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义本以为又是提审的来了,却冷不丁地听到一个稚子童声,很意外,费了很大力气,睁开了眼睛,歪着头,看到眼前这个人。
站在他跟前的,正是刘协。这一个小小的童子样儿,偏说着认真的话,令马元义格外意外。
马元义艰难的说:“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我只恨不能亲手推倒这世家豪族们把持的天地,为穷苦兄弟们开辟一条敞亮的大路!”
刘协道:“情况比我想像的糟糕啊。我原计划你要是身体情况好些,我给你绑架我的机会,助你逃出牢笼的。如今看来,你的腿已经废了,伤口的血肉都变了颜色,手也废了,手指都成一团了,身体被施刑过重,这个时代,一旦感染,就没有什么能够治疗。我也没有办法。”
马元义有些听不懂,不过听得出来,这孩子的情绪,相当失望。
刘协说,“刚才听你一句,就发现你和其他的太平教人有所不同。你的理想,是草根政治,平民政治;可是太平教的其他人,却不是,他们被自己的知识制约了,想的还是精英政治。他们加入太平教,还是抱着拼死奋斗一把,封妻荫子的进阶贵族那种念头。他们的理想是,将来大贤良师做了皇帝,他们这帮穷哥子,可以翻身做贵族,做人上之人,可以吃喝不愁,可以鞭打以前的贵族,可以有很多特权,可以不纳税不缴粮,很多很多,是不是?”
马元义说不出话来,这个孩子,讲的话有些内容听不懂,比如什么草根,什么政治,但是后面的那些,他听懂了,说的很直白,这其实是大多数太平教人的想法。他自己一直也觉得有些教众是思想狭隘了一些,眼界不够高,但是还真没有认真想过,和自己的区别在哪里?
刘协接着说:“你们内部思想不统一,缺乏完整的政治纲领,更没有自己的执政理念,大多数人还处于蒙昧阶段,根本没有自己的崛起意识,所以败亡只是早晚的事情。可惜啊,中华大地上,这战火一起,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唉,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是生活很艰难的人,在一场战乱下来,许多人连艰难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死亡,大规模的死亡。”
刘协痛苦的皱着眉头,也不管马元义有没有听懂,又说:“我给自己的意思总结一句:毫无准备的进行所谓起义,就是拿着别人的生命开玩笑。”
刘协很久没有讲这么多话,他陷入了分不清前世今生的迷茫中。他想起了清末的时候,无数海内外志士进行起义,慷慨献身,无数头颅被砍下来,无数人前仆后继,才到了民国。结果施行的,仍是旧有的秩序,还是精英把持政治和资源,结果还是官绅地主富裕,草民照样民不聊生。直到有一天,民主的风吹卷起来……
刘协喃喃道:“历史上草根阶层的爆发,总是伴随着自身的错误和矛盾,迅速落幕,消亡于历史长河中。然后,遭受着精英阶层的口诛笔伐,一代又一代。”
马元义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只觉得这个孩子魔怔了。
刘协愣了一会儿,才收拾心情,说:“你想活下来吗?”
马元义轻声道:“要我说出机密,背叛圣教?你虽年幼,但并不愚痴,也该知道我必不会如此。”
刘协道:“你若现在死了,就看不到将来太平教覆灭的那一刻,所以反而是幸福的。你若生存,则必能见到太平教由盛转衰,烟消云散的那一天,反而会痛苦莫名,生不如死。”
马元义轻笑:“你为何料定我圣教必败?”
刘协痛苦的说:“败是必然。太平教并无多少军略人才,所使唤人员,俱来自民间庶民,他们并无军伍经验,一团散沙。而且擅于破坏而不擅治理,初时虽声势赫赫,但如草火,轰然而散,仅余败灰。”
马元义道:“既然你觉得我圣教必败,又何必眉头紧锁,一副伤痛模样?”
刘协道:“我来看你,是因你虽然落魄被困,却也是盖世英雄。真正的英雄总是难得一见的。世间有太多贪婪人物,见秦皇车辇华盖,顿欲取而代之,不顾生民涂炭,不管文明灭绝。你的大贤良师是否另有用心,我不知晓,但是见你一面,听君一言,却知道你所作所为,不在自身富贵。你是真英雄。”
马元义沉声道:“太平教以宗教入世,搅动天下,所图者不过贫贱之人可以存活。我追随大贤良师多年,亲眼见他活人无数,比起朝中食禄者的无所作为,胜之何止千百倍?即便他将来大业成就,真的位极重九,也总比那荒淫无道的狗皇帝好多了。说到底,小孩子,看你一身打扮,必是王侯之子,为何喋喋不休来这地牢中与我恬噪?与我讨论叛逆之言?”
刘协叹口气,说:“你伤势重,又仰头与我说话半晌,看来是此刻身上痛苦难捱了。也罢,既已无法从你身上谋得出路,我且托门外的大叔送你一个生或死的结果。祝你愉快。”
刘协深深向他施了一礼,退出了牢房。
牢房的灯火闪动不止,照在刘协失望的脸上,把他的身影晃动的飘忽不定。
他身后,马元义血污半边的脸上,眼睛明亮,显得坚定又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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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门外,刘协对着张忠说话:“你觉得我将来会做皇帝吗?”
张忠一愣,皱眉道:“此事未可料也。”
刘协道:“几许可能?”
张忠头一低,不看刘协,道:“五分,或七分。”
刘协又道:“陛下要他车裂死,警示天下,以儆效尤。我却欲其生,你想个法子。”
张忠更低头道:“我听陛下的。”
刘协笑了笑,道:“你此时听父皇的,也不过杀一个将死之人,陛下过两日就忘记了,但是我会不开心;若留下他一条命,我却会感谢你,而且将来必会回报你,不管做不做皇帝,都可以回报你。只要你手脚干净些,陛下不会过问这些小事情,到时候你弄个死囚,以发遮面,以伤裹身,照样车裂,警示天下。觉得怎样?”
张忠霍然抬头,道:“你连这个法子都知道?你年龄尚幼,谁告诉你的?”
刘协翻了下眼睛,淡淡道:“你不要以为我年幼就真的无知。这些牢狱的路数,我怎会不懂?你过去的作为我理它作甚?赚些钱财罢了。虽说不是什么来钱的好路子,不过也误不了多少大事。不过这次先说好,我可没有钱給你。但做好了,我給你弄个来钱更好更快的法子。”
张忠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尽力而为。”心里却喊:“怪哉!是谁要这孩子这般做的?回头要派人留意。”
刘协随意的说:“你在城东住,人弄出来了,先放你那里,养养伤。好了知会我一声,我会派人来接。我现在回去到陛下那里,帮你讨好处。”张忠又是一愣,道:“好吧。”心中惊疑不定。