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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们就像一粒种子分裂出的双生花朵,因为相似而靠近,也因为相似而排斥。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个圆圈,每日从一个点出发,转一圈再回到这个点。时间被切割成了不规则的几份,打工,复习,吃饭,连来回的路上都练习着英语听力。她决心要将所有的时间填满,再过七天就是十八岁,也是父母离婚近一个月的时间。

虽然不是多么留恋以前的家庭,但起码是完整的,看起来有个圆满的壳子。不过壳子腐朽后,所有的痛苦都释放出来,大家各就各位,是不是比较好。

春绯随着洗碗工将垃圾往外丢时,手机响了响,她胡乱地往围裙上蹭了蹭手,是陌生的号码。来不及发愣,她接起来呼吸有点不规则地问:"喂,哪位?"

另一端是起伏的呼吸,细小而缠绵,耳边呼啸而过的是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和手机里的声音重叠。春绯慌乱地四处张望,声音都惊喜到颤抖,"哥,我知道你在附近,快出来!"

已经失踪了太久,他没有再回学校,也找不到人。母亲这才觉得惊慌,无数次的打电话给她找寻纯渊的下落,她是真的不清楚,母亲却不相信。在洗碗工奇怪的目光中,她丢了垃圾就跑。

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大概就是咖啡厅后门的巷子。

春绯一步不停地追过去,没有光,也没有任何的声音,如怪兽恐怖的大嘴。她顿了顿脚,刚跑进去两步,只听到身后凌乱的脚步声,没等春绯反映过来,已经被人从身后牢牢地抱住。

"哥......"

"麻烦精......"

神经末梢跟根须般触摸着黑暗,花瓣试着掉落,微润的风,下雨时你滴着水的头发,满足而温暖的笑容。最后你离去的落寞背影,在空气中相撞的互相珍惜的心情。

苏镜希,那是无可取代的你。

我们就像一粒种子分裂出的双生花朵,因为相似而靠近,也因为相似而排斥。对比方所知道的更多的珍惜着对方,不用语言去表达就可以明白,只因为离得再远根须都密密麻麻的纠结在一起。

两个人互相握着对方的手,他拉着行李,被她拖着往前走。她摇曳着的长发像夜色中澎湃的海水,有种不真实的温度。回国之前已经想过最糟糕的情况,春绯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害怕会不知所措。唯一不用怀疑的是,她根本就没讨厌过自己。

她想要保护自己的那份心情就如同自己想保护她,是相同的。

整洁的小院子,窗台上长着薄薄的青苔,并不是多么明亮的灯光和入秋后萧条的葡萄树。她一如既往的不爱收拾房间,却乱得井井有条。

"饿了吧,我做点面条给你吃。"

"我去做吧。"苏镜希说着便要去厨房,却被春绯拦下,"刚下飞机吧,十几个小时呢,玩什么自虐--"

"我怕你把厨房烧了--"

"烧的又不是你家厨房,哼。"春绯毫不领情,将头发束到头顶,做面条已经是轻车熟路,还会加荷包蛋和青菜。苏镜希有点黯然,她自己看起来生活得很好,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为生活所迫。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

春绯将书本摊在桌子上,苏镜希吃面,她埋头做功课。又积极又向上的。是的,他记起来了,他小时候学会了手工编织。两人也是这么坐着,春绯在坐功课,他编了一条围巾送给她。女孩挑三拣四地吼他,你个小气鬼,织的太难看了吧,买一条给我不更好。虽然这么说着,她却戴了一个多月。后来他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只是觉得春绯原本就不喜欢,可能丢掉了吧。

"对不起,春绯。"他突然说。

"你醒悟了啊,以后再骗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去外太空避难也没用。"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条围巾给你带来了那么大的伤害。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做那么蠢的事情。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苏镜希低着头,他不知道怎么面对。

这个笨蛋。春绯心里骂着,有种被打败的无力感。一个人的痛苦如果传达给另外一个人,这就变成了两份痛苦。与其分享痛苦,她更愿意与他分享快乐。他说过的话,她并非不记得。

手工编织的围巾,每一针都将人的心意编织进去,是带着手心的温热和美丽的心情。这样的围巾是能把心暖热的,是冰冷的机器不能比拟的。

春绯想笑,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让她根本笑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我哥了?你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

"......"

"你一定知道,这件事只有我哥知道!"

"别再找他了,纯渊现在最不想面对的是你,所以先不要找他了。现在林信想认回他,纯渊他已经答应了。"

"妈肯定不会答应的,如果没有了哥哥,她岂不是会发疯。他到底在想什么!"

"纯渊在乎的根本不是她的想法,或者纯渊内心......是希望云阿姨后悔生下他。二十年前林信为了事业抛弃了云阿姨,二十年后为了事业又利用了自己的儿子。"苏镜希无力地垂下肩膀,"佳期的毕业晚会,林信看到了纯渊的名字,本身姓安阳的姓氏就比较少,他也知道云阿姨嫁给了姓安阳的男人。纯渊在相貌上完全综合了林信和云阿姨的优点,他只是心里怀疑,然后请了征信社做了调查,得到确认后,为了挽救下滑的事业,于是让娱乐记者发布了这个新闻。"

"是哥告诉你的?"

"嗯。"苏镜希说,"他现在很好,等他想通了自己会来找你的。"

这个与自己如影随形的任性小姐,冷漠又脆弱,根本听不得任何人的意见。她一定会狠狠地逼问他,我哥到底在哪里,我一定找找到他,我要他亲口对我说。我不允许,我不同意。除了这样,她不会有其他的反应。

"啊--"春绯点点头,"我去洗碗了。"

"......"苏镜希愣住。

春绯走到门口又回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怯的笑容,如浑身是刺的仙人掌上骤然绽放的纯白花蕾,高贵美丽得耀眼,"对了,和你后妈相比,虽然我麻烦点,你还是会喜欢我的吧。呵呵,那就住我这里吧。对了,有空记得跟哥说,下次见到他,我一定会给他一拳的。有仇不报不是我的风格。"

为什么。

为什么,春绯,我离开的日子里,你的身体里有什么在变化。我很高兴,我几乎喜极而泣。但是太丢脸了,这根本不是我的风格。

所以,麻烦精,让我们重新认识吧,以同根的姿态继续生存下去吧。我再也不想与你分开,就如同不想将自己硬生生地撕裂这般。

偶尔也会听到流言蜚语,那个安阳春绯的哥哥是林信的私生子呢,听说她爸妈离婚了,也和夏森澈分手了。话音再一转,听似同情的语气却转为嘲笑,嘿,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她占了吧,我早就说夏森澈不是认真的啦。

春绯从厕所里推门出来,在镜子前化妆了三个女生立刻噤声,有些尴尬地继续聊其他的话题。

她洗了手,见怪不怪地出了门。小彩已经在门口打着电话等她,见她出来,忙对着话筒说,春绯出来了,我挂了,短信联系。

"谁啊?"直觉地是认识的人。

"哈,没谁没谁,一个朋友。"小彩反常地打着哈哈眼珠转来转去。这是说谎时下意识的动作,她用手指托住下巴,用探寻地目光盯了她半晌,终于没说什么。想知道她说谎的原因,具体的方法很多。傍晚放学时,春绯拜托小彩给自己买治生理疼的药,自己则拎着她的书包在超市的椅子上休息。见小彩的身影消失在药店门口,她迅速地拿出她的手机翻找通话记录。

夏森澈。通话记录中十二个号码有五个是夏森澈。信箱中的几条信息中,有一条是夏森澈发来的,只有一句话:好的,过两天见吧,到我店子里东西随便点。

他要回来了么,她皱了皱眉。

与他最后的交集是在火车站,他送她上火车,隔着车窗,两个人各怀心事地看了对方半晌,一直等到火车缓缓地开走。他如波澜不惊的海水,蕴藏着不知名的能量,被列车遗忘成一个简略的缩影。

那一巴掌已经彻底划清了两个人的界限。

只能用恨这种方式记得他,惨烈到令人窒息的方式。

小彩从药店回来,见春绯望着窗外愈渐暗下去的夜,手中握着她的手机,一瞬间什么都明白过来。她也不解释,默默地将书包拿回来,闷声说:"你不该偷翻我的东西。"

"小彩,你没必要隐瞒我,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春绯并没有回头看她。

"如果我告诉你,我喜欢上了夏森澈,你真的没关系吗?"小彩有些激动,"你别骗人了,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你喜欢谁,他喜欢谁,都跟我没关系。"

"好,安阳春绯,你别后悔。"小彩如女战士般站在春绯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换上从未对她展现过的怒气和冷漠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敌人了。即使你可以忍受,我也不能忍受我喜欢男生的前女友。夏森澈下周二回来,我会去和他表白,无论我成功与否,我们都是情敌。看清楚你自己的位置吧,不要总把我当笨蛋!"

小彩将药砸在她身上,在春绯平静的眼神下,将书包甩在肩膀上奔出超市。

我从没有把你当笨蛋。

我只是羡慕你身上那种近乎于愚蠢的单纯。你生活在那么温馨的家庭,生活富足,父慈母爱,所以你的内心每一个角落都是洒满阳光的。我真嫉妒。和你比起来,我才是个骄傲又自以为是的笨蛋。

春绯觉得手脚发凉,又一个冬天要来了,每个冬天回来的时候,自己都不是原来的自己。

有点害怕又兴奋到目光赤红得期待着。

凌晨十二点就把苏镜希打发回去,来来去去的跟着,惹眼到像个保镖。经理很喜欢可爱的男孩子,但是嘴上唠叨的都是,麻烦精,你再不辞职,我就去同性恋酒吧做牛郎去。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可爱。丢人现眼又让人惊悚他的恶劣。

等店子打烊她和几个店员打扫完卫生,出门时已经是凌晨两点。还好回去的路上灯光很亮,却意外地发现裴羽在外面的台阶上坐着。

"裴羽,你怎么在这里?"

"我送你回去啊。"他理所当然地说,指着停在旁边的单车说,"我的坐骑还算帅吧。"

"差强人意。"她笑。

也就是这个笑容融化了他所有的顾虑。他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不骂我吗?"

"我干嘛骂你?"

"报道的事情,我们家的周刊还抢的独家--"

"你们家不抢别人家也会抢的,对吧?"

"嗯。"

"那就是了。"春绯面容严肃地走到他面前,裴羽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她突然伸手打在他的头顶上,"你这个笨蛋!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是企业家二代就可以把内裤穿外面伪装超人吗?拯救人类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头上,你在这里自责什么?真是个笨蛋,实实在在的笨蛋!"

裴羽捂着头傻傻地盯着春绯怒气冲冲的脸,她紧走几步,见他没跟上,回头又说:"喂,走不走。"他忙抹着眼睛像小孩子一样赶上来,满脸委屈到哭的表情。

"你你你你--很疼吗--"她吓了一跳。

"不是。"裴羽这次真的一瘪嘴流下眼泪来,"你从没跟我说过一次这么多的话。你跟我说的最长的句子也就十几个字,大部分都是要你管,关你屁事。"

连这种事都斤斤计较,真的是个笨蛋。春绯忍不住扯起嘴角,好像真的是这样。不过这样不好么,别人想不起你的好,就会对你没有牵挂。不过裴羽身上有种傻傻的透明的勇气,让她不知不觉地感动起来。心里想着有这么个朋友也不错。是挺不错。

"那--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吧?"裴羽试着问。

一厢情愿地去认定春绯是他的好朋友,好像从未得到过回应,根本从冲不淡她的冷漠。好朋友?春绯重重地点下头:"嗯,是好朋友。"

父母离婚后各自找了住处,原来的房子要卖掉分钱,父亲打电话来说,周末把你要用的东西拿走吧。接着便尽做父亲的责任问了她的学习情况,要不要钱之类,最后兜兜转转才问出那句话,你真的不打算跟我。

春绯"嗯"了一声,接着便听见父亲的数落,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零零散散的。

她觉得有点好笑,除了钱,好像他们从未给过自己什么。而自己就像是被只大一岁的哥哥带大的,宠到无法无天的。

苏镜希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个处女座男生容不得半点脏乱。过生日时他包了个巨大的红包给她,她却只抽了一百块去买了个娃娃,将剩下的钱还给他。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处于反叛时期的少女么,开始跟他见外了,这么想就格外的心焦。

"周末我去帮你收拾东西吧。"

"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

"说不定会碰见安阳叔叔和云阿姨。"

"嗯,我知道。"春绯摆着手指,"别忘记了,我现在是个成年人,成年人已经有自己决定一切的权利了,我谁都不跟,我可以自己生活。他们管不到我。"

"......"

"我想把哥哥的东西也拿回来,到时候你帮我还给他。"春绯无奈地耸耸肩,"没办法,我那个任性的哥哥现在跟我玩捉迷藏游戏啊,只能拜托你。"

"你......你真的变了......"苏镜希心里想着,变得让我不认识了。

"不好吗?"春绯拖着下巴露出小猫咪的表情,懒洋洋地看着他,"麻烦精的称号拜托给我换一个吧,嗯--叫我雅典娜怎么样,呵,很配吧--"

"我改变主意了!反正你已经是滞销存活,估计也没人要,我就按照恋妹狂的意愿接受你算了!"苏镜希突然扑过来,发花痴地用下巴磨蹭她的头发,惊喜地大叫,"天啊,那是什么表情啊,你现在怎么这么可爱!我决定跟你结婚--"

"滚开。"她踹过去,"神经不正常的龟毛欧吉桑!"

"我不管,你是我的。"

"滚开!"

"啊!好疼,不要那么暴力,快回到亲亲老公的怀抱里来吧!"

"你想谁给你收尸?"

"......"

春绯周末给经历打电话请了假,理由是家里有事情处理。于是一大早就去巴士站,苏镜希前夜嚷着跟跟过来,理由更是让她很想杀人灭口。作为男人怎么能让可爱的老婆自己回娘家。他纯粹在报复,如果哥哥在,肯定面色铁青地去掐住他的脖子。绝对是赤裸裸的报复。

还好春绯起床时,他的房间门窗紧闭。

周末感觉时间都慢下来,入了冬以后绵软的空气里像藏了针,隔着玻璃,只有太阳的光线是最温柔的,闭上眼睛仿佛感受到那只手。巴士经过几站,在小区附近的路口停下。她冲下车蹲在垃圾桶旁将早饭吐出来,面色煞白地抚着胸口。

所有经过的人都绕得远远的,那表情就像是看到了街角的蟑螂。

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是一米。

她并不觉得安全,突然而来的失落,她以为自己学会了让所有人变幸福的魔法,用微笑来传递的魔法。但是这种魔法对她自己并不奏效,这样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反而更加的失落。

刘海下的视野多了一瓶绿茶,她慢慢抬起头,顺着瓶身遇见指节分明的葱白手指,接着是毛茸茸的袖口,连接而来的穿着双排扣风衣的身体,蓝格子的长围巾藏住下巴。栗色的碎发,隐在黑色下的灰蓝瞳孔,眼角不似平常那样温和地弯下去,所以显得锋利又冰冷。

春绯犹豫了两秒钟,不留声色地接过绿茶,漱过口,这才觉得人恢复过来。

连谢谢和你好等简单的寒暄都省略,春绯站起身去附近的报刊亭买了瓶绿茶,重新跑回去放到夏森澈手里。

各不相欠。她清清楚楚的表示。

她正要走,手腕却被夏森澈攫住,毫不客气的力度。她皱眉,他却将围巾扯下来缠到她的脖子上说:"走吧。"

春绯倔强地甩开他,正要将围巾摘下来,手腕骤然疼痛,整个人的已经被他拖着往前走。小区门口停着夏家的轿车,夏森澈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去。

"你干嘛?"春绯推着车门,"我不想见到你。"

"你放心,这件事我们可以达成共识。"夏森澈冷冷地开口,"我只是有些话要跟你说。"

"我没有话要跟你说。"

"我不希望我妈和你妈走得太近,和那种女人交往对她没有好处。她现在在你家,正在劝你妈去我家住些日子,无论如何,这都是我和姐姐不能同意的。所以春绯,我希望你能帮我。"

"不关我的事,我不想跟你说话。"

"我只要你今天跟着我回家,然后把你妈对我妈到底是怎么看待的,如实的说出来就可以。"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你疯了吧。"春绯挣扎着要下车,手腕的力度却丝毫没有减弱,这种挣扎却加深了疼痛。夏森澈面上挂了一丝危险的笑容,凑到她耳边,"你会帮我的,因为你也讨厌她。在你心里我妈妈比你自己的亲生母亲还要爱你,对吧?"

没错,我也讨厌她。没错,我无数次的想过,如果你的母亲是我妈妈该多好。但是,我更清楚,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我们就真的不可能在一起了。

"如果我帮了你,你就不会再阴魂不散了吧。"

夏森澈别过头,半晌,从唇缝里挤出一丝声音:"嗯,我保证。"

春绯将脸埋在围巾里,天使的翅膀变成漆黑色,蒙蔽了她的心。总要了结的,也总要有东西扑灭她内心最深处的希望之火。那一瞬间的绝望,真的不可能在一起了。就好被逼到悬崖边,冷风吹过脸颊,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

这么想她反而安心下来。

随着夏森澈回到家,七七八八的东西已经被父母搬得不成样子。她和纯渊的房间家具都被搬走变卖,只剩下他们俩的衣服和书籍收藏,一次性根本拿不走,只能整理整齐再来拿一次。

母亲见她愈加的冷淡,大概看到她就想起父亲吧。春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进了房间,隔着门板听到秦楚阿姨的声音,这孩子多好,你们当爹妈的真狠心。母亲的口气里充满了嘲弄,反正我不要,你喜欢就捡走,这孩子心可暖不热。

是的,她的心怕是怎样都捂不热了。

几乎没有意外的,夏森澈的母亲热略地邀请春绯回家玩,她看了夏森澈一眼,他帮她提了一兜书本出门,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两人坐在后座上,始终都不愿意对对方交谈,只有面对母亲时,夏森澈才恢复那副温和斯文的模样。

她突然的伤心了,对于他的冷漠,还是没办法做到忽略。

苏镜希打电话来时,秦楚阿姨去地下停车场,她跟在夏森澈身后默默地回到家。

麻烦精,你什么时候回来,上车记得带瓶水,不要和那女人争吵。叽里呱啦地嘱咐着,像被啰嗦鬼附身。她轻笑了下,很凶地顶过去,你烦不烦,我不被我妈念死就会被你念死。

她在笑,虽然口气很冲,却有点撒娇的意味。

夏森澈握紧拳头,听见母亲从后而来的声音,呀,春绯交男朋友了吗?好关心你喔。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我们家小澈呢,你考虑一下嘛,小幸一点都不可爱,阿姨最喜欢你了。

春绯有点窘地附和着,有些不知所措。根本学不会很自然地和妈妈级的人相处,对她稍微好一点就会舌头发麻,面色发红。

大人的玩笑总会开得适度,客厅里剩下两个人,她无聊地换着频道,夏森澈坐在不远的地方看书。左腿交叠在右腿上,她试着去模仿他,腿不够长,无法做到那么优雅漂亮。她泄了气,讨厌自己总是这么容易被他影响,像个傻瓜一样。

她突然下了决心。他说的对,因为阿姨对自己太好了,母亲只是嫉妒她,根本没把她当朋友,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她相信那是扭曲的。如夏森澈所说,对阿姨没有半点好处。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和母亲走得那么近,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总是建立得那么奇怪。

"我说了就走。"

"嗯,我会去送你。"夏森澈隐在书本后面的脸色很难看,自己真的够卑鄙,这样,她真的会憎恨自己一辈子的。一举两得。已经要苦笑了,突然他说,"对不起,要你做这种事。"

"没什么。"

就这么客客气气的,像两个陌生人。秦楚阿姨去厨房切了水果出来,招呼着春绯多吃点,保姆已经在做饭了,做她喜欢吃的辣子鸡。连自己喜欢吃什么都清楚么,像是看穿她的疑问,秦楚阿姨解释说,"是小澈告诉保姆的,他以前经常在家里说起你,这个给春绯那个给春绯,哈,我还真以为你们是一对呢。"

"是吗?"春绯有点惊讶。

"妈。"夏森澈笑笑,"说什么呢,只是顺便而已。"

"阿姨......我有事要跟你说......"

没想过这么突然,夏森澈的心脏如抹布般被人狠狠地拧干,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他清醒了些。是自己的提议,这样就永绝后患了。但是,明明是自己的提议,为什么他这么恨她。

突然恨她那么简单的答应,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没有怨恨的表情,逆来顺受的答应。他本应该高兴的,为什么会突然那么的恨她,恨不得去捂住她的嘴,摇晃她的身体,去摸摸她的心脏是不是冷的。

那孩子的心脏是怎么都捂不热的。

他总以为自己把那颗心脏捂热了,原来是他自以为是,自己对她来说也是可以轻易舍弃的东西,什么都不是。她根本不在乎,如果说了,两个人就不可能在一起了。

应该去感谢她那么决绝的不是么,却听见蚕食心脏的声音,如此矛盾,如此疼痛。

不能这样下去。

夏森澈突然站起来握住春绯的手腕,连母亲都吓一跳,春绯更是惊吓到瞪着眼睛。他头也不回的说:"我有事要跟她说,妈你自己看电视吧。"

春绯有点恼羞成怒,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却被他打乱了。他到底想要怎样,连拉带扯的去了二楼的房间,春绯回过神想要踢他,却被狠狠地压在门板上,手臂的力气像是要把她抱碎。

"你放开我。"她害怕了。

"我恨你。"夏森澈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我真的恨你......"

他在哭,颈窝里是潮湿的一片,稍显厚重的呼吸和过度拥抱而传来的疼痛。只有身体是最诚实的,因为这样粗鲁的拥抱而温暖着。春绯真的绝望了,要她怎么样呢。她喜欢他啊,要去恨自己喜欢的人,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怎么办,以为自己可以将情绪隐藏的滴水不漏。什么让时间来证明幸福,什么让大家全都快乐的魔法。根本都没用。

夏森澈,你要我怎么去回报你的眼泪。

我会承受不住的,我会去疯狂的爱上你,连灵魂都可以不要的去爱上你。不管你是天使还是恶魔,去天堂还是地狱,只要是能和你在一起,我都可以。

春绯咬住他的肩膀隐隐地哭起来,"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并不是想折磨她。

棉衫迅速地被眼泪和口水浸泡,肩膀上皮肤的清亮和她呼出的温热交织在一起,一波比一波强烈的伤心,眼泪也更汹涌起来。

夏森澈稍稍地推开她,女孩哭得厉害却咬着嘴唇抑制着更多的情绪,两片薄薄的肩膀像要割伤他的手。他转过头走到床边泄气地坐下来。

"你走吧。"

"......"

"不会让你做这样的事情了。也不会再折磨你。我答应过你的,以后就算在街上遇见,也会假装不认识。我以后会做到的。"

"夏森澈,你到底怎么了?"她不相信毫无原因。

"别天真了,你不会到现在还想着,只要我开口,你就回到我身边吧?"夏森澈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盛满嘲笑,"安阳春绯,你的自尊在哪里?"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春绯都在想两个人之间的从开始到最后的相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夏森澈会变成她不懂的人。也许在她认识夏森澈的那天,她像色女一样去跟他要联系方式时,已经就抛却了所有的自尊了。

在爱情的世界里,自尊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她本来以为这种话,只有头脑发热到需要住精神科的人才会说。比如说小彩。

对了,与小彩已经冷战了半个月。好几次她都想装作无所谓地跟她打招呼,在看到那副避之如蛇蝎的眼神时,她还是冷下脸撇开头。自尊么,她笑,在友情的世界里还是很重要的。

从家里搬过来的书籍和东西堆满了整个人房间,苏镜希本来要收拾,却被春绯毫不客气地挡回去。理由是,自己亲爱的哥哥的东西怎么能让一个性向不明的天然受碰触。苏镜希面红耳赤地扑过来抗议,我可是个正常的男人。

"啊--"春绯暧昧地去挑挑他的下巴,"不要隐瞒了,我不是那么封建的人,你和我哥看起来很般配的啊。"

"啊啊啊啊啊,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样是不对的,你不能有这种想法。"苏镜希受不了地抱住头,"你还敢勾我下巴,麻烦精你变坏了!快给我变回来!"

"在我哥打工的咖啡厅里,人人都知道你是他的亲密爱人啊。"春绯跪在地上将纯渊的东西慢慢地分别整理。幸好纯渊有写日记的习惯,从小到多大,有十几本,在不显眼的抽屉里,猛看上去像是读书笔记。

"只是为了赶苍蝇而已。"

"喔。"她其实都明白,赶苍蝇的方式有很多。最笨的方式是像夏森澈那样利用女生来赶苍蝇,而最灭绝人性的方式是利用男生来赶苍蝇。她眯起眼睛,"原来你就是那传说中的苍蝇拍啊。"

苏镜希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啊,也能这么说吧。

"你什么时候回英国,课程不要紧吗?。"她突然问,"总赖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听说你那个后妈白捡个这么大的儿子蛮开心啊。"

"......我爸给你打电话了?"

"嗯,你爸说他不想那么早抱孙子。"春绯有种想要切腹的自觉,为什么她身边围绕的都是这些不正常的人类,"你又跟你爸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他让我回去,我就说要跟我老婆在一起啊。"

"你利用我来气你爸?"

"这叫兄债妹偿,我还不是因为帮他变成了同性恋。"

"你想怎么死,我给你留个全尸。"

"......"

小彩和同组的几个女生唧唧喳喳地边聊着八卦边擦玻璃,春绯将桌椅板凳摆好,几次想过去加入他们的话题,什么化妆品衣服男生爱女生,她终于放弃了,认命地提着桶去帮她们接水。再次回来时,小彩并不在教室,几个女生见春绯进来马上噤声。

脸上带着隐秘的笑容,有点不怀好意地转向别的话题。无非是怎么被夏森澈甩掉,家庭里的变故像笑话一样,然后意淫成无数个版本。

恶灵退散。

只要会这么一句咒语就足够了,金刚护体。她索性哼着歌去擦另一面窗户。

"哎,安阳春绯,你的好姐妹在追你的前男友啊。"女生A说。

"是啊,她刚才告诉我们的。"女生B添油加醋,"我们觉得还是要提醒你一下比较好,虽然是前男友,可是也很不讲义气。"

"这样算什么好姐妹,她根本就是嫉妒安阳同学的优秀啊。"女生C义愤填膺。众女生顿时化身成正义女战士,个个都是充满智慧的雅典娜,恨不得用爆发的小宇宙将小彩邪恶的内心彻底摧毁。说白了,也就是希望好友反目,俗称窝里斗。

以她们的智商除了能思考某品牌的这季服装设计的卡不卡哇伊,连简单的公式和幼儿园孩子都会背的诗词都不会,还来这里教唆别人。

"你们人太好了。"春绯扯起嘴角,"我会记得的。"

我会记得你们每一个人。她在心里补上一句。小彩去厕所回来,几个女生又嘻嘻哈哈地聊成一团,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一样。任何人之间的友情,都是建立在没有利益冲突之上。

春绯从来没有明白过这句话,她唯一的女生朋友只有小彩,这个单纯到近乎透明的人。两个人的喜好天壤之别,性格也完全不同,像是矛盾,又出奇的融洽。

这样一个横冲直撞的人,却时刻地温暖着她,嘻嘻哈哈地告诉她,不怕,有我呢。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她却从来没对小彩说过。友情的存在被她自私地认作理所当然。

每次都是小彩为她担心,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想拖累她,索性什么都不说。单方面的付出,无论是友情或者是爱情都是不长久的。

小彩喜欢夏森澈。和好朋友喜欢同一个人,真的不在乎吗?春绯看了看手表,打工要迟到了,这种烦心事让她多少有些恍惚。

这个地球无论烦恼有多少,也不会停下来给你喘息的时间。

纯渊,这是你十二岁那年的夏天写下的话,真的少年老成,即使是现在,我也只能笨拙地悟出微笑的魔法。从十岁到二十岁,你写了十年的日记,我每天晚上回来都看一个小时,看了很久才看到你十七岁秋天和苏镜希带我去旅行的事情。

10月23日,大雨。

我们坐的公车艰难的爬坡时,天空突然降了大雨。春绯吐过后趴在我腿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口水流到我的膝盖上。司机边咒骂着鬼天气,却丝毫没有减速。镜希被转得头晕,紧紧地靠着我也睡过去。就在这时,前排游客和售票员呼出临死前才有的绝望的喊声。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将他们两个揽到怀里,护住他们。

当时脑海中第一个念头是,完了,这下死定了。

他们两个睡得迷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有近一分钟失去意识。回过神时,春绯和镜希都红着眼睛紧靠着我,一左一右的握着我的手。客车撞到了路边的护栏,几乎要冲出去,歪歪斜斜地在山崖边弓着身子。

我差点就失去了春绯和镜希,第一次有感谢上帝的念头。让我这个伪基督徒再次祈祷,让他们平安快乐地活着,就算让我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无所谓。

纯渊,我现在已经能理解你的心情,无论如何只要你和苏镜希能平安健康的活着,让我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无所谓。

因为我像你们爱我一样的爱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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