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小俗物？”司马黛笑着把钱揣进袋子里，眨眼问他。
刘伶还没回答，倒是门外传来一记稚嫩的声音，“酒鬼，你还在折腾什么，买完快走，小爷快被你冻死了。”
司马黛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看着刘伶一副来了就不想走的样子，笑道：“有酒无菜岂不是太糟，我命人给你送些吃食过去如何？”
刘伶一听哈哈一笑，连连点头：“不过丫头比小俗物好许多。”
他一口一句小俗物，到也不急，但是外面的人却急了，门被一把推开，冰冷气夹着风雪气立刻吹进来，白茫茫的门口，站着一个锦衣貂裘的少年，他手持一个精致的暖炉，懒洋洋的走了进来，走到近了，司马黛才看清，唇红齿白，风姿秀彻，她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叫道：“王戎。”
王戎奇怪的仔细盯着她瞧，过了一会才记起：“原来是你！”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司马黛，随后露出奇怪神色，似乎轻笑了一声，看向刘伶，“这丫头你也认识？”
刘伶笑着点头：“你们也认识不成？小俗物果然有大能耐。”
司马黛听着刘伶称呼王戎为小俗物，微微一笑，却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王戎欺身靠近司马黛，又仔细盯着她好久，怪笑道：“原来如此。”他的年龄尚小，可是跟司马黛一样，处处透着一股老气，司马黛被他看得有点愣神，她撇开脸看向刘伶：“东西我让人备好，给你们送过去吧。”
刘伶点点头，却听王戎怪异的笑道：“不如你同我们走一趟，顺便见见你认识的人。”
司马黛心里一动，笑靥如花：“好。”
马车渐渐往洛阳城外驶去，车轮压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分外清脆，外面尽是残风枯枝，入目的尽是白色，雪还在下，簌簌的不断往下落，像白色的柳絮，纷纷扬扬的从苍穹的那头掉落，又如满城都是雪盐，铺了一层又一层，行人渐无，连鸣鸦都不见，司马黛把视线挪到马车内，却见王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司马黛微微皱眉：“你看我做什么？”
王戎闻言又是一笑：“我在想，你是司马府的什么人，丫鬟？小姐？”他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丫鬟可不会穿这么好，那么就是小姐，听闻司马府有一个四小姐，你是吗？”
司马黛手上拿着的暖袋不禁滑落，她笑着点头：“我就是司马黛。”
王戎点点头，把她的暖袋拾起来，揣在自己怀里，随后笑道：“叔夜向来不屑与朝中族氏结交来往，其中又以司马府为最，可是我很奇怪，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司马黛的手有点发冷，她笑了一声：“是吗？”
王戎的语气有点不善：“想来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知道你的身份。”他顿了顿，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刘伶，“酒鬼可知道？”
刘伶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睁开有点浑浊的眼：“无妨，无妨。”
司马黛笑着看向王戎，却有点讨厌起他来：“小俗物果然是小俗物，倒是挺会斤斤计较。”她的语气有点冷，吸进去的尽是冷气：“相交贵在相知，贵在真心，与身份又有何关系，小鬼，想是来你还是太俗气，不了解他，他不会在意。”
“是吗？”王戎有点坏笑，“那是我多心了。”
可是听在司马黛耳朵里，却觉得他似乎别有用意，她看着面前俊美少年，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他丢到冰雪里埋起来。
马车里算是暖和，可是司马黛却觉得有点冷，她虽是认为嵇康不会在意她的身份，但是还是觉得有点哪里疼得厉害，那个人……他不喜欢自己啊，如果他知道自己是谁，恐怕更会把自己当成陌生人，她越想越发冷，竟有点喘不出气来。
“你在害怕。”王戎盯着她笑道，他把暖袋从怀里掏出来，塞到司马黛的手里，“手很冷，记得别再掉了。”
司马黛捏紧暖袋，扯了一个笑容，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司马府的？”
王戎一怔，笑得讳莫如深，抬眼看了外面一眼：“到了。”
马车应声而停，王戎和刘伶当先跳下，司马黛从马车上跳下，入目的又是一片翠绿的竹子，万物皆退色，竹声依旧。
“这里是洛阳城外。”王戎与她并肩而走，他的个子差不多和司马黛一样高，稚嫩的脸上始终挂着老成的笑，“叔夜的住所。”
司马黛点点头，抬眼仔细观察起周围，与山阳一样的景观，只是积雪融景，倒有些与众不同，她跟着他们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穿过竹林，雪落在她白色的狐裘上，分不清颜色。
风从幽篁间吹来，夹着竹林的清气，司马黛拢了拢衣服，抬眼便见不远处有几个人，慢慢走近，她才发现前面有一个竹子搭的棚子，棚子里有好几个人，她仔细看，发现阮籍斜倚在一边，衣襟散开，散漫的喝着酒，旁边一个少年背对着她，她看不清是谁，而曾经见过的山涛手捧一卷书，正吟诵着，向秀却是在安安静静的煮茶，秀气的听着山涛吟诵。
而那个人，漫天的雪中，他一身雪白的衣袍，似乎和天地融为一体，手持一边扫帚，认真的扫着雪，雪不断落下，落在他的发丝上，落在他的肩上，落在他的脚边，他只是在纷纷扬扬的白色中，独扫积雪。
司马黛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停止，她怔怔的站在雪中，看着同样独立与冰雪中的嵇康扫雪，他的背影依旧那么的清高，还是那么的孤傲，如同一株白梅，傲立与悬崖间，风云不变色，翩若惊鸿。
风乍起，雪扑面，生冷。嵇康的衣袍微微被卷起，然后不断翻飞。
“看我们带谁过来？”王戎忽然叫了一声，拉了拉司马黛的衣袖，把她往前扯。
棚子里的人闻言都抬眼往这边看，许多视线落到她身上，司马黛微微一笑：“原来你们都在？”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气平静，甚至有些欢快。
向秀从氲氤的水汽中抬眼对着她温温一点头，山涛笑道：“原来是你这丫头。快进来。”
阮籍似乎笑了一下，可是极淡，司马黛没有看见，却看见阮籍看了她一眼，随后看了身边一个铺着暖垫的位子。司马黛了然，走到他旁边坐下：“老爷，你散着衣襟小心着了凉！”
她的声音透过风吹到了外面的雪中，扫雪的嵇康身影似乎顿了一下，随后依旧扫雪，似乎眼前的雪就是他生命中的大事。
阮籍自然而然的捏了捏她的手，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暖炉，一言不发的塞给她。暖炉上不知道是原本就热，还是有他的体温，司马黛忽然觉得有些烫手，可是看着阮籍波平如镜的脸，只好接着，把自己原先凉凉的暖袋扔在了一边。
司马黛往旁边一看，才知道方才背对着自己的是阮咸，他看见她却是恨恨的盯了她一眼，随后扭头不看她，司马黛奇怪的看了一眼阮籍：“我得罪他了？”
阮籍摇摇头，语气波澜不惊：“没有。”
“小俗物和酒鬼去买酒倒是弄来不少好东西。”山涛看着一堆堆搬进来的酒和食物，笑看着司马黛，“居然把你也带了来。”司马黛微微一笑。
刘伶点点头：“原来你们都认识她，那自是再好不过，我先前还担心喝她太多酒，这人情恐怕还不过来，有你们垫着，我就放心了。”
“那这些东西该不会也是你给的吧？”山涛抚了抚山羊须，笑道，“那太糟糕，我们几个岂不是亏欠你太多，这人情你得找酒鬼还。”
司马黛眉开眼笑的说道：“一些俗物而已，不足挂齿。”说完看了看王戎。
向秀倒了一杯茶递给司马黛：“小馒头跟小俗物倒是比不得。小俗物的眼里尽是俗物。”
王戎扭头一哼：“我是小俗物，你们跟我在一起，岂不是大俗物？”他有点恼怒的瞪了向秀一眼，看着从雪中慢慢走来的嵇康，问道，“嵇康，你说是不是？”
嵇康抖落了一身的雪，视线落到阮籍旁边的司马黛身上，又微微转开，以极淡的语气问道：“你说什么？”
王戎一听，小孩子脾气发作：“小爷不跟你们一般计较。”
司马黛闻言扑哧一笑，她笑着看向摆弄火堆的向秀：“把这些火借我，我给你们弄些东西，消消火。”她也不顾向秀同意，就径自拾掇起来。
向秀看着她熟练的手法，忽然像想起什么：“你对吃的倒是懂的挺多，那次分别后，你可又去哪里学了这一手？”
他的话又让司马黛想起那个晚上，她微微笑道：“一人游玩倒是没什么意思，便回家了。”
嵇康闻言似乎也是一怔，他有点慌乱的撇过头，却听王戎用怪异的语气说道：“原来你扶着墙角吐得死去活来时你们已经分开了。”
他的话让嵇康转过头去看着司马黛，他不禁问王戎：“什么时候？”
“就在我见到你的第二天，这丫头一副快死了的样子，我心道跟着她必能找到你，可是却发现她倒……”王戎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司马黛捂住嘴巴，司马黛笑着说道：“这小子尽是爱夸大，我压根就没见过他。”
“那你捂着他做什么？”阮籍的语气有点沉，他看着司马黛，“说实话。”
他的语气不容人置辩，司马黛老老实实的交代：“就是受了点风寒，被曹爽喂了点腻味的东西，然后就吐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语气轻松平静，却看到阮籍有点愠怒。
阮咸把手搭在阮籍的肩上，笑道：“果然没什么大不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