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瘠之地
燥热的沙尘与空气，一望无际、此起彼伏的沙丘。干燥的热风卷起粗劣的沙尘，让它们在空中回旋，摩挲过面颊带来一丝炽热的疼痛感。看不见人烟，也没有飞鸟经过，铺天盖地的黄色将这个世界完全掩埋。整个沙漠都是一座古老的坟，埋葬了古老的文明，埋葬了穿越数个世纪的故事。
沙丘上隐约有三个人影坐在那里，她们便是这块片遗忘的土地的拜访者。
木槿裹着一层厚厚的头巾，整个面颊都被布挡住，只能看见一双浅粉色的眼眸。她的行装换上了一身白色的宽松布袍，脚上蹬着一双毛皮纺织的沙靴，柔顺的羽毛披风也布袍完全遮住了。
亓蒾的装束和平时看上去没什么两样——轻薄松垮的白色短袖上衣，简洁合身的黑色热裤，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双厚厚实实的黑色皮靴了。
“所以，我还是搞不懂你们。这里天气已经够热了，居然还穿衣服。”千叶曛低头说着话，眼睛完全注意在手里那条刚刚死去的响尾蛇上。她用尖锐的爪尖割开蛇皮，仔细地除去里面的内脏，不断低落的鲜血将脚下的粗砂都染成了血红色。
“你往那边坐一点，这血腥味实在有点太重了。”亓蒾咬了一口粗饼，皱着眉头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种味道呢。你们血族不都是嗜血的吸血鬼吗？”千叶曛问道。
“那只是传言，我们确实可以通过鲜血符文汲取血液中的魔能。但直接喝血这种事情，至少我自己是一点兴趣没有。”亓蒾说道，“虽然我早就习惯这种血腥味了，但木槿呢？”
“啊？我没事的，你们不用考虑我。”木槿好不容易才把面前的纱巾拆了下来，喘着气说道。她整个脸蛋都焐得通红，粉色的发丝被汗水粘在了一起，看上去要多疲惫有多疲惫。
“哼哼。”千叶曛发出了不明所以的笑声。
亓蒾嚼完了手里的饼干然后凑过去看了看。千叶曛的手边放着一只白色的陶瓷碗，从蛇腹中取出的内脏一部分被陈放在了碗内，一部分直接丢弃在旁边的沙土上。
“你这是在干嘛？”亓蒾问道。
“蛇内脏里会有寄生虫，所以我要先取出来处理一下。”千叶曛一边认真地做着手上的精细活，一边答应道，“你难道觉得我会那样抓着肉就啃吗？”
“但蛇的毒素，主要不就是在蛇胆和内脏里面吗？你难道不吃？”亓蒾更加疑惑了。
“不是。我要先把里面的寄生虫赶出来，然后再吃。不过，这种普通蛇的蛇毒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效果了，拿来炼药的话效益倒是更好一些。”千叶曛答道。
“就算寄生虫吃下去，应该也是伤害不到你的吧。”亓蒾说道。
“不，那样会让我感觉很恶心。”千叶曛翻了个白眼说道，“而且，不管什么样的料理，精致一些总是最好的。”
“如果生的蛇肉能够算作是料理的话。”亓蒾补充道，语气有些讽刺。
“好吧，随你怎么说。”
“我倒是感觉这有些浪费了。毕竟沙漠里，很难找到肉食。”亓蒾微微一笑，“这么一想，你们这些只能吃肉的蛇人似乎在生存方面也是有劣势的地方。”
“不，蛇在沙漠里通常捕食沙鼠。论在沙漠的生存能力，其他种族可没法和我们比肩。”千叶曛说道，“而且，贫瘠之地的西北部还有沙漠中的蛇人城市。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去那里拜访一下。”
“那倒不必。”亓蒾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么一说，你也吃老鼠？”
千叶曛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抬起头看着亓蒾：“你能别总是问这种莫名其妙，让我感觉很为难的问题吗？”
“只是比较好奇。”亓蒾和千叶曛对视了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吃！”千叶曛捏着手里那黑乎乎的蛇胆在亓蒾的眼前晃了晃，“那么现在轮到我问你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吃下这个东西后，嘴巴还能不能像刚刚那样说话那么利索。”
“不不不，还是你吃吧。”亓蒾吐了吐舌头说道。
“你最好别再说莫名其妙的话，不然我立刻把这东西塞你嘴里！”千叶曛哼了一声，继续低下头剥皮。
亓蒾微微一笑转过身躺在炽热的沙地上，晒着太阳架着二郎腿，似乎十分舒适的样子。
关于蛇族的习性，亓蒾还是略微知道一些的。那些蛇人是天生的肉食者，他们即使吃下植物也不会消化。反而，他们可以借助分泌出的体液和身体里的奥能炼化草药。他们的效率远远高于普通的炼药师，这也是蛇人炼药的一项得天独厚的优势。
“亓蒾，你不感觉热吗？”木槿一边用几片羽毛扇着风一边说道。
“我们血族的皮肤和脏器都是由血之精华凝聚成的，而血精几乎不会受到高温的影响。”亓蒾伸了个懒腰说道。
“所以，这些沙尘也不会损害你的皮肤？”木槿问。
“只要我愿意，所有的伤口都能够在十分钟内愈合。”亓蒾顿了顿，“毕竟，我的本质可是流体。”
“哇，听上去好酷。”木槿赞叹道，“不过，你们血族原本不是人类吗？”
“神力和虚空能量的影响，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它们不仅能够将沧海变为桑田，甚至能潜移默化地改变事物的本质。而我身上的鲜血诅咒，就是它们共同作用的结果。”
亓蒾闭上眼，感受着身下沙粒的流动，整个人都在往下凹陷。就在泥沙将她整个人都快覆盖的一瞬间，她的皮肤和血肉都完全溶解，形成鲜红色的雾气，从沙尘中挣脱而出。随即，这一天血雾重新聚拢，凝结出她站着的模样。
“感觉，好神奇。”木槿拍拍手说道。
“别像她那样傻傻的待在细沙上面，不管休息还是行走都要在背风坡的粗砂上。”千叶曛已经处理完食物，嘴里嚼着去皮的蛇肉说道。
“为什么？”
“细沙都是流动着的，走在上面非常消耗体力。而且，走时间久了容易因为两脚深度不均匀而走偏方向。”千叶曛耸了耸肩，“不过我不需要担心这种问题。”
“如果在沙漠里迷路，我是不是可以直接一个方向飞出去？”木槿问。
“你最好不要尝试。首先在贫瘠之地，沙尘暴可是非常正常的天气现象。然后，天上那些恶魔兀鹫可不是善茬儿。对了，还有那些讨厌的巨型魔蜂。”千叶曛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听上去好像很可怕。”木槿说道。
“可怕？不，这些东西实在没有什么可怕的。到夜里，那些幽灵才是真正让人恐惧的东西。”千叶曛用幽深诡异的语气说道。
贫瘠之地原本叫埃辛涅大沙漠，这里曾经是埃辛涅的领土。后来虚空入侵了埃辛涅，无数平民和军人被虚空生物杀死。被污染的灵魂无法超脱，每到夜晚他们就会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徘徊，永远不得安宁。
古老帝国的废墟已经被两万年的岁月完全风化并埋葬。恶劣的气候和恐怖的幽魂将来访者全部拒之门外，这里的一切似乎注定被人永世遗忘。
“知道我们从夜鸦城出来，为什么还要特地绕到狼人族的领地去吗？”亓蒾说道。
木槿茫然地摇了摇头。
“从夜鸦森林到贫瘠之地，最近的一段路叫死亡之痕。当初虚空生物就是从那条路一直攻入埃辛涅的。那条道路被虚空能量完全腐蚀了，并且没有像夜鸦森林那样净化过。那条路我们也可以走，不过那种死寂、完全没有生命的气氛，我可不想再体验一回。”亓蒾说着说着，从一旁的背包里拿出一壶葡萄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是这样吗……那我们晚上还要在这里停留吗？”木槿问。
“你以为一天就能穿过贫瘠之地吗？那可是四分之一个艾尼维亚那么大。”千叶曛说道。
“啊……那晚上的幽魂怎么办？”木槿小声问道。
“千叶曛的驱灵术。”亓蒾答道。
千叶曛把碗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内脏倒进嘴里，猛地咽了一口，然后摸了摸嘴角说：“到时候我会在附近用邪蚀符文画个圈，一般的幽魂是不会接近的。不过，能不能在那种到处都是鬼叫的环境睡着，得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千叶，我们离时光墓穴还有多远？”亓蒾问道，“如果能够早点赶到那里，在里面过夜应该也行。”
千叶曛吐了吐蛇信说道：“以我们之前的行进速率，明天应该就能到。不过，时光墓穴里面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这个你是知道的。”
“所以在里面尽量不要耽误太多时间。”亓蒾点了点头。
千叶曛将地上剩下的血肉和内脏用沙土埋了起来。如果尸体把天上的巨型兀鹫吸引过来，那还真是件麻烦事。
木槿问道：“你们说的时光墓穴，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们这次旅行的目的地，贫瘠之地的中心。”亓蒾简略地答道，显然她不想说太多。然后她又自顾自地喝起了水壶里的葡萄酒。
木槿问道：“既然我们在沙漠里还要走好几天，带的水会不会不够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蛇人的耐渴能力很强，几个月不喝水也能存活。”千叶曛答道，“至于亓蒾那家伙，只要血精还在她就一点事都没有……喂，我说你呢，省着点喝！”
亓蒾打了个嗝然后说道：“饮用水我一点没动，一路上喝的都是星野忆给的葡萄酒。等酒喝完了我也就不喝了。”
“好吧，你真是个酒鬼。”千叶曛嫌弃道。
亓蒾舒了口气道：“这种温暖的天气，喝点冷酒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啊，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哼。”千叶曛想到了什么然后说道：“你感觉星野忆怎么样？”
亓蒾拍了拍头发上沾上的沙尘，沉默了片刻。
这一路上的行装和食物，都是那个狐人国王赠送的。他原本要给三人安排沙漠向导，不过被自己谢绝了，最后还嘱托自己好好照顾木槿。遇到这样的一位国王，从安格尔到这里的旅途总算是比较愉快了。怎么说，他给自己的印象应该还算不错。至少，安格尔的葡萄酒还是很对自己胃口的。
“是个可以争取的对象。”亓蒾摇了摇水壶说道，“只不过安格尔狐族的势力，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依靠性。拉不拉拢也没有什么关系。等到暗裔重新壮大，他们自然会依附过来。”
“西部就是狼人与沙漠，北部是蛇人王国，东部费尔德雪原。真难想象这么弱小的种族居然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了数个世纪。”千叶曛不由感慨道。
亓蒾说道：“不要小看一个种族的韧性。支撑一个种族的，并不只有他们的武力，还有他们的文化习俗、传承的意志，那才是一个种族的灵魂。如果不能完全磨灭灵魂，他们就会在原本的土地上再次生根发芽。”
“一句话，斩草要除根。”千叶曛冷笑了一下说道。
“我感觉你意有所指。”亓蒾瞟了她一眼说道。
“休息得也差不多了，我们继续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