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霜薄像往日一般推开房门,准备先打一套五禽戏再去做早饭。
她走到院子里,正要摆开架势,却突然察觉到了一点微妙的违和感。
就像是在院子里捡到人的那天一样。全凭借她对院子的熟悉,和灵敏的嗅觉所察觉到的,那一丝违和感。
任霜薄警惕的扫视了院子一圈,却并没能像那天一样迅速发现违和感的来源。
难道又进来什么不得了的人了吗?
这是任霜薄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不,还有其他可能性……
任霜薄一面维持着警惕,准备一有不对就扔麻药,一面有些犹豫的准备开口试探:“那个……”
然而她刚起了个头,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黑衣男人失忆了,没告诉她名字。
那她现在该喊什么?喊黑衣人吗?那人知道这样是在叫他吗?直接喊“男人”?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这可能是任霜薄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最不知所措的时刻之一。
虽然因为这个小意外,思绪混乱了一瞬,但任霜薄很快整理了杂乱的思维,一边貌似淡定实则警惕的迈出门,一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我想吃早饭了,你会做吗?”
既然不知道称呼,那就不称呼了。
既然不确定院子里的违和感是不是来源于黑衣男,那就继续警惕。
总不能因为院子里可能有危险,就一直站在房门口。
这是很简单的问题,本就不必复杂化的思考。
而就在任霜薄双脚都踏出门外的同时,男人已经像是影子一般,出现在了任霜薄的侧前方。
他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宽松布衣,这是任霜薄的师父弄出来的东西,名曰——病号服。
任霜薄出于一种她不太愿意承认的纪念心理,在出师之后,依旧保留了这个习惯。
男人并未单膝跪地或者弯腰弓背什么的,只是微微垂着头,就自然呈现出一种驯服的姿态。
任霜薄看着他的身影,眸光暗了一瞬,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又很快恢复如常。
“老板,属下不会做饭。”
男人给出的答案并没有出乎任霜薄的预料,她本来也没指望这个。
“啊,没关系,以后慢慢学吧。”任霜薄随意应了一声,确定自从男人清晰出现在她面前之后,院子里的违和感就消失了。
她暗自松了口气,却迟迟未听到那一声“是”。
任霜薄眨了眨眼睛,反而来了兴致。
“怎么?不愿意学?”
“不是!”男人抢白了一句,又是半天没说话。
就在任霜薄有点失去耐心的时候,男人总算又憋出一句话。
“属下……会努力力学的。”
福至心灵一般,任霜薄突然就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学会,所以没有如往常一样应“是”。
不知为何,任霜薄有点想笑。
她眸中漫起些许笑意,声音和缓:“学不会也没关系,你的主要职责还是保护我。”
“是!”许是涉及到自己有把握的领域,男人这回应得干脆。
任霜薄唇角抿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点点头算做回应,又吩咐道:“以后这个院子也算在你的职责范围内,只要有人悄悄进来,你就不用客气,先打晕再说。”
她总是有种过于强烈的领地意识,要不是钟灵山不能算做她的地盘,她恨不得让男人把上山的人都打晕。
即便如此,她也在山上布了许多不算致命的陷阱,搞得方圆十里都传山上有鬼魅。
男人自是应下。他早上醒来便试过了,虽然失去了对过去的记忆,但有些东西就如同本能一般,刻印在他的骨血中,比如内气的运行路线和各种发力技巧。
潜藏、感知、轻身、出招等等,都像是呼吸一般自然。
确定完院子里没什么未知的危险,任霜薄摆摆手示意男人去忙。她自己还是按照原计划,先打一套五禽戏再去吃早饭。
男人就像出现时那样,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任霜薄对此还不能很好的适应,只觉得……挺没必要的。
院子里就俩人,为什么还要藏来藏去的?
运动过后,任霜薄身上微微发热,出了些汗。她随意擦了擦,便去厨房简单弄了些吃食。
野菜汤配炊饼,就是身价不菲的神医任的一顿早饭。
“吃饭了。”任霜薄随意招呼了一声,已经确定那个神出鬼没的男人能听见了。
男人果然出现,一身配色清爽的衣服愣是被他穿出一种阴暗感。
任霜薄把汤盆和炊饼递给他,自己则拿了咸菜和碗筷。
厨房并没有什么用饭的地方,任霜薄喜欢在没风的时候去树下的石桌上吃。
把饭食放到石桌上,任霜薄又拿了两个垫子放到石凳上,便招呼着男人坐下。
男人却没动作,只在一旁站着,瞧上去有几分迟疑的模样。
“站着干甚?坐。“任霜薄见他没反应,又说了一次。
男人还是没坐,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属下……总觉得不能与您同桌而食。“
任霜薄:“……“
她现在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家伙以前绝对是个暗卫。
任霜薄佯做生气,“啪“的一声撂了筷子:”坐!“
男人迅速坐下,双手规矩的放在腿上。
任霜薄心下好笑,语气和缓而严肃:“你既失忆,过去种种便都如云烟,现如今我是你的雇主,一应行事规矩,便都得按着我的来。“
经过刚刚,她觉得这男人武功确实不错,这笔买卖不亏。但是这失忆之后还颇有些难搞的习惯……就得稍微改一改了。
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两人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相互磨合还是很有必要的。
男人显然对这样带点命令性质的对话方式比较熟悉,半点儿不含糊的点头应是。
任霜薄拿捏着态度:“嗯,那就先吃饭吧,吃完之后,我再给你讲讲我的规矩。“
她一个人住习惯了,所以吃饭时自然没什么说话的想法。只是这难得与其他人同桌的场景,让她不自觉想起还跟在师父身边学习的时候。
不过任霜薄的师父可比这男人爱说话得多。
任霜薄并不喜欢怀念过往,很快挥散了涌上脑海的回忆,专注的吃饭。
任霜薄能吃得专注,第一次吃到她做的饭的男人,却没办法专心享受“美食”。
无他,炊饼还好,野菜汤的味道实在……有点奇怪。
倒不是难吃,只是,总叫人有种在吃药的奇怪感觉。
不过以他的性格,自然是不可能直接问出口,就这么默默吃着。
在不久的以后,见识过任霜薄的做饭流程之后,他便能明白这个问题了。
按任霜薄的理论,万物皆可入药。食材中也蕴含着对人体有益的药性,必须要合理调制食物,尽力发挥每一种食物的药性,才算是对得起这些食物。
二人沉默的吃完了一顿饭,男人很有眼色的自发把碗筷拿去洗了。
任霜薄有些不放心的跟上去看了一眼,见男人动作虽然不甚熟练,却十分小心稳重,便也安心去了书房。
起草了一式两份的契约文书,任霜薄也没出门,直接在书房里叫了一声:“来,把契约签了。”
男人立时出现,挽起的袖子还没放下。
任霜薄偷偷在心里笑了笑,感觉这跟吹哨叫狗狗似的,着实好玩儿。
不过她面上还是一派正经模样,将两份签好自己名字、盖好印章的契约文书推给男人:“来,你也签下字,自此便算是我雇佣你成为侍卫了。”
说是侍卫,其实文书上的规定却与家仆类似,要求男人听从任霜薄一切合理的命令,而是否合理,则由任霜薄说了算。
这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卖身契,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随便签的那种。
男人却毫不犹豫地提笔就要签名,却在下笔的前一刻顿住了。
“怎么?不愿意?”任霜薄语气淡然,心里却琢磨着要不要给男人涨涨月钱。
“不是!”男人却半点不愿受此质疑,急急忙忙否定了,才又有些犹豫地开口:“属下……已不记得姓名……”
任霜薄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早上还为这件事苦恼过。
只是,起名字什么的,完全不是她的强项啊!
起名废的某人在心中无声呐喊。
“既已忘了,便取个新的吧。”任霜薄维持高冷,暗示男人自力更生。
谁料男人头一低,一副完全会错意的模样:“还请主人、不、老板赐名。”
任霜薄:“……”掀桌信不信!
可要她承认自己不擅长取名也绝无可能。
寻思着要不干脆起个药材名算了,大户人家不是常有这种情况吗?再说跟着自己这个行医的,叫个药材名也算应景。
叫什么好呢……当归?苍术?白茅?青蒿?
无数药材名在她脑子里转悠,叫她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目光落在男人低头时,露出的整齐发髻上,一时竟不想太过草率。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给一个活生生的人起名。
要不……叫合欢?
任霜薄想起了捡到男人的地方——院中那一株枝繁叶茂的合欢树下。
她转头望向窗外,正好可以看到那株合欢树。
嗯,既能入药,也很有纪念意义。
正待她要开口时,突然又觉得,这么高高大大的一个男人,叫合欢是不是不太好?
可是嘴巴已经张开,话都到嘴边了!
一时间,嘴巴比脑子还快,任霜薄直直说道:“你就随我姓任,名玖,就叫任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