道所不容,吾仗剑伏魔,是为大公!”老者近似枯涸的眼眸闪过一丝至寒杀意,整个人仿佛一柄锐利的宝剑,气斩云霄。
“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鱼扶着野草狂笑不止,通澈的眼眸一转,逼向老者“你只知我吸他阳气,可你却不知道他身患绝症,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奄奄一息,余生只能在病床上饱受折磨等死。他的愿望就是再站起来一次,陪着家人看初生的朝阳。”人鱼情绪激动,指着自己的利爪甚至微微插进自己的胸膛“可我,帮助了他!是我将他的阳气凝结,让他回光返照,再站起来一次——”
老者鹰般锐利的眸子一沉:“可你还是得死,伤人者——死!”那一字被他咬的极重,整个牙龈好似都在颤抖。
明亮的天际顿时变色,阴雷炸响,阴冷的面色中,目光里尽是遮掩不住的杀机。
寒风扑面刺骨,仿佛有百鬼哀嚎,老者脚下的寸寸青草霎时间化为雪白,顺着人鱼蔓延。
人鱼再大笑,声音凄凉婉转,泪眼朦胧,惹人爱怜。它指着老者渐起的剑尖:“那你又如何?墟境外,可有你一手干的好事,你要自裁于此吗?”
“孽障,事到如今,还敢口出妄言!”剑锋一转,一道犀利得剑气瞬间将人鱼右侧的大地撕开了一个巨大的沟壑,一望望去尽是无际的黑暗。
人鱼冷笑,眼神中没有半分惧色,现在它已经被逼至绝境,进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它只能将所有希望赌在刚刚逃命时,发掘的那一丝微弱的气息。
“要是你的心中真的没有一丝迷惘,那一剑恐怕就落在我的身上了!”
老者注视着人鱼,那双剪水的双瞳,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假,直击面具下的真实。
起初神识一扫,他发觉人鱼身上的龙气,原以为是筑基境的妖魔,半跃龙门,那一剑也原本是阻止它前进的,并不致死。可谁知它竟只是一个聚沙境小妖怪,龙气全然来自那颗龙珠……
现在想想皆是命数,不如暂且先看。
老者以神识扫描过方圆千米,根本没有一丝活人气息,可他不敢不相信人鱼单薄的话语,毕竟古籍《鳞角传》中注——龙眼窥真。
他喃喃自问:命运到底要将自己引向何处?
遥望天穹顶上的天外天,目光抵达无限远之处,老者神色惆怅。
师尊,我的使命到底是如何呢?
念头一转,风雪冰霜不再,夜幕星光点点,两人又回到原先的大道之上,抵临那个巨大的深坑。
“那人何处?带路。”
人鱼抬眼一望,低吭一声,拾起地面掉落的残肢,缓缓朝漆黑的巷道没去,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刮痕。
“到了。”
人鱼半身隐于黑暗之中,只有侧脸处于昏黄的路灯下,遥遥地远望巷道中不可见底地黑暗。
老者低垂的指尖一转,一道流光倏忽而去,直接将人鱼定在了原地。
人鱼一脸愤慨:“你——”
还没等人鱼开口,繁密的金色符箓如流水般顺着人鱼的躯体流淌,所过之处,好似被春风拂过,和煦温暖。紧接而至的便是一股如万蚁逐噬的酥痒,人鱼的身子片刻便倚着墙壁瘫软下来,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
可也是这个时候,断肢再生,洁白的指节顺着断掌伸出,利爪脱落,纤指取而代之,蛇尾从中分开,依稀可见恰似两根玉葱般的秀腿,其间还有些许藕断丝连的鳞皮。
人鱼看着指尖渐渐褪去的鱼璞,看着那洁白如玉的一根根手指,眼眶不禁湿润,泪如泉涌,感受到自身如雨后春笋节节上升的境界,她不禁怔怔的念道:“这就是妖修渴望的筑基化神啊!”
她忽然双掌扶地,似跪在老者面前:“大恩——”
“不必。”老者语气依旧平淡,收剑,挥袖踏入巷道。
狭窄的巷道里漆黑异常,伸手不见五指,两边居民楼的排水管肆意生长,遮蔽了天空仅投下的光线,即使是炽烈的日光也无法踏足这里,更别说皎洁柔弱的弯月。而那漆红大字,则仿佛一枚巨大的独眼直勾勾地盯着踏入这巷的人。
老者踏入这窄巷,简直像是踏入了一个钢铁怪物的内脏。
污水顺着斑驳的排水管淌落,踩着黑水向前,刺鼻的气味扑面,周边传来老鼠的窸窣声,尽头摆放着数个垃圾桶,如今早被落石连带一旁的建筑砸的崩碎,垃圾四散。越是靠近,令人作呕的气息更是倍增。
即使抵至如此之近,老者依旧未感到半分活人气息,凛冽杀机翻腾,老者衣衫浮动,须发冲冠,方圆数里通体一寒,像是白霜瞬间凝滞了整个世界。
人鱼面色惊惧,俯下去的头几乎埋在水泥地里,顿时双掌双脚伏在地上,止不住的颤栗。
片刻不到,这股杀机便瞬间闪灭,仿佛那窒息般的感觉从未出现,微微晚风依旧如往常一般低拂披洒银光的地面。
脏乱的垃圾堆出现低声翻动的声音,这正是老者撤去那已经凝为实质的杀念原因。
是谁,在这千里无人区徘徊?
老者顿时惊得瞪大那似干瘪的双眼,愣愣的抬步向前,走到一半他突然怔在原地,仿佛脚上带有千斤枷锁,再也无法抬动半分。
滚落的碎石正好砸穿了巷道的外墙,一丝月光投了进来,像是一缕月神手边的辉光,披拂在了那个从垃圾堆中蠕动的孩子。
“你在做什么,孩子?”
脏兮兮的小孩怯生生的后退,这时老者目光一怔,停留在小孩的胯部久久转不开眼。
是的,落石距离他那么近,他根本无法躲过这天降横灾,他的腿断了,仅靠那混杂着的垃圾相连。
“我……我饿。”小孩那充满污渍的手上,正抓着半块被咬过发霉的蛋糕。
小孩披拂着月光的脸愈发惨白,老者耳旁传来流水坠落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