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笔也受到豪气的感染,心底一声呐喊,虽然身无缚鸡之力,也恨不得起身去帮老丈讨个公道。不远处,那匹白马犹在踱步转圈,马身上那把雕龙大弓,似是天边正在隐去的银月,散发着湛冷的光芒。
少年招呼老头过来。老头一拐一拐的回到灶头拎了茶煲走过来,以为要续茶。少年起身抢下他手里的茶煲,放到桌上,拉着他的手,轻扶着他的肩,沉声说道:“老人家,你老实回答我,你家里人是怎么死的?我们几个,并不是坏人,定帮你讨个说法回来。”
老头深陷的眼眶里一双昏黄的浊眼,似是很激动,又满是恐惧,转头四下打量了一下,欲言又止。因为身份敏感,又有少爷在此,龙飞天一直不发一言,但他毕竟江湖经验充足,一眼就看破老人心里所怕,起身到茶摊外边守着,一些行人远远看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都自觉的绕道而行。
老头这才轻声讲述了媳妇被蛇堡掳走,儿子去讨公道被活活打死,一个孙子因为缺奶水,家里没了劳动力连饭都吃不上,活活饿死的苦难,直听得两个年轻人怒发冲冠,目眦欲裂,拍桌怒骂,恨不得马上就去把这个蛇堡挑了,为民除害。
龙飞天毕竟江湖经验较足,这些事情见得也多,何况自己俩人身份敏感,又是逃亡时期,不可节外生枝,故而虽然也怒火中烧,却较为冷静,开口说道:“少爷,岳少侠,蛇堡作恶多端,人神共愤,你我皆是热血男儿,理当拔刀。但刚才老丈也说了,蛇堡数百号人,为恶百年,却平安无事,背后定有撑腰之人,就我们三人凭意气用事,定然徒劳无功,反而有打草惊蛇之效,不如从长计议。”
岳飞一听,觉得有理,最先冷静下来,方笔自小读书,无半分武功,却有满腔热血,还是热血冲头,叫喊着要硬挑蛇堡,报官也好,拼命也罢,定要将罪恶摆于阳光之下。
岳飞沉默半晌,轻声说道:“方兄,不可鲁莽,这位大哥说得是,还需从和计议。蛇堡为恶非是一朝一夕,热血男儿又非只有我们三人,为何能百年不倒,背后定有势力,这个势力很有可能就是官府,或者权臣,我们稍有不慎,不但铲除不了蛇堡,可能还把自身陷入困境。虽然我们为了正义,并不怕死,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谋定而后动,方得兵家之精髓。蛇堡为恶四方,定然防守严密,但再厉害的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这几天,我就在镇子上与周边,打听蛇堡的事情,多收集情报分析,找一个他们防守的薄弱之机,一举将之铲除,方是上策。”
岳飞一番话,方笔年少不经事,诗文读得多,虽然觉得有道理,也冷静了下来,却无其他感觉。但龙飞天是行军出身,听得岳飞的分析,深得兵法内涵,不由得连连点头,眼里全是赞许。
方笔转头向龙飞天问道:“龙叔叔,我们能不能多留几天,与岳兄一起调查蛇堡的底细,等阮叔叔、孔叔叔到了之后,我们几个一起去把蛇堡给铲了,也算是为民除害。”
龙飞天一时难住了,按情按理,他们几人确实应当出一份力,但这次是受方帅所托,护送少爷离开险地,隐姓埋名,重新生活,本来就是隐蔽逃亡之事,如果掺和这事,那不是南辕北辙,反而闹大了动静吗?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岳飞见龙飞天为难,洒然一笑,说道:“龙大哥不用为难,挑蛇堡一事,在下一人便可,若是不敌,大丈夫死就死了,也不丢男儿本色。”
龙飞天与方笔都听出了他平淡语气后而的愤愤之意,方笔毕竟年少气盛,不再理会龙飞天,直接开口说道:“岳兄莫要小瞧了人了,方某人虽然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侠义本色,并不比你差,这事我就拍板了,待我两位叔叔赶到,一起去把蛇堡给平了!”
岳飞这才哈哈一笑,提碗说道:“好,方兄虽无武功,却有武林人士的为民除害之心,今日岳某人能结交到这等朋友,也不虚此行,就以茶代酒,干了!”说完,把碗里浓茶,像渴酒一般,仰头倒入口中。
方笔见岳飞年纪与自己相仿,却豪气干云,令人心折,一看就是个爽快的豪侠,也连忙端碗,有样学样,把浓茶一口干了。
龙飞天虽然为难,但本心是愿意帮助锄奸的,何况少爷已经答应了,做下属的也只有服从,心里想着:“到时行事万般小心,事情做完后,赶紧带着少爷离开是非之地,避免被人查到即可。”想到这里,担着的心也就往下,也端碗干了一碗浓茶,以示敬意。
岳飞见俩人豪爽,也甚是开怀,让老板忙别的,自己拎着茶煲续茶,大口大口的喝茶,笑道:“可惜这里没酒,不然可以跟二位大醉一场,不过以后大把机会。莫怪岳某人多事,俩人是在此等人吧?莫非等的就是方兄刚才说的阮叔叔、孔叔叔?”
方笔连连点头,说道:“对,对,岳兄怎么知道我们在等人?”
岳飞说道:“刚才你们坐立不安,一直盯着一个方向,又提到一个阮叔叔、孔叔叔要来,那不就是等人了吗?”
方笔笑道:“是啊,这位是龙叔叔,与那俩位叔叔,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人,他们的武功都甚是高强,只是我不会半点武功,到时只能由他们助你一臂之力了。”
岳飞哈哈大笑,说道:“有没有武功,没有关系,如果习武之人,不存侠义之心,不为国为民,武学等身,又当如何?退一步来说,如果存心不正,作奸犯科,那武功越高,危害越大。反而是方兄,一介白衣,却能为不平而发声,不顾自身安危,却是我辈中人。”
方笔笑了笑,深以为然。想到了那个夜村中了巫术的那些村民,他们何其无辜,只因为巫傩教要抓自己,而自己又刚好经过那里,这些便被下了巫术,那副惨象,不正是印证了岳飞说的,存心不正,危害越大吗?
想到巫傩教,方笔一看天色,已经大亮,镇门也早已敞开,正络绎不绝的进进出出,但是,阮天豹与孔一夫,还是没有出现。他心里大急,心想:“龙叔叔是背着我夜行,而孔叔叔与阮叔叔轻身而行,定然不会如此之慢。而龙叔叔一路留下记号,也定然不会走错。此时还不见人,定然是出了什么变故了。”
方笔跟龙飞天说了他的猜测,其实龙飞天也想到了,只是保护方笔,是此行的第一目的,尽管内心甚是焦灼,也不可擅离,只能心底干着急,却不敢形言于色。
岳飞听到方笔的猜测,见龙飞天的神色,也猜到了他的两难境地,对龙飞天说道:“龙大哥,如果你信得过在下,方兄就先与我在融都镇住下,你先去寻朋友,再来会合。你放心,我们不会轻举妄动,先待你们全部到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龙飞天知他言外之意是指把少爷交给他先保护着,让自己腾出手去救援朋友,话里话外,却无任何施恩之意,甚是得体,不由得在心里喝了声彩。
三人共事以久,一直以来亲如兄弟,现在他们有难,如果不去救援,内心确实过不去。此外,这个岳飞年纪虽轻,但气度沉稳,气宇轩昂,不似奸人。举手投足间,锋芒毕露,一身修为,似不是自己之下。想来想去,这确实是目前比较好的办法,也就不客气了,抱拳说道:“那龙某人就不客气了,我家少爷与你年龄相仿,就麻烦你多加照应,我现在出发,多刚三日,少刚两天,必定回来,到时再以酒谢恩,告辞。”说完,起身拜别方笔,转身离去。
随后几日,方笔与岳飞便在融都镇住了下来,方笔就在镇里打听蛇堡的恶行,岳飞刚到周边去打探消息,一连七八日,都没有等到龙飞天等人回来。
一天,岳飞到蛇堡打探地形,被人高手发现,并追了过来。二人乔装逃走,便到了这个山谷里藏身,一藏又是几天,这天清早,岳飞出门打了头野猪回来,俩人动手开膛破肚后架起来烤,然后岳飞又到镇子上买些酒与调料,结果路上遇上一队衣不蔽体的逃亡人群,一打听,居然是被人从蛇堡救出来的,还打听了救他们的人相貌与年龄,回来与方笔一描述,猜到是平章。
岳飞端起面前的粗碗,仰头一倒,咕噜一声,一碗烈酒便见了底,一抿嘴角酒迹,大笑道:“我倒是听师傅提起过平章前辈,知道你是方腊的结拜兄弟,一身长河心法,放眼武林,也是顶尖高手,你既然插手到了蛇堡这件事,我哪能不知道时机已到,马上骑马便去凑个热闹。先是到那个牢房,一到那里,见到尸堆如山,心中实在是怒极,就一把火把那鸟什垃圾给烧了。”说完,脸上笑意一敛,眼里精光一闪,怒道:“这把火放了之后,我心里还是很不忿,便又上日照天,再想放一把火,结果就遇到平章前辈了。”
平章见方笔安然无恙,心里欣喜,又见岳飞谈吐有物,豪气凌云,实是心喜,叹道:“你师傅周侗我是认识的,人称‘铁臂膀“,拉起大弓来,那叫铁臂膀都委屈了他,得叫’铜臂膀‘,能开弓四百石,骑射之术,天下无双。他收了几个徒弟,皆是人中翘楚,像林冲、卢俊义我是知道的,你倒是眼生。”
岳飞笑道:“我是师傅的关门弟子,新收的,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平章望着外头白马身上的大弓,说道:“你是关门弟子,但是周前辈的雕龙大弓却传给了你,想来在周前辈最为自傲的骑射之术,你必定已得真传。”
岳飞肃然起身,面向外面白马大弓,沉声说道:“岳飞有幸,得师傅栽培,只可惜资质太差,怕是辜负了师傅的期望了。”
平章哈哈一笑,拉着岳飞坐下来,说道:“你不必自谦,你的骑射之术,我们已经见识过了,那口大弓,没三百斤力,根本拉不开来。周老前辈有此传人,在天之灵,也是心安了。”
岳飞两眼通红,说不出话来。
良久,方笔突然问道:“岳兄,我记得你说是云探望师傅归来,那周老先生……”
岳飞情绪已经恢复,听得问询,解释道:“周师傅是我第一个师傅,去年不幸逝世,我曾拜过第二个师傅,名叫陈广,学习刀枪之法,他近来正在附近授徒,我便是过来探望他的。”
平章叹道:“岳少侠年纪轻轻,武功又高,骑射之术又精,还习刀枪之法,想来将来是要投军的了。”
岳飞眼睛一亮,说道:“投军报国,正是岳某所愿,但家中妻儿力弱,老母年迈,不敢在乱世中抛下她们,故而一直在外游历,暂时没人投军。”
方笔羡慕的看着岳飞,心中实也有报国之愿,只是自己叛军之后,又习文非武,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了。
掌柜见岳飞有种年龄不相称的豪爽气度,甚是心折,况且又救自己一命,不由得叹道:“岳少侠一不忿,倒是救了我们两个老头子啊,不然此刻我们就是在与阎王喝酒了。”说完,敬过去一碗酒。
岳飞连忙起碗,碗口略低,示意不敢当,陪了一碗,说道:“前辈不用客气,岳某人只是晚到一步,没中陷阱罢了。幸好后面我又返回去一把火把日照天给烧了,不然我肯定耿耿于怀一辈子,现在他们只能叫做火照天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平章说了龙飞天等人的遭遇,众人尽皆叫叱骂巫傩教行事狠毒,嗟叹三位忠仆的遭遇。
酒香肉美,此刻的山谷里,难得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