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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汗国的瓦解

颉利可汗从定襄经阴山撤退到碛口,将牙帐设置于此。

唐太宗的特使唐俭、安修仁随同执失思力抵达碛口,与颉利可汗会晤。颉利可汗言语恭谦,好生款待,十分热情。但是唐俭的直觉告诉他颉利可汗无非是想拖延时间,此时颉利可汗的处境很是不妙,自从去年以来,在突厥的南方,先是九位将领向李靖投降,之后是突利小可汗与突厥大将阿史那郁射的投降,而颉利可汗在定襄、白道两仗失利后,实力遭到重创,还面临着唐军六路兵团的威胁。

颉利可汗的如意算盘是将大军撤到漠北,远离大唐边境,这样唐军如要发起攻击,因为中间隔着蒙古大漠,补给线就会大大拉长,难度将大大增加。在汉武帝时代,中国军队曾在卫青、霍去病两位旷世名将的指挥下,挺进到漠北,那是一场耗尽汉帝国力量的战争。

然而颉利可汗面临的困难,是时值正月,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下,要横穿蒙古大漠,显然是件艰巨的任务,只有等到来年天气变暖,冰雪消融,草青马肥时,大军才好开拔。与唐王朝的谈判,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白道,帝国远征军司令部。

李靖与李世勣两路兵团会师之后,开始研究下一步的作战方案。兵团总司令、定襄道行军总管李靖让诸将畅所欲言。多数将领都认为帝国政府正与突厥可汗谈判,理应等到谈判破裂之后,才能发起进攻。

此时通汉道行军总管李世勣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魁梧,声若洪钟地说道:“颉利虽然兵败,但其人数还很多。如果他们穿越大漠,与漠北的铁勒九姓的势力相会合,到时路途遥远,又为大漠所阻,我们势必无法深入追击。现在唐朝特使唐俭正抵达碛口,与颉利可汗谈判,突厥人肯定会因此而放松了警戒,这对我们十分有利。如果我们出动轻骑兵,采取突袭的手段,必然可生擒颉利可汗。 ”

李靖向李世勣投以赞许的目光,名将之所以成为名将,就是要敢于突破常规,有独立的思考与判断,李世勣这番发言,与李靖的想法不谋而合。李靖激动地握着李世勣的手腕说道:“公之所言,乃韩信灭田横之策也。”然后李靖接着李世勣的话说道:“如今诏使到达,突厥人必定自以为安全无虞了,我准备精选一万名骑兵,携带二十日的口粮,从白道出发,奇袭突厥的牙帐,必定可以马到成功!”

副帅张公谨听了李世勣与李靖的话之后,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劝阻道:“李公,使不得啊,现在皇上已经与突厥人谈判受降的事宜,而且皇帝的特使唐俭也在突厥营帐中,此时发动袭击,似乎不合时宜啊。”

李靖回答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机不可失。当年韩信大破齐国,便是抓住了战机。如果能够以此一战击破突厥,唐俭之流的人,又何足道哉?”李靖的想法很明确,即便突厥人以唐朝特使唐俭为人质,也不能更改他的决心,以唐俭一颗脑袋来换取战争的全胜,在李靖看来,值。

这就是李靖身上冷酷的一面。

李靖行军作战,以神速而著称。当天夜里,李靖亲率一万名骑兵为前锋,向阴山进发,此时李靖已经年近六旬,为国家不辞辛劳,其精神令人肃然起敬。

其余的军队交由李世勣指挥,尾随而来。

突厥人在阴山地区驻有侦察兵分队,兵营共有一千余帐落,人数有好几千人,这支军队的任务是严密监视阴山南侧唐军的一举一动。但自从唐朝特使抵达后,突厥人显然觉得和平在望,也丧失了必要的警觉。黑夜时分,李靖的一万骑兵已经深入阴山,包围了这支突厥的侦察骑兵队,继而发起猛攻。这支突厥部队焉是李靖精锐骑兵的对手,不一会儿工夫,除了被斩杀的之外,其余全部投降,无一人漏网。

李靖命令突厥俘虏们随军前行,作为唐军的向导,并且从中了解到了突厥军队分布以及军中的情况。看来一切如李靖所料,突厥人想当然地认为战争已经结束了。由于有突厥俘虏的带路,李靖大军一路极其隐秘,没有被突厥人发现。

李靖命苏定方率领二百骑为前锋,此时天公作美,浓雾一片,可见度非常低,为唐军的秘密行军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苏定方率二百人悄悄地接近突厥人的营地。直到距营地七里处,浓雾散去,突厥人方才发现唐军已经杀到门口了。苏定方是初唐名将,史载他“骁悍多力,胆气绝伦”,是一名勇将,由他指挥二百名骑兵冲锋陷阵,结果可想而知。突厥骑兵仓促应战,被苏定方的前锋部队斩杀一百余人。此时,李靖的主力部队赶到,对突厥人发起强大的攻势。

当颉利可汗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了,此时在啧口一带的突厥人有十几万人,其中武装人员估计占了一半,论兵力其实仍然远远超过李靖。但是李靖兵团从天而降,突厥人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各自为战,一片混乱。更糟糕的是,身为统帅的颉利可汗,竟然又一次选择了逃跑。

颉利可汗一逃跑,突厥内部原本混乱的局面更加不可收拾,突厥人数虽多,不过成为唐军的活靶子,啧口简直成为一片屠宰场。突厥骑兵被杀死的人数超过一万人,剩下来的十余万人,集体向李靖投降,数十万头牲畜,也全部落入唐军之手。李靖这次大胆的冒险式的袭击,又一次取得辉煌的成功。

唐朝特使唐俭很幸运,由于当时局面太混乱,突厥人竟然忘了将他扣押为人质,他趁着混乱逃了出来,捡了一条命。

而突厥的第一夫人,前隋义成公主,却没有那么幸运,颉利可汗只顾自己逃命,把夫人也忘了,结果义成公主成为唐军的刀下之鬼,结束她颇为不平凡的一生,义成公主的儿子阿史那叠罗施被唐军俘虏。

这一战,是颠覆北突厥的关键一役。

战斗尚未结束。

就在李靖发动碛口之役的同时,李世勣兵团火速北进,以截断颉利可汗北逃的道路。颉利可汗率一万多残余兵马,打算冒着严寒强行通过大漠,撤退到漠北。但是他的每一步似乎都在唐军的预料之中,李世勣的数万兵马已经严阵以待,给颉利可汗迎头痛击。

损兵折将后的颉利可汗北退已经不可能了,怎么办呢?他想到了叔叔苏尼失。苏尼失是启民可汗的弟弟,也是颉利可汗的叔叔,他是突厥国内的实权人物,掌握的部众有五万帐落,牙帐设置在灵州的西北部。在颉利可汗众叛亲离之际,苏尼失仍然对颉利可汗忠心耿耿,因而在突利小可汗投降唐王朝之后,颉利封苏尼失为小可汗。现在,走投无路的颉利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前去投奔苏尼失。

颉利率残部向西逃窜,李世勣趁机扫荡突厥的其余部落,漠南的突厥部落共计五万余人向李世勣投降。至此,北起阴山,南抵大漠的广阔土地,尽在唐王朝的控制之中。

这次出击,斩杀突厥骑兵数万人,收降部众十五万。其战果之显赫,令唐太宗李世民兴奋不已。在经过三年多的卧薪尝胆之后,唐帝国终于一举击败了北突厥,唐高祖称臣之辱,唐太宗渭水之耻,终于被此役之光荣胜利一扫而空。

唐帝国无可争议地取代了突厥,成为号令四方的霸主。

这个伟大帝国所焕发出的生命力如此之强大,它犹如一块磁石,有着强大的吸力,这吸力不仅来自军事的强盛,亦来自文明的力量。

原先归附突厥的小部落,纷纷归附大唐帝国。诸部落领袖联合上书,请求尊唐太宗李世民为“天可汗”。游牧国家的首领为可汗,“天可汗”便是统领这些可汗的领袖,李世民道:“我是大唐帝国的皇帝,还要兼做可汗的事啊。”这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诸部落的请求,这些部落的首领与朝中大臣纷纷高喊“万岁”。

“天可汗”不仅是一种权力的象征,也是大唐帝国恢弘大气之表现。宋代的范祖禹在此事上批评唐太宗道:“以万乘之主,而兼为夷狄之君,不耻其名,而受其佞,事不师古,不足为后世法也。”可见,孱弱时代的人是无法理解盛唐的胸怀与气度的。

遭到大败后的颉利可汗逃到叔父苏尼失处,他的部下叛的叛,降的降,除了寄希望于苏尼失之外,颉利可汗还对另一位将领阿史那思结抱有侥幸心理,阿史那思结手下有四万人。但是这个侥幸很快破灭了。三月五日,阿史那思结率部向唐政府投降。

看来在突厥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还是继续逃吧,颉利可汗心里盘算着,不如流亡到吐谷浑汗国算了。但是人还未开溜,大同道行军总管李道宗的军队已经开始向苏尼失的地盘进逼了。李道宗写信给苏尼失,劝他投降并且交出颉利可汗。

颉利可汗听到这个消息后,两腿发抖,带了几名亲信,连夜不辞而别,一路向西逃窜,躲到荒山野谷之中。苏尼失虽然是一个忠于可汗的人,但是突厥大势已去,抵抗只会被粉碎,不如投降了。颉利可汗跑了,他可承担不了这个后果,于是派大军进入山区搜索,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颉利可汗找到了,带回营内。

怎么处理颉利可汗?苏尼失正在犹豫不决时,卫兵突然来报:“唐军大同道副总管张宝相率军抵达兵营。”苏尼失大吃一惊,此时张宝相已经带人闯进兵营内,将颉利可汗逮捕。苏尼失长叹了一口气,也向唐政府请降。

北伐突厥之役,至此以唐军的全胜而告终。

这是贞观时代一次最伟大的胜利,也是中国历史上反击侵略的最伟大胜利之一。这次胜利来得似乎非常顺利,但背后却远非想象那样简单。仅在三年多以前,突厥人还是那么盛气凌人,兵临长安城下,迫使唐太宗签下城下之盟,可以说,当时唐朝面临突厥的威胁,比汉武帝时代面临匈奴的威胁要严重得多,但是终汉武帝一生,也仅仅是重创匈奴,并没有能力扫平匈奴,何以唐太宗李世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可以反败为胜,一战而平突厥呢?

按道理说,突厥虽然衰败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没有衰败到一战而亡的地步,但结局竟然如此,这是有偶然性的,也就是说,颉利可汗负有很大的责任。

颉利可汗没有意识到突厥与大唐的国力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仍然将重兵置于大唐边境线附近,这给唐军发动奇袭,全歼突厥力量提供了机会。

我们反观汉代与匈奴最大规模的漠北决战,在决战之前,匈奴人已经很聪明地将主力转移到了漠北,迫使汉军必须远程奔袭数千里与之决战,虽然在决战中匈奴人败北,但是过长的补给线使得汉军无法完成歼灭性的打击。可是颉利可汗却是在吃败仗的情况下,才想起应该撤回漠北,却为时已晚。

那么,为什么颉利可汗如此自信,敢将兵力都集中于漠南呢?其中原因颇多:

一是多年来对唐作战的优势,胜多负少,使他不免有自负的心态;二是漠北受到新建立的薛延陀汗国与回纥的威胁,而突厥在与两者的战争中均败北;三是突厥还拥有庞大的骑兵。在突厥最盛时,拥有一百万的军队,后来诸部落的反叛,突利等人的降唐,战争中的伤亡等因素,使得突厥兵力大大下降,但是从总量上看,仍然不在唐军之下。光是碛口之役,突厥人被俘与被杀的人数超过十六万人;苏尼失控制五万帐落的人口,算起来最少也有十几万人,阿史那思结的部众有四万人;在战后,陆续向大唐帝国投降的有十万人。综合分析,在漠南的突厥人口数不低于五十万人,作战兵力至少有十七万人(以三分之一人口计)。这个数量,并不少于唐远征军的兵力。所以颉利可汗将重兵陈于漠南,是因为他在兵力上不居劣势。

除以上所列举之外,可见于史料的,突厥国内还有两支不弱的势力,一支是驻扎在西部的阿史那社尔的军队,但是阿史那社尔受到颉利可汗的排挤;另一支是阿史那斛勃,其势力是在漠北。关于这两大突厥势力的动向,后文再做说明。

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唐军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很大程度上与李靖与李世勣的军事天才是分不开的,尤其是李靖。

李靖两次以少击众,奔袭定襄与碛口,采用擒贼先擒王的战略,从根本上破坏敌军的指挥中枢。这两次突袭战堪称李靖军事生涯的代表作,貌似战法简单,其实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这是他长期对敌军统帅的性格与指挥风格进行深入研究之后,方才制定出的作战方案。

请看李靖在兵书上的一段话:“兵之情虽主速,乘人之不及,然敌将多谋,戎卒欲辑,令行禁止,兵利甲坚,气锐而严,力全而劲,岂可速而犯耶?”(《卫公兵法辑本》),这段话对理解李靖在北伐突厥之役中的战术很有参考价值,李靖虽然推崇奇袭速决战,但是遇到引文中所列举的敌情时,是无法完成奇袭的。可见李靖指挥的两次奇袭战,乃是对敌军从统帅到士兵的全面了解之后,所做出的大胆的决策,绝非单纯的军事冒险与侥幸。

同时值得称赞的还有李世勣,他深刻地理解李靖的作战思想,并且在李靖两次奇袭之后,负责断突厥后路,在把握战斗的方向与时机上,拿捏得十分到位。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唐太宗李世民,以积极外交之手腕,立薛延陀汗,支持突利小可汗,分化瓦解突厥内部的势力,这是平突厥的大前提,战略眼光极为深邃。

此役开启了贞观年代的扩张之门。

作为贞观第一名将的李靖虽然载誉而归,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伴随荣誉而来的,却是流言与陷害。御史大夫萧瑀弹劾定襄道行军总管李靖,称他在击破突厥可汗的牙帐时,纵容士兵大肆抢掠,突厥的珍宝悉数被掠一空,请交由法司立案审理此事。

唐太宗李世民发布特别敕令,不准许弹劾。但是当李靖班师回京之后,李世民召见李靖,对他严厉斥责,李靖没有自辩,只是叩首谢罪。唐太宗同时表态,朝廷“录公之功,赦公之罪”。

究竟李靖有没有纵容部将抢掠突厥牙帐珍宝呢?这件事很难说。过了一段时间后,唐太宗又对李靖说:“前有人谗公,今朕意已寤,公勿以为怀。”公开为李靖平反,但是史料也没有披露谁是陷害李靖的人,所以这件事的真实情况,也只能成为一个谜了。

唐帝国一举击灭北突厥汗国,如何来安置突厥的降众呢?

北突厥的残部,一部分归降北面崛起的薛延陀汗国,一部分归降西面的西突厥汗国,另有十余万人投奔大唐帝国。朝廷多数官员认为,应该将突厥降众拆散,分别安置在各州县内,改变其生活方式,教以耕田织布,将其同化。

中书令温彦博则认为,突厥人有其特有的生活习性,应该依从东汉时期的做法,将突厥人安置在边塞之内,保留其部落的习俗,“全其部落,顺其土俗,以实空虚之地,使为中国扞蔽,策之善者也”。

名臣魏征则强烈反对温彦博的观点,如果将突厥降众安置于塞内,必将为患无穷,他说:“戎狄人面兽心,弱则请服,强则叛乱,固其常性。今降者众近十万,数年之后,蕃息倍多,必为腹心之疾,不可悔也。”

温彦博反驳道:“王者之于万物。天覆地载,靡有所遗。今突厥穷来归我,奈何弃之而不受乎!孔子曰:‘有教无类。’若救其死亡,授以生业,教之礼义,数年之后,悉为吾民。选其酋长,使入宿卫,畏威怀德,何后患之有!”

看来温彦博是很相信文明的力量,将改变突厥人的蛮族习性。唐太宗李世民采纳了温彦博的意见,将突厥降众安置于东起幽州、西至灵州一带,后来又将突利小可汗原先的势力范围分割为四个州(顺州、佑州、化州、长州),将颉利可汗的地盘分割为六个州,设立定襄都督府与云中都督府。

唐王朝对归降的突厥将领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首先是对颉利可汗的处置,颉利可汗自从上台之后,连连对唐帝国用兵,抢掠无数,杀人如麻,犯下滔天罪行。即便如此,唐太宗考虑到渭水之盟后,颉利可汗还算遵守盟约,没有对大唐发动大规模的侵略,所以还是决定保全其性命,将他软禁于太仆寺。颉利可汗郁郁不乐,十分憔悴,一代骁雄落到如此地步,李世民于心不忍,安排他出任虢州刺史,可以打打猎解解闷,但是颉利可汗拒绝了,后又封他为右卫大将军,赐予田宅,让他安心休养。

634年,颉利可汗郁郁而终。

突利小可汗被任命为顺州都督;苏尼失被封怀德郡王;阿史那思摩被封怀化郡王、右武侯大将军,后又出任北开州都督;突厥降将史大奈被任命为丰州都督。突厥降将官居五品以上者有一百余人,居住于长安者一万余家。

这个过分开明的政策为以后埋下了一些祸根,但是同时使得唐帝国威名万里。这一年,北突厥汗国灭亡后,在权力的真空地带,大唐帝国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势力。原本归附于突厥的十余个东部部落转而归附大唐帝国,同时,西部曾经臣服于突厥的伊吾城主,也将所部的七座城池拱手相让,臣服唐帝国,唐太宗下令将伊吾(今新疆哈密)改为“西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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